做了那么长的一场梦,再醒来时,就连面对着前一夜还相拥入眠的人,都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谢松原感受着白袖身上暖绒绒的温度,恨不得在床上睡一整天。
短短一个晚上,却像走马灯似的过完了整整一个多月来的内容……信息量太多,怪不得他会感觉如此疲乏,明明醒了,却困得眼睛都不想睁开,大脑深处也在隐隐作痛。
谢松原闷声搂紧了白袖肌肉薄韧的修长腰肢,埋怨道:“不想上班。”
白袖将下巴搁在他的头顶,安抚似的摸摸男朋友的头发:“那就不去了。反正你在赵松这里,也根本没做什么事。”
虽然讲的都是实话,但骤然听到白袖这么说,谢松原还是忍不住在他颈窝边笑了出来。
这一笑,精神反倒清明了很多。
谢松原静默了片刻,终于还是问他:“上次你和我说,那场全球变异来临的时候,你刚好因为有任务,去其他城市活动。所以后来才误打误撞成了‘白长官’。”
白袖“嗯”了一声:“怎么了?”
“那在那之前呢?你还在哪里,做些什么,还有印象吗?”
青年的眼里有惊异闪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谢松原还在准备着措辞,白袖就又接着自己的话说:“这个说起来比较奇怪,我确实不怎么记得了。我当时一醒来,就在一间审讯室里。有人和我说,我做错了事情。为了将功补过,对方让我去完成一件任务,然后才发生了后面的事……你这么问,是在梦里发现了什么吗?”
白袖的直觉总是如此敏锐。
谢松原摇摇头,又点了点:“应该算是知道了一些比较有用的消息。”
他思虑再三,从自己在老鼠的脑域中看到的内容挑挑拣拣,尽量凝练地和白袖说了一遍——但是隐去了白袖在其中的身影。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他和白袖双双丧失了记忆,但在一些事情还没彻底确定之前,谢松原决定还是不和白袖透露太多,以免二人徒增烦恼。
潜意识里,谢松原已经能隐约猜到,白袖之所以会“做错事”,就是因为他。
但在梦境结束的那段时间里,基地内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导致谢松原和白袖后面分开,对于谢松原来说还是个未解的谜。
可惜夜晚太短,要做的梦却太多,一晚上的时间还不足以让谢松原知晓全貌。
他也没那么在意,只是在心中暗暗思忖。谢明轩、奥丁、那个吴先生,以及包括他自己和白袖,似乎在暗中串联成了一条明晰的线,但这条线具体指向哪里,似乎还有些模糊。
谢松原事先没料到的是,奥丁居然会在基地时期就和老鼠见过面了。
后来一想也对,正是因为奥丁如此过早地掺和到这整件事情中来,鲁纳斯才会在全球变异现象来临后如此迅速地发展壮大,甚至滚雪球般地变成了现在这般能与军方抗衡的地位。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奥丁的面孔让谢松原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当然不仅是他,就连那个“吴先生”……
谢松原很快中止了思绪。
他定了定神,对听完概况后明显有些走神的白袖不容置疑道:“不管怎么样,这次去月湖,我势在必行。老鼠这个人,不能留。”
谢松原这么讲,白袖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事实上,对于许石英这种隔三差五总想着要自己男朋友的命,危害谢松原安全的家伙,就算谢松原不讲,白袖也迟早得找机会解决了他不可。
在他面前,没有人能伤害到谢松原。
白袖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有一天也能亲眼在对方的脸上看见如此想要杀死一个人的杀意。
——尽管以老鼠自始至终的所作所为来说,他都配得上这样的结局。
“嗯。”冷美人缩在青年的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用自己锐利的爪尖轻轻拨开了谢松原额前略微被汗濡湿的碎发,两只玩偶似的猫爪肉垫将谢松原的脸捧在其中,左右看看。
“要不然你还是再睡一会吧?”
谢松原思索两秒,应了。
读取老鼠的脑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消耗的精神和心力都是巨大的。谢松原表面上是在睡眠,大脑却几乎一整夜都没休息,嘴唇都有些发白。
为了自己接下来一整天的精力考虑,还是补个觉最好。
白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凑上去轻轻亲吻谢松原的嘴唇,把那两半干涸的唇瓣给他舔湿了。
白袖变成雪豹的时候,舌心上几乎都是锋利的倒刺,稍一用力就会将脆弱的人类刮伤;可他变成人时,那处的肌肤却很柔软。
这是一个不含情/欲的吻,情感就像猫给心爱的人类舔毛一样纯粹。
片刻后,白袖松开谢松原被他舔得湿漉漉的双唇:“快睡。”
说完,用自己软乎乎的爪心按住青年那两片薄薄的眼睑,催促他赶快闭上眼睛。
谢松原果真很快睡着了。这一觉睡得昏沉香甜,什么梦都没有做。等他再醒来时,竟然已是下午。
青年睁开双眼时,身旁的白袖正冲向他侧躺着,一只毛发蓬松的豹爪在下方撑着白袖的脑袋,另一只爪子懒洋洋地搭在他的胸前。
谢松原的心中顿时飘过四个大字:豹体横陈。
轻咳一声,谢松原飞快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删除,坐了起来。
白袖言简意赅道:“在你睡觉的期间,赵松的人已经过来找过两回了。”
谢松原毫不意外。
昨晚接连发生了好几件事,这几件事每一个对于赵松来说都是不小的打击。
实验出现重大失误,这说明实验室的尝试方向很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一夜之间,实验进度倒回原点,赵松怎么会不着急?
实验室内死了一个研究员,这对赵松这种视人命如草芥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他妄图偷窃,甚至已经打坏了谢松原剩下的好几支药剂,赵松就坐不住了。
那可都是能救他命的东西!
可现在人都已经死了,赵松想找人怪罪都怪罪不了。
这人此时的心情一定是慌乱大于愤怒,只不过碍于要在众多手下面前维持威严,对方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如果连群龙之首都被人看出自乱阵脚,那他日后又要怎么服众?
更何况这群人哪算得上龙,充其量就是一群泥里翻滚的泥鳅。
谢松原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笑了下。
“可以,这个时间刚好合适。”
从早上等到下午,赵松应该早就等不及了。
明明已经心急如焚,却偏偏还要伪装出志在必得的悠然样子……哈。
不让对方多承受一些煎熬,要如何才能达到他的目的?
谢松原起身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一饮而尽。
二人先是晃晃悠悠地去吃了顿不知道该算作午餐还是晚餐的饭,然后才动身去赵松的住宅。
不出他们预料,两人赶到时,赵松正在对着手下的人大发雷霆。
“怎么回事,疫苗到底为什么不管用!?我命令你,一个星期之内给我答案,还有可行的解决方法!”
谢松原光是听着就觉得可笑,不禁觉得那些在赵松手下长期做事、以此为生的研究员们有些可怜。
像赵松这样中途发迹的“暴发户”根本不懂得半点相关知识,怎么能指望他理解科学研究的复杂不易,更遑论让他明白有些事情,并不容得他说一不二。
鸡同鸭讲。
谢松原只看了几眼,就无聊地将视线撇开,在心底里对那几个正被赵松骂得狗血淋头的手下表示了一秒的同情。
不过也只有一秒。
人各有命,都是自己的选择而已。当初决定为了荣华富贵给赵松这种人卖命,就注定了他们将失去作为科研人员最基本的常识,道德,以及自尊。
联想到基地中发生的事,谢松原的心中更是充满了厌倦与不耐。
赵松发泄完怒火,打发那几个手下走了。
谢松原这才走上前来,脸上完全看不出对于男人的厌恶,不紧不慢道:“赵老板,消消气。病人的心情也会影响病情,你现在这个样子,看状况可不妙。”
赵松重重哼了一声:“一群只会给我坏事的蠢猪,让我怎么能不生气!”
顿了顿,赵松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中哪里不对,脸上的表情僵硬地变柔和了些。
“我那些话不是在说你,谢医生。我说的是手底下那些烧着我的资源和钱,却始终一事无成的废物们……”
谢松原笑得弯起了眼睛,似乎在诧异赵松怎么会这么想:“当然,您对我的好,我是一直看在眼里的。”
“让我先给你做个基础检查。”
“这个先不急。”赵松有些急促地搓着手,说话时,身上的肥肉就像果冻一样颤颤地抖。
他情绪失控的时候,这些游泳圈一般层层分明的组织会以一种异常激烈的幅度与频率上下摇晃,那场景简直好笑极了。
赵松终于道出他的目的:“谢医生,你看,那个药——”
谢松原垂下眼帘:“您的情况,来的路上我已经听说过了。很可惜的是,这种药的调配需要时间,不是我想就能随便做出来的。就算现在开始重新制作,也起码要再等上两三天。”
赵松急了:“那怎么办!”
谢松原都懒得和他客套:“保持平静,多喝热水。在我研制出新的药剂前,赵老板还是像之前那样用药好了——抗生素,营养液什么的。”
既然赵松不想让他走过场,谢松原也懒得装模作样,再给他检查身体,当即准备和他告别。
不料赵松又叫住了他:“谢医生,你再等等。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东西,叫污染源……?”
谢松原的步伐停下来,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他稍微眯起眼睛,做出一副意外的模样:“污染源啊……我确实有听说过。”
赵松大概是病急乱投医,竟也不管自己根本没和谢松原认识多久,便向他吐露了自己的少许心声。
“谢医生,虽然我并不了解你的底细,但是我能感觉出来,你这个人不简单,见多识广。我也不瞒你,最近有一个其他势力的人找到了我,说有个得到污染源的契机。我心里有点打鼓,人人都知道污染源是好东西,可真正见过它、知道它的功效的人,却少之又少。对方告诉我,只要我帮他抢到了污染源,他就能治好我的病。”
“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是在故意骗我,想拿我当枪使吗?”
即使赵松不曾明说,但谢松原也能猜出来,那个“对方”不是别人,正是老鼠。
谢松原弧度细微地弯了弯嘴角。
“嗯,怎么说呢……某种角度来讲,他的话的确没有错。以我对污染源的了解——原理就不说了,我想赵老板想听的也不是这个。
“我只告诉你,污染源所携带的能量巨大,只要是靠近它的生物,躯体都会在短时间内得到飞速的提升进化。”
“但正是因为它的效用太过激烈,所以如果贸然直接用污染源来治疗,只会让你的情况更糟糕。目前最好的方法,应该还是一边注射药物,一边经受污染辐射。这样不仅能抵消污染病的副作用,还能完美保持赵老板目前拥有的所有能力……”
赵松眼睛一亮,毫不掩饰地露出狂喜表情。
这听起来简直是一个完美的计划。
“可是——”谢松原打量着他的神色,适当地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如果你想要保留全部生物形态,所需要的污染能量也要相对应消耗掉一大部分药物剂量。不管是我的针剂也好,还是精神变异者的血液也好。那份量恐怕比你有史以来注射的所有东西都要多。”
“赵老板想想,这样巨量的珍贵药剂,对面的人真的舍得,或者说能够拿得出手吗?不过是空头支票而已。赵老板要多加提防,小心对方利用完你后再一脚踢开。”
赵松的眉头皱了起来。
但他很快还是道:“可是,我不是还有你吗?只要给够你足够的时间,你是可以制作出你说的足量药剂的,对吧?到时候我只需要小心提防对面别耍阴招——”
赵松俨然已经陷入到自我的想象中。
自从听谢松原说这样可行后,他便有些飘飘欲仙,除此之外的话全都没装进耳朵里。
谢松原淡然地双手插兜,看着他:“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我只负责给赵老板建议,具体要怎么做,还要看你自己。”
说完,他没待太久,带着白袖走了。
到了晚上,赵松的手下很快给谢松原带来了他们老大的最新通知:
联合行动的时间已经定好,地点就在月湖。
听说这个消息的谢松原挑了挑眉梢,第一反应是先和白袖对视一眼:“好,知道了。我会尽快准备好赵老板需要的药剂。”
等人走后,白袖说:“他同意了?还以为会再犹豫两天。”
“推波助澜,也得先有涟漪,才能形成更大的波浪。是他自己心浮气躁,就算我不来这么一出,他也会按捺不住寂寞,答应老鼠的。”
谢松原耸了耸肩。
“不管怎么说,我们的目的达到了。”
现在赵松已经明确表示要带他去月湖,谢松原作为对方目前的“主治医生”,只有他才知道该给赵松注射多少剂量的药物,到时候就负责在场外候着看情况,随时准备给赵松补充药剂。
因着这件事,谢松原本就饱受优待的地位在实验室内继续升高,如今已经到达了无人可比的地步。
毕竟实验项目暂且告败,赵松现在也只能将宝都暂且全压在他身上,叫人好吃好喝地把谢松原伺候着。
要说赵松这个人也贱,说难听点,有种狗性。
别人对他点头哈腰,他正眼都懒得瞧对方,觉得这帮人辛辛苦苦得了那么高的学历文凭,到头来不还是要向他伏低做小?
于是十分地看不起。
一旦遇到谢松原这种看起来特别清高,与众不同、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又觉得他反而神秘极了,认为谢松原说的什么都对……
也是够有病的。
事情进展得比谢松原想象中还顺利。
老鼠当初口中的“月圆之夜”,就在五天之后。
这期间内,谢松原也没有闲着。
听说那枚污染源就在月湖之中后,谢松原和白袖二人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他们该怎么下去。
此次行动,各大势力势必将倾巢出动,对于他们来说,纠集出一支水生变种人的队伍并不算难。但对于谢松原和白袖两个人来说,却是相当麻烦的一件事。
谢松原自己倒还好,他身上有小桃,而小桃原本就是寄生鳗,嘴里长着呼吸器官,使得谢松原可以在水下自如呼吸。
白袖是只雪豹,虽然可以游泳,水性也不错,却并不能长时间潜在水下。
听说污染源在月湖下方很深的地方。
他们不是水生变种,注定不会和那些身体构造呈流线型的鱼一样,在水中也可以灵活自如地活动。
先不说他们能不能下潜到几百近千米的湖中深处,就算真的办到了,依照二人的战斗力,也未必能帮到罗丘他们什么忙。
谢松原平常善于使用的两大趁手武器:小蜘蛛和蛛丝,似乎也因此变得相当鸡肋。
……不过,其实也不是不能想办法解决。
“之前获得了大王蛛的蛛丝技能后,我将它装进了小桃的肚子里,并且把数量有限的丝腺批量复制粘贴,用来分装不同颜色的蛛丝,方便编织。现在想想,那是我第一次运用自己的能力,对某一生物个体进行功能编辑。——
“只是还停留在非常简单的初级阶段。”
谢松原将一只正和同伴打打闹闹的小蜘蛛抓起来,托在掌心中,举到和视线齐平的位置看了又看,沉吟道:“或许,我可以尝试一下更复杂的功能。”
小蜘蛛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它好奇地看着谢松原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左歪头,再右歪头。
谢松原轻轻一笑:“过几天带你们出去玩,怎么样?”
……
小蜘蛛体量小,要修改起来并不是那么困难。
谢松原主要解决的就是它们的水下呼吸问题。
在自然界中,有许多昆虫的幼体都生活在水中。
它们在水中呼吸的方式基本可以分成呼吸管、体壁呼吸、气泡存氧、气管鳃这几种。而谢松原为小蜘蛛们看中的改造方法,就是“气管鳃”。
这种结构在石蝇、蜉蝣幼虫的身上都很常见。
气管鳃暴露在体外,有的出现在腹部正前方,有的长在肚子两侧,是一根根毛绒蓬松的羽状器官,乍看上去,其实和小蜘蛛们身上的绒毛十分相似。
虽然小蜘蛛们并不是昆虫,但道理是共通的。
“蜘蛛属于节肢动物中螯肢亚门的蛛形纲,最早出现在寒武纪时期的海洋当中。然而渐渐的,它们的祖先生出可以用来在地面行走的步足,原本长在体表的书腮也内陷到体内,演变成了一种叫书肺的呼吸器官。”
“于是,第一批蛛形纲动物在奥陶纪登上陆地。”
谢松原伸手摸了摸估计连“祖先”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蜘蛛。
“我在想,或许我也可以在小蜘蛛们的身体上构建出气管鳃,让它们也能够在水下活动。”
谢松原此前从没实施过这样的操作,他并不是确定这样是否是安全的。这不是在做动物实验,小蜘蛛们都是把他当妈妈来看的,谢松原得为它们负责。
思来想去,还是这种做加法的方式保险和简单一点。如果到时候感觉不行,就再把“安装”上去的气管鳃拆卸下来就好了。
谢松原在显微镜下观察了收集来的石蝇幼虫详细的身体结构,为自己接下来的“手术”做准备。
受到两者相似的特征启发,谢松原忽然联想到,其实小蜘蛛们尾部末端的纺器就是由附肢演变而来的结果。
现在的蜘蛛头胸部有六对附肢,而它们远在近五亿年前的海洋祖先附肢却可以多达数十对。
在漫长的演变过程中,绝大部分附肢都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摒弃退化了。
这些附肢可以分化成触角,螯足,游泳足,步足,尾巴……无数不同的细节特征划分出了一百多万种节肢动物分类。
按照这个原理,谢松原完全可以让小蜘蛛的身上长出新的附肢,然后催化它们,变成谢松原想要的气管鳃。
……
白袖单只硕大茂密的豹爪摊开在操作台上,上边铺了一块无菌布。
一只小蜘蛛赫然躺在他的掌心,肚皮翻开,八脚朝天,朝谢松原露出自己毛茸茸的黑色腹部。
谢松原用沾着碘伏的棉签象征性地把小蜘蛛的肚子涂抹一遍,小蜘蛛有些紧张地缩起了自己的几条爪爪。
虽然不知道妈妈要对自己做什么,但它隐约能感觉出来,这是一件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事。
小蜘蛛选择相信妈妈,可它还是有一点点害怕。
谢松原原本是想直接把它放在桌子平面上操作的,只是小蜘蛛毕竟年纪不大,还是个蛛宝宝,克服自己的动物本能,乖乖躺下来让人类触碰已经算是违背天性——
更何况在它的认知里,还根本不知道“手术”算是怎么回事。
“猫猫,猫猫。”
得知妈妈要给自己做身体改造后,小蜘蛛犹豫了一下,火速跑到白袖身边,将一只与之相比简直是黑色米粒的前肢举到面前,轻轻搭在白袖雪白厚实的豹爪上,回头向谢松原示意。
于是,在小蜘蛛的强烈要求下,白袖的手充当起了谢松原的手术台。
躺在猫猫柔软的肉垫上,前后同时被两位家长的气息包围着,小蜘蛛终于安心了不少。
手术开始了。
谢松原轻轻闭了下眼睛,又睁开。
眼前的画面稍许变幻,青年的双眼顿时变成能直接穿透表皮、看到内在的扫描成像仪,小蜘蛛腹部内里的一切细节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这种感觉也像是打开了一个3D游戏界面,谢松原则如同戴着一个实时的VR眼镜,所有展现在他面前的东西都是立体的。
为了方便集中注意力,谢松原将左手的食中二指并拢,轻抵在自己的太阳穴旁。
他尽最大程度地集中注意力,感觉到脑海中的所有意识流都在此刻凝聚成一束,并缓慢地包裹住小蜘蛛的整个身躯。
谢松原的第一步,是麻醉小蜘蛛的痛觉神经。
青年的精神力就像是一把世界上最为精准灵巧的手术刀,不需要见血,就能轻松割开皮肉,完成哪怕是手最稳的医生都办不到的细微操作。
更何况他这双虚空中由意念组成的“双手”,甚至直追曾经以泥造人的女娲,能够自由改写生物密码。
在谢松原的精神引导下,小蜘蛛的身上很快长出了两列并列在它腹部两端的新生附肢。
这些附肢刚开始还只露出了一个极小的尖尖,但很快的,它们越发长大,变成了簇簇淡灰白色“绒毛”——
也就是谢松原植入在小蜘蛛身上的气管鳃。
光有这些附件还不够,谢松原得确保它们能真正起到作用。
于是他接着搭建神经,将气管鳃和小蜘蛛身体内的主气管连接起来,确保道路通畅,这样气管鳃过滤吸收进来的氧气才会真正在小蜘蛛的体内顺利运转。
除此之外,谢松原还额外加强了一下小蜘蛛身躯内部的主气管网络。
一般蜘蛛的气管并不发达,但善于在水下活动的水蜘蛛气管就明显比自己那些不能下水的同类更加精细,脉络完整,多出了很多寻常蜘蛛没有的次级微气管。
更强大的供氧能力能让小蜘蛛们在水下运动得更加灵活矫健。这很重要。
做完这一切,谢松原再三确认自己的工作没有纰漏。
他的意识从小蜘蛛的身体里退出来时,距离他开始“手术”前才过了不到二十分钟。
谢松原冲着正对面的白袖扬了扬眉。
“好像还不错,看起来很顺利。”
白袖微微一怔:“这就好了?”
在他的视角里看来,谢松原全程都没有触碰到小蜘蛛,因此白袖也无从推断手术究竟进行到了哪里。
即使如此,他还是亲眼看见了那些毛茸茸的肢体在小蜘蛛的肚子上凭空长出来的场景。
难道真的仅仅只是靠着大脑,就能完成如此鬼斧神工的奇迹?白袖吃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与这种简直就是作弊的能力相比起来,老鼠那些伎俩就显得更为可笑和上不了台面。
就好像稚嫩的孩童还在纸上笨拙地书写0和1,而在这架由谢松原的大脑组成的超级计算机面前,经由天才敲打出的数据已经如同流水一般飞速跑动起来。
尽管早就知道谢松原的与众不同,可直到这时,白袖还是忍不住为之感到惊叹。
“应该是的。”青年打了个响指,撤回了施加在小蜘蛛身上的神经屏蔽。
就见那原本在白袖的掌心呼呼大睡的小东西忽然一个蜘蛛打挺,跳了起来,有些迷茫地左右看看。
小蜘蛛睡了一觉,像是断片了,一时间还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儿。只是下意识地先在猫猫的大爪子里打了个滚,然后迅速冲向谢松原,抱住妈妈的手指蹭蹭。
“怎么样,不难受吧?”
谢松原在手心中将它翻过来,指腹轻轻抚过小蜘蛛新长出来的毛茸茸器官。在不使用气管鳃的时候,这些羽状的东西就会紧贴在小蜘蛛的肚子两侧。
小蜘蛛点点头。
谢松原便将它放进旁边一处半米高的水箱里:“进去试试,不舒服了随时告诉我。”
面对着未知的领域,小蜘蛛明显有些犹豫,但它是相信妈妈的。
它先是小心翼翼地攀在透明的玻璃箱壁上,试探着伸出一只脚,探了探下面的水温。
紧接着,它心一横,整只蛛一跃而下,跳进水里。
“扑通!”
两排白花花的毛绒气管鳃顿时“刷”一声在小蜘蛛身下展开。
它愣了愣,旋即忽然摆动自己那几对步足,在水中灵活自如地畅游起来,速度甚至快得有些让人眼花缭乱,分辨不清小蜘蛛的具体行动轨迹,只能看见它身后残余的水波痕迹。
完全看不出在二十分钟前,它还是只旱鸭子蛛。
白袖呼出口气:“成功了。”
谢松原点点头:“这样一来,我也总算能放一半的心。”
小蜘蛛可是他手边最强大的战力之一,没有它们的帮忙,谢松原还真不太有底。
另一半的心在白袖身上。
白袖身为人类,其身体构成的精妙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一只只有人巴掌大的蜘蛛。
考虑到水下作战的难度,谢松原自然是想着能尽量改善白袖的体质最好。
可这样的人体改造是否会对白袖造成伤害,又是否也能真的在人体上同样奏效……
这都是需要谢松原反复思考的。
谢松原发现自己的能力确实像是编辑代码的程序员,给一只小蜘蛛修改好后,他只需要用意念复制粘贴,就能在短时间内让所有小蜘蛛都整齐划一地长出新器官。
这样大大节省了他的时间。
接下来,谢松原便将所有精力都倾注给了白袖。
想让白袖和他一样自如入水,有好几个问题需要解决。
第一,是得让他能够和其他水中生物一样,下潜到足够的深度。否则其他人都在下面打架,他们只能在浅水处傻傻看着,未免太过尴尬。
不过这一点并不需要过多担心。到时候谢松原只需要想办法搭个顺风车就好。
第二,是白袖的呼吸问题。
谢松原考虑过要不要直接用蛛网制作简易版本的水肺,带下去给白袖使用。
可谢松原并不具备凭空压缩气体的能力,到时候如果遭遇水下激战,他们携带的氧气很快就会用光。
而水肺这种稀缺的东西在黑市里更是有价无市,就算真的有,也有的是人抢着要买,远远轮不到谢松原。
思来想去,最根源的解决方法就是像小蜘蛛们那样,给白袖安个鳃。
“这个鳃是临时性的,不会持续很久,就像小蜘蛛们一样,只是方便你在水下行动。”
谢松原在说出这个想法后,对白袖解释。
“因为从本质上来说,除非你变成水生物变种人,否则这是不可能存在的事情。”
生命的源头起于海洋,数亿年前,人类广义上的祖先还徜徉在海洋深处。
曾经有科学家推断,肺这种器官器官是由曾经鱼类的鳔演化而来的。
而现有的研究发现表明,许多远古时代的早期鱼已经同步拥有了鳃和肺,所以,其实肺还要早于鳔先出现,而并不负责呼吸功能的鳔才是由原始肺演变来的部位。
原始肺和人类演化至今的肺部并不完全相同。有人猜测,最开始的“肺”也并不是完全的肺。
它同时拥有着现代肺和鳔的功能,可以帮助主体呼吸,也能够起到调节浮沉的作用。
只不过在演化的过程中,一部分鱼类的原始肺彻底丢掉了呼吸能力,转化为专门调节浮力的鳔,游向深海。
另一部分鱼类的该器官则转变成真正的肺,走上陆地。
“虽然说所有的生命来自深海,但这世上仍有部分生物选择从陆地重返海洋。而这些物种中没有一个是重新长出鳃的——即便它们真的曾经有鳃。”
“譬如鲸鱼,时至今日,它们依旧依靠浮到水面吸取氧气的方式生存。再比如现存的所有蜘蛛当中,绝大部分都只能待在陆地,然而却有一种叫做水蜘蛛的同类回到了水域。”
“它们重返水下,也依旧没有把书肺‘退化’成祖先那样的书腮。而是通过将外面空气储存在气泡中,随身携带,在水下呼吸这些气泡中的氧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白袖剔透漂亮得甚至有些不真实的眼珠追随着谢松原的身影而移动,像是被胶水黏在了他的身上。
两秒后,眼睛眨了眨:“‘演化’不可能后退。”
谢松原当即又打了个响指:“真是一只聪明美丽智勇双全的猫。”
白袖觉得谢松原这样实在有意思极了,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所以,人类其实也是一样的。”谢松原接着说。
“很多人以为‘退化’是个不好的词汇,但它指的仅仅是某些身体结构逐渐简化甚至消失的现象。退化不意味着变得低等,只是因为我们被动地不再需要这个器官,这类功能,这种演化方式。从前不需要,未来也不需要。”
“在千千万万分岔出去的选项分支中,我们已经堵死了其中一条,以后也不会再踏入。正如同玩游戏一样,每一次的抉择都会引发出不同的数值变化和小概率特殊事件,最终导致的结果也是天差地别……”
说到这里,谢松原声音一顿:“已经随着基因之河的分流而丢失的东西不会再降临在人类身上,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公平。所以如果有一天,人类真的要被迫走入水域,相较于重新生长出鳃,最大的可能性应该也是像鲸一样,继续保持肺部呼吸。”
“我们的憋气时间可能更长,身体构造也会有所改变,变得更适合在水中生存。比如和鲸与海豹这些哺乳动物一样,体内的血红蛋白与肌红蛋白含量增加,让人类的身体更加擅长储存氧气,可以一次性潜水长达几个小时——”
但是人类就算真的要往这个方向演化,可能也得耗费漫长的千万年。
现在,谢松原只能用他简单粗暴的方法,临时在白袖的脖颈上开拓出鳃来,强制改变白袖的身体结构。
“这样做可能会有危险,如果感到任何不适,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白袖轻声道:“我相信你。”
外来的鳃就被谢松原安放在了这里——规整地排布在白袖的脖颈两侧,极其靠近耳后的位置。
一共有四对鳃裂,第一道起始于白袖耳骨与脖颈交接的地方,隐匿在他乌黑的碎发之下,乍一看甚至会被忽略。
剩下三对鳃裂呈微圆弧状,明晃晃地暴露在谢松原眼底。
呈平行月牙形状排列的鳃裂看上去异常柔软,依旧像是人类肌肤的正常质感。
身体呼吸起伏间,这些新长出来的器官也跟着白袖吐息的频率而弧度轻浅地一鼓、一鼓,仿佛犹有生命的鲜活个体,瑰逸奇特的诡异外表中又掺杂着一丝说不出的魅惑。
谢松原的指腹抚上青年浮着血管的白皙脖颈,温热的肌肤拨弄着那上边薄薄的鳃器,引起白袖一阵低低的战栗。
他这里的皮肤本就敏感怕痒,更何况现在还多长出来了这些不属于人类的东西。
白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似乎是有些嗔怪含义地看了谢松原一眼,又好像对谢松原这样的举动毫不意外。
“你做什么。”
谢松原道:“怪性感的。”
白袖听了,便也用自己毛茸茸的豹爪伸手去摸,巨大的雪豹爪趾一点点蹭着脖颈一侧的奇异纹路。
谢松原在白袖身上的操作和小蜘蛛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动作要更繁复细致。
搭建出一个虚拟的鳃部框架并不是难事,但真正要让它发挥到该有的作用却很考验耐心。
鳃是鱼类赖以生存的呼吸器官,掀开鳃裂,会看见那沿着鳃弓细密生长的一片片紧凑鳃丝。
鱼类通过这些密密麻麻的鳃丝过滤吸收水流中的氧气,就和肺的功能一样,在鳃的毛细血管中进行了氧与二氧化碳的气体交换。
白袖的身上有了鳃的存在,却不能单单只靠鳃呼吸。
人类早已习惯了心肺功能的配合使用,谢松原不可能单独搭建出一条避开肺进行循环的心鳃通道,况且他也很怀疑,那几道长在白袖颌下的鳃究竟是否能给白袖提供足够用来消耗的氧气。
为此,谢松原特意查询了许多资料。
有关研究显示,肺的出现其实是生物为了向心脏提供氧分而发生的一次适应性演化。
于是早期的鱼类也可以变得体型更大,更加具有活力,帮助它们更好地在海洋环境中生存。
“不用担心,整个呼吸系统的构造很简单,和你原本的循环习惯没有太大不同,只是多了一个用来当‘滤嘴’的鳃而已。”
“当你的鳃在水中过滤出了氧,这些氧分会通过鳃的开口进入体内,来到肺部,像平时一样照样运转,进行正常的肺循环和体循环。最后,那些产生出来的二氧化碳也会原路返回,经由鳃离开身体。”
“我在你的鳃和肺之间搭建了大量动静脉血管和神经链接,希望能保证在水下的充足供氧。无论是氧还是二氧化碳,它们都不会再以吸气和呼气的方式进入你的体内,一开始就走的是血管通道。”
“但是鱼类想要用鳃呼吸,必须让水流不断进入自己的口腔,冲刷并接触鳃部。所以,你得学会鼻孔闭气,防止水进入鼻腔,同时还不能把那些水都喝进肚子。”
白袖有些不确定地又碰一下自己的鳃裂:“我不确定自己到时候一定能办到。”
身体构造虽然已经改变,但身为人类,很多已经养成的习惯是很难快速改正过来的。
谢松原了然地笑了笑:“为了不让我的男朋友变成呛水猫猫,我当然还有其他准备。”
于是第三,在解决了白袖的呼吸问题后,剩下的就是查漏补缺。
谢松原使用了自己的精神力,让白袖喉咙处靠近气管、食管分叉路的地方长出了一块质感类似与软骨的组织,防止白袖在张嘴和别人搏斗时不会有水进入到肺或者胃里。
白袖的鼻腔里也被“安装”了类似的装置。
与此同时,谢松原甚至还修改了白袖的面部肌肉记忆,让他可以像海豹那样,懂得通过紧闭鼻孔的方式阻止水流涌入鼻子,从而杜绝呛水的可能。
最后,谢松原参照了鲸鱼和海豹,在临行前一天晚上,增加了白袖血液中的血红蛋白,以及肌肉中的肌红蛋白,以便白袖在月湖中可以潜行更久。
但这两样东西一旦过高,也会造成不小的副作用,导致疾病。
所以谢松原是让白袖先在屋子里变成雪豹,然后才在他身上慢慢实施。
变种人的第二兽类形态往往在体质上要比人类形态强健很多,也更耐受,这样比较稳妥。
最终的调整做完之后,谢松原也没让白袖变回来,而是就躺在白袖久违了的软乎乎雪白毛肚皮上,抱着他睡了一晚。
梦里的猫猫都是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