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袖的动作快又灵敏,哪怕变成兽性也依然不妨碍他攀行,很快就顺着管道爬上高处,用自己有些笨拙、但丝毫不影响速度的毛茸茸兽爪拨开了面前的三楼走廊窗户。
两只巨大的爪子在窗台边上一扒,踩在墙面上的后足一蹬,借力将自己硕大的身体塞进了窗口。
光是从表面的尺寸看,雪豹的体型其实是比这片窗口大的。
不过好在猫是流体的,去掉白袖身上那些茂密旺盛的绒毛体积,再让谢松原伏低上半身,紧紧趴在猫猫的后背上,白袖再充分发挥一下身体的柔韧性……
也相对轻松地爬了进来,轻轻跳到走廊地面。
狭长的银灰色走廊里空无一人,呈十字形状向四周扩散。
大概是感受到了外来入侵者的存在,很快,在他们看不到的左右走廊拐角处,就响起了一连串紧急的脚步声。
乍听上去急促而乱,但仔细感受一下,就会发觉人数并不算多。
可能有二十来个。
“什么人!”
“有人擅自闯入了我们这层楼,试图对首长不利!集合!”
几秒后,从不同方向跑来、穿着统一制服的人交汇在大楼内的十字走廊中心,也出现在了谢松原和白袖的眼底。
这些人的手上有枪。
大猫呲着兽齿,喉咙中发出警告般的低沉嘶吼,往后缓缓地退了几步。
在这样并不算宽阔的走廊空间里,隔着较远的距离,谢松原并没有办法一下夺走所有人的武器。
而他们甚至不需要往前再靠近半米,就可以轻松地射杀二人。
为首的军官冲他们发出警示。
“停止你们前进的步伐,不要再靠近办公区域!再往前多走一步,我们就会开枪射击——”
眼前的庞然巨兽神秘而又美丽,充满着凶狠的野性。
白袖兽形高大,站直了四肢的时候,就坐在他身上的谢松原的脑袋几乎就快要碰到上方的天花板。
这样迎面而来的视觉冲击与直观威慑,实在很难不让人心生畏惧与提防。
猫背上的谢松原轻轻“啧”了一声。如果来人只是鲁纳斯的成员,那么他们肯定毫无心理负担,可这些被利用的人却是无辜的。
面对着近二十个黑黢黢的枪口,谢松原和白袖难免感到进退两难。
不过——
谢松原的面色忽然微妙地变了一变。
谁说他们此行只上来了两个人的?
“没事,猫猫。”谢松原捏了捏白袖耳朵后面的毛,“后退一点。”
青年抬起头来,轻轻道:“冒犯了。”
对面的众人都是一怔。
下一秒,却见这只巨型雪豹的身后骤然涌出几股四散开来的黑色浪潮!
小蜘蛛们一往无前,转瞬间就跳了两边光滑的走廊墙壁上,以一个在场数人都反应不过来的速度迅速扑向了端着枪的人员,沿着那人的肩膀窜到了他的手臂上端,最后冲着对方的手腕半轻不重地一咬——
“啊!”
那人惊叫一声,双手顿时一抖。大王蛛虽然以它们丰富多变、实用性极强的蛛丝闻名,但它们体内的毒性其实也不差,微量的毒素注射可以麻痹部分人体神经。
一股强烈的麻痹干瞬间从指尖蔓延到了手肘。
男人手中的枪支纷纷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一时间,整条走廊上都全是清脆的重物摔击声。
小蜘蛛们一击撤离,毫不拖泥带水。
咬伤了这些人的手腕,夺走了他们具有杀伤力的武器之后,就迅速从众人身上跳了下来,沿着几条走廊飞速地散落开,肩负着妈妈交给它们的使命,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寻找着老鼠的踪迹。
走廊尽头,眼见这些人失去了对他们的威胁,白袖也毫不犹豫地拔足狂奔,冲了上来。
小蜘蛛每弄掉一把枪,他就将那掉落在地上的枪支都远远踢到一边。
那些人看见一头凶恶巨兽朝他们撞来,也都纷纷惊慌失色地向后逃跑,或是往旁边躲避。
白袖一路畅通无阻,连看都懒得多看这些人一眼,直接从他们的头顶高高跃过。
谢松原只在这些人附近留了几十只小蜘蛛当哨兵,随时观察他们的情况,就接着去搜寻许石英的踪迹去了。
不出多时,一只被他们派出去的侦察兵小蜘蛛就在左边的走廊尽头呼唤起他来。
谢松原感受到了小蜘蛛在脑海中报告给他的情况,带着白袖飞奔过去,紧接着,却迎面撞上了一个女人。
一个……有点面熟的女人。谢松原怔了怔,开始在脑海内搜寻并思索,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对方。
女人身上穿着单薄的衣物,披头散发,形容狼狈,一脸惊恐的表情,还光着脚。
见到谢松原和白袖后,连忙朝前边跑了几步,向二人呼救:“救救我!首长他……首长他不知道怎么了,怎么叫也叫不醒,房间里还有个好奇怪的男人!”
女人哭得梨花带雨,可怜极了,作势就要往白袖的身后躲。
猫猫诧异地抬起了一只前脚,往后退了几步。谢松原也声音冰冷地道:“等等。你,先停下,别靠近我们。”
“抬起头来。”
“什、什么?”女人惊疑不定地仰着下巴,用那张惹人怜爱的美丽面庞道,“帮帮,帮帮我好吗,求你们了……”
话音未落,谢松原直接从身后掏出一把小蜘蛛刚才从地上捡给他的小巧□□,对准了女人:“让我们帮忙之前,麻烦你先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前几天傍晚,我们在椋城市区某栋临街别墅里遇到的朋友被杀人魔吃了心脏的女人,也是你吧?”
谢松原的食指轻搭在扳机上:“那个男人究竟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猎物?当时逃走的黑影究竟是杀人魔,还是你的同伴?小姐,你戏瘾不小。”
祝雨竹的神情一下冷肃下来,唇角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雪豹背上的男人。几秒后,倏然又笑出了声。
她的眼睛转了转,似乎在从脑海中提取谢松原说的内容:“是吗?我不记得了。我吃了那么多人的心脏,怎么会记得自己几天前遇见过什么人?不过如果我真的遇见过你,我当时一定会很想吃了你的。”
祝雨竹说着,整个细瘦苗条的身体忽然极其违背常理地抬腿一跃,直接爬上了侧面的走廊墙体。
她的两只人类手掌像是变色龙那样从中间分来,形成树杈一样的Y字,宛若完全脱离了地心引力的控制那样,平滑自如地在墙上行走。
不出几秒,又飞快地从墙面爬到天花板上。
女人从天花板上垂下脑袋,缓缓扭头,一头乌黑的秀发跟着散落并倒垂在空中,伴着身后那即使在白天还依旧亮着的惨败走廊灯光,像是某种恐怖片里的场景。
祝雨竹灵活自如地活动着自己的头部,冲着谢松原又笑了笑,忽然向他张开嘴巴,吐出一截肉质管道般的舌头。
那舌头的顶端,还松松垮垮地缀着一朵只剩半片的红色花朵。
谢松原面无表情道:“果然是你。在山洞里我就想到了,那么规律平整的胸膛伤口,整个老鼠带来的团队里只有你能做到这种程度。可是——”
他的神情里同样有着和当时的徐峰一样的不解与试探:“你怎么没被蜱虫控制住?”
“你猜啊。”祝雨竹冷笑一声,表情逐渐变得诡谲且阴狠:“真后悔,没在山洞里就把你吃了。现在,我想把你大碎八块!”
说完,女人的身型猝然一动,直接倒挂在天花板上一路狂奔,朝着谢松原飞扑过来!
谢松原坐在雪豹大猫的背上,视线几乎刚好与挂在上边的祝雨竹持平。此时对方骤地向他发动了攻击,这个高度反而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更加的近。
谢松原神情一变,就听下方的白袖叫道:“谢松原,趴下!”
他当机立断,听从了对方的话,立刻伏下上身。还没来得及抱紧白袖的身体,祝雨竹已袭到近前,飞速从口中弹出一条细长有力的舌头。
大猫猛地扬起身体,冲着祝雨竹当空就是一爪!
女人袭击落空,携带着巨大力道的舌头重重扇打在白皙长满绒毛的爪腕上。雪豹怒吼一声,又是一爪子扒拉过去,彻底和祝雨竹开打起来。
谢松原顺势从白袖的背上滚落下来。他站在地面,蓦地从手心中喷出一大股强力蛛丝,一下就缠住了祝雨竹的腰腹,将她整个人狠狠向下拖拽。
顷刻间,祝雨竹的双手双腿同时离开天花板墙面,发出吸盘被人强制拉开时的响亮脆声。
她凶狠地大叫一声,被蛛丝带着整个人重重摔在地面。那蛛丝具有黏性,祝雨竹一时挣脱不开。
恰逢此时,三楼不远处的楼梯口上传来争吵打闹声,谢松原二人就知道,应该是罗丘他们也冲上来了。
白袖稍微放心了些,一巴掌将女人拍开五六米远。谢松原紧跟着追在一只领路的小蜘蛛身后,一脚踹开一扇虚掩着的房门。
凝滞的空气忽然流动起来。
谢松原眼帘轻转,目光依次从房中的陈设上扫过。
地上的血迹;还新鲜热乎、但却被挖去了心脏的尸体;看上去疲倦狼狈,焦头烂额的年轻男人,穿着不知道从哪找出来的不合身衣服,脸上带着污脏的血迹,毕恭毕敬、狼狈不堪地站在办公桌边,面孔上的表情惊恐又极度畏惧。
“徐峰。”谢松原轻声叫道。
那年轻的男人迅即瞪大了眼睛,冲他投来憎恨又惧怕的目光:“你怎么来了,你、你给我滚出去!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底盘吗?首长办公室你也敢乱闯!你敢进来,我就喊人了!”
瞧见对方的反应,谢松原就知道,自己没认错人。
对方果然是徐峰。
人的气质其实是很微妙的。
就算谢松原之前只见过那只巨大的甲蝇,从没亲眼目睹过徐峰的真容,但是凭借着对方站在那里的那个心惊胆战的怂样和姿态,谢松原也依旧能猜出来,这人究竟是谁。
谢松原的嗓子眼间发出一声带着嘲弄的低浅嗤笑。青年的目光下移,看见了那就坐在办公桌后正中央的男人。
徐震业。
对方的身上穿着平整到没有一丝褶皱的制服,一丝不苟。胸膛呈现出微弱的起伏,脸色呈现出淤青一样稍许不规则的颜色。眼皮红肿,唇色发紫。
像是一截腐朽的枯木。
谢松原轻轻在周遭的空气中嗅了嗅,闻到一阵香水味,于是他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古怪又怜悯的微笑。
尽管那笑意很淡。
他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徐峰的警告,□□平举,对准了桌后的男人,一步接着一步地挪到办公室正中央。
徐峰急了:“你疯了吗?那是我爸!把你手里的枪放下来!”
“徐震业”猛然张开他那双浮着浓重血丝眼睛,看向来人:“大胆。什么人,竟然也敢擅闯首长办公室。”
男人的嗓音阴森浑浊,无比沙哑。
徐峰惊喜地眨了眨眼睛:“爸?!”
男人的身子往前低了低。可很快的,他又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期待变成了惊恐,在旁边畏惧地看着徐震业——以及徐震业身后的那个家伙。
谢松原见惯了大场面,自然不会因为一个阴沉沉地瞪着自己的死人就被吓得丢盔卸甲。
他握着枪的手抖都没抖,不动声色地冷声道:“别用别人爹的脸和我说话,人家好歹还是个首长,你配吗。”
“给我转过来。”
办公椅后应声传出了一阵桀桀的阴森笑声。那声音简直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刻薄尖厉,语调古怪又阴郁:“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身下带着转轮的办公椅发出不堪重负般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
椅面转动了一百八十度,徐震业挪到了背面。取而代之坐在另一边的,是谢松原之前在窗边见到过的那个男人。
他沉声道:“许石英。”
近看之下,这个丑陋的男人的长相似乎更加阴森瘆人了。
他那让人不忍细看的脸上掺杂着令人感到矛盾的违和感——
仔细观察其实不难发现,他的真实年龄应该不大,和谢松原差不多年纪。
可是他身上各处和实验小白鼠一样粉嫩的皮肤全都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而皱皱巴巴,像是被某种因素在一夜间被催至老化。
他的面孔年轻而又衰老。两只老鼠似的耳朵薄而内卷,就连脸上也覆满一层薄薄的白色绒毛。
更不提他那无比具有存在感的硕长啮齿。
谢松原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心。
许石英的目光死死钉在谢松原的身上,眼神贪婪又憎恶地在他那平整光滑的脸庞上寸寸扫过,好像倘若不是他此刻行动受限,他甚至恨不得直接伸出舌头来舔。
又仿佛他恨不得直接在这里就把谢松原撕成碎片,以解自己心头之恨。
似乎是刚刚才隔空操控过楼下那些军人的缘故,此刻的许石英气喘如牛,那长满短白绒毛的脸上渗出了不少豆大的汗珠。
他看上去虚弱极了,面色发白,却还是宛若没事人一般,忍不住对谢松原阴狠道:“看见你这张脸,真是叫我觉得作呕。”
“?”谢松原没料到老鼠亲自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他歪了歪头,侧耳倾听着门外的动静。白袖还在和祝雨竹撕咬搏斗,毛茸茸的爪垫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远,后面又加入了其他人的打斗声。
谢松原心不在焉用空余出来的手抚了抚自己的下巴,忽然心中一动,随口试探道:“我的脸丑吗?我不觉得啊。”
明明连猫猫看了都很喜欢。
“……这句话,可能更适合你一点。”
说到这里,谢松原不由得摇了摇头,半真半假地露出一脸惋惜的表情。也不知道长成这幅模样的老鼠,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态说出这番话的。
他的话明显扎中了许石英脆弱的心窝深处。老鼠的面部肌肉猛然重重抽搐了几下,眼看着整张脸都气到涨红。
他怒不可遏道:“你以为我是因为谁变成这样的,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是你害了我!你居然还敢在我面前炫耀显摆,你他妈牛气什么!看见我现在变成这幅可怜样子,你很得意吗?!你要是真那么牛,你又怎么会!——”
许石英的胸膛激烈地上下起伏,一时间甚至激动得像是马上喘不过气来,马上就要晕厥过去。
一旁的徐峰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瞧他,好似从来没当面见过老鼠这样疯癫又歇斯底里的模样——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当事情都和眼前这个他们甚至不知道名字的男人有关的时候。
徐峰一时连大气都不敢出,努力将自己龟缩在角落里。
许石英哈、哈地用力喘息着,眼睛红得能滴出血,却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胸口伏动的幅度渐渐变小,森然一笑,接着自己刚才的话道:“又怎么会,沦为这个和废物无异的模样。”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你这张烧成灰我都认得的脸,我还真不敢相信,我那天在椋城感受到的精神力居然是你。”
“——就凭你?”
老鼠的话音中满是不曾藏掖过的轻蔑与瞧不起,他用一种谢松原无法理解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好像既快意,又觉得还不够,远远不够。
谢松原从刚才起一向冷静的脸上禁不住展露出些许百思不得其解的错愕与惊异。
他既不理解老鼠的疯癫,也听不懂对方话中的深意。
就像是在听外星语言一般,简洁道:“你没事吧?我们之前认识吗?我完全没有印象。”
“你还在装傻吗?”许石英哂了哂,不以为意地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虚伪又懦弱,总是那么让人讨厌。不过如果不是这样,你也不会自从出事后,就一直躲藏到现在了。”
“你也害怕吧?现在我理解了,变成了废物的你,又要怎么出来见人呢?任何一个知道你那些罪行的、对你恨得牙痒痒的人但凡遇见了你,都能轻松将你碎尸万段。”
“可是今天,只有我能得手。要怪就怪你自己藏不住,又冒出了头。”许石英忽然诡异地一笑,“我也是时候,该给自己找一具新的,健康的身体了。你的就很不错。”
话落。
谢松原忽然感觉自己的大脑失去了手的控制。
他眼睁睁看着他原本举枪冲着许石英的手在空中转了个弯,反过来,对准了自己的额头。
这是谢松原第一次直面来自另一个精神力进化者的压迫与控制。
就像神一样。
可神不管对他的动机如何,起码不会这会儿就想杀了他,而老鼠——
谢松原能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那几近化成实质的杀意。
许石英冷冰冰道:“再见了,云城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天才研究员。希望你大脑里的资料和你这张好看的脸蛋一样令人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