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话那头低沉雄浑的男声威慑下,伴随着有些模糊的滋滋信号音,鼠男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根毛孔都竖立了起来。
他又惊又怒,说不清那一刻究竟是什么滋味。
被揭穿后的羞恼,还是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人揪出来打一顿的惊惧?
鼠男细长的白/粉爪子握紧了手中的座机听筒,不自觉地用力,再用力,几乎要把手中的东西捏碎——
如果他做得到的话。
可鼠男……不,许石英也只是将自己那对鼠牙咬得咔嚓作响,坚硬的齿尖险些把他下巴颏上的软肉再次戳破。
他恶狠狠地沉下自己的嗓音,浑身的毛发都炸起来,冲着听筒那边道:“我不认识你说的什么许石英,你找错人了吧!你好好看看这里是哪里,椋城军政府!你打的是办公室!”
他气势汹汹地讲完,立刻二话不说地扔掉了电话听筒。
挂断通话的那一刻,许石英就像一个倏然被人扎出了眼儿的气球,从内向外地泄起了气。
他色厉内荏,刚才的那种不可一世的霸道和暴躁都在他的脸上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数不尽的惊疑。
他们居然找上来了。
他们怎么能找上来呢?
他们还是找上来了……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妈的。许石英扶着桌沿,慢慢在附近的地面上坐了下来,甚至对地上那两具新鲜的食物失去了兴趣,无暇顾及腹中的饥饿感。
虽然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发现他的,但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他必须得赶快离开。
现在军政府人员减少,剩下能用的人基本上都被他以徐震业的名义留下来看管大门,外边那人应该没有闯进来的机会。
希望对方只是找错了。许石英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尽管效果微弱。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他明明已经逃到这么远了,为什么刚才那个男人还是能准确无误地找上门来,甚至知道他就藏在这里的首长办公室中。
这怎么可能,又究竟为什么会被发现?
而且……他怎么觉得这道声音有点耳熟?是错觉吗?
许石英陷在滔天的恐慌里,无法自拔。
纵使他已经拥有了这么强大的能力,甚至都不需要亲自动手,就可以在短短几瞬间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在内心深处,他依旧会感到恐惧。
他知道那是一群怎样的疯子。只要是被他们锁定的目标,就没有彻底逃离的可能!
许石英久久地跌坐在地面上,没有说话。
他浑身的肌肤都仿佛被冷汗浸透,神情恍惚。
半晌后,他才猛然回过神来,眼里闪现一抹坚定而又狠辣的凶光。
不可以,不可以!他几乎就差最后那几步了!绝不能让事情在这种时候功亏一篑。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人能阻挡得了他,更何况是那群人……呵,只不过是一帮走狗罢了。
想到这里,许石英重新打起了精神。
他身形晃动着,从地上跪了起来,颤颤巍巍地去挖地上男人那已经停止了跳动的心脏,将这坨死肉放在嘴里,恨恨地咀嚼。
该死,这都快过去半天了,怎么他们还没把那个人抓住,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难道他们那么多伙伴,还对付不了一个“那个人”?
鼠男白色的眉毛深深地皱出一个“川”字。
可是不应该啊,他哪来那么强大的能量?如果对方真的有那么厉害,那天为什么要在被自己检测出来的一瞬间迅速切断信号?
事情依然有着鼠男无法解释的疑点。
他一开始选择来椋城,就是因为他在意识里“看”到了一棵树。
他能感觉到,那个人就在这颗树里。
而椋城是森林面积覆盖最广阔、拥有最多种植被的城市,鼠男自然一下就联想到了这里。
广袤无垠的森林将会是那个人身遭最自然的掩体,足够掩藏对方的绝大部分踪迹。而雨林中丰富的生物种类,也能给他提供源源不断的进补资源……
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有那么一些聪明。这片雨林的面积如此之大,足以让每个被派去打探的手下都无功而返。
说实话,如果不是许石英还有许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完成,他还真想也像那个人一样,找个资源充足的地方待上一年半载,补充能源……
或许他的身体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差了。
不过凡事没有如果。
对方那样的选择,不过只是懦夫行径。再怎么想要躲藏起来又有什么用,终归还是要被人找到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出现在徐峰的视野中时,竟然还是一副十分正常的人类模样,看样子没有受到任何来自其他生物的基因污染……
思及此处,许石英捏紧了拳头。
……可恶。
虽然不清楚对方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或者发现了什么新的方法,但那都没关系了。
他冷冷地想,不管那个人之前再怎么风光,接下来也不会再有能翻身的机会。
他会直接取代他,夺走对方的一切!
看来,还是得让他出手添点柴火才行。
许石英面色冰冷,丝毫不顾此时的地上有多么脏乱。
他匆匆吃完了一个倒霉蛋的心脏,立刻感觉自己的体内被一股新增添出来的能量所填满。
男人桀然一笑,甚至懒得再从地上爬起来,便直接闭上眼睛,进入了自己的脑域。
仿佛蜂窝组织一般的思绪便迅速以一种不可想象的速度放射出去,钻出眼前的房间,离开整个军政府基地,以他瘦弱的身体为中心,逐渐蔓延到大半个椋城。
骤然间,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由思想构成的“视野”陡然一转,固定在了那片雨林的方向。
他看见一个绿点,在飞快地疯狂闪烁。
像是有什么沉睡的意识忽地苏醒,信号越来越强,越来越强。
许石英一双眼睛几近发出光来,兴奋得差点想要大叫。
找到了,对方就在那里,他果然没有猜错!
他立刻在脑海中搜寻起那几个变种人党羽的生物信号,飞快地联系上了众人,为他们指引了去路,并斩钉截铁道:“一定要把那个男人给我抓回来,一定!”
*
谢松原差点被摔晕过去了。
不,应该说,他已经晕了几秒。
从高空掉落下来的感觉太过惊险又漫长,长到谢松原觉得自己像在空中经历了一次轮回。
可这里为什么会有那么高的地方?
一颗豆大的水滴从正上方砸落下来,“啪”的一声,打在谢松原光洁的额头上,也将他迷糊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伸手想要揉揉眼睛,带起的肢体动作却让谢松原的整个身体都开始下坠。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才发现自己居然整个挂在了一片悬在空中的藤蔓上。
“哎……”谢松原甚至都没来得及叫出声,便从藤枝上摔了下去,掉在了一片比瑜伽垫还宽的巨大叶片上。
这叶片显然也承受不住谢松原的体重,叶尖兀自向下轻轻一落,将谢松原接龙似的抛到了更低处。
“……砰!”
再下一刻,他又被晕乎乎地摔在了一张巨大的“床垫”上。
橙黄色的伞盖舒展张开,表面光滑而又无比柔软。如果不仔细看,乍一瞧,甚至还会让人以为这是一处小型的圆形屋顶。
这居然是一朵极其膨大的……蘑菇?
而且还是橙盖鹅膏。
橙盖鹅膏本身就是大型菌类,成体蘑菇的菌盖能生长到二十厘米。
他此刻躺着的这朵橙盖鹅膏明显是菌中巨无霸,吸收了许多天地精华,导致它的菌盖直径甚至超过了谢松原的身高,可能有两米多。
蘑菇的肉伞厚实肥美,摸上去甚至还一弹一弹的——
谢松原的第一个想法是:能吃。
他随后又很快反应过来,到处寻找着白袖的身影。
两人之间仿佛有着什么心灵感应,谢松原念头刚起,就听见上方有道声音传来:“……谢松原。”
是白袖在叫他。
谢松原抬头一瞧,才发现自己的附近就有另一朵橙盖鹅膏。
这朵的伞盖要比谢松原身下的这颗更大,也更高、更厚一些。
他们居然都掉到了大蘑菇上——也不知道是什么运气。怪不得谢松原从睁眼以来就没觉得不舒服。
“猫猫。”谢松原怕对方看不见他着急,跟在后边接了一声,“我在。”
上方传来一阵扑通、扑通的响动,似乎是白袖在研究怎么才能在大蘑菇上保持平衡,站立行走,还不摔倒。
过了十来秒,谢松原头顶那颗菌盖上露出了一颗探头朝下望的好看猫猫头。
白袖一下就看到了他,好像也是松了口气,头顶的耳朵抖了抖,又叫一声:“谢松原。”
谢松原“哎”了一下,像是哄小猫似的:“我怎么过去找你啊。”
“你先待在那里,我看看怎么下去。”
白袖打量了一下周遭的场景,又看了看地面,朝后默默退了两步,伏低上半身,撅起尾巴——
双腿一蹬,从三米多高的伞盖上直接跳到地面。
大猫在原地转了一圈,没找到其他的工具,干脆一扬上半身,两只毛茸茸的大爪子搭在伞盖的边缘,抬头冲谢松原道:“跳下来。”
谢松原不疑有他,当即便放松了身体,让自己慢慢从被雪豹压低了的倾斜菌盖面上滑落下来。
在靠近白袖的时候,他双臂一伸,抱紧了大猫的脖子,整个人挂在白袖的身上。
白袖两条前肢松开,从伞盖边沿轻松地跳到地上,谢松原也因此双脚触底,平安落地。
“我们这是掉到了哪儿?”下来之后,谢松原先是抬头看了看头顶。
这里像是半掩在地下的山洞内部。
整个山洞的高度可能有近百米,最顶端的地方亮着开口,透出外边的明亮天光,可见他们刚才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这附近的山壁陡峭得接近于垂直线,表面也没有什么可供踩踏和攀爬的地方。
虽然也生长着一些藤蔓,和从石块缝隙中钻出的树枝,但估计承重能力也没多强,想要从这个地方重新爬上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知道。”白袖将视线收了回来,有些无奈地说,“只能另找出路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还有不少毛茸茸的黑色小蜘蛛正从他们头顶密匝匝地摔落下来。
事出突然,许多小蜘蛛也和他们一样,根本没预料到意外的发生,跌下来的姿态相当狼狈。
运气比较好的,就会像刚才的谢松原一样,刚好掉在一些藤蔓或者枝叶上,给了它们缓冲机会,可以沿着这些洞内生长的植物向下攀爬。
还有一些没在空中抓住借力物的,就比较倒霉。它们纷纷像那种Q弹的软糖或者专门给小孩玩的橡胶玩偶一样,里面还“安装”着某种发声装置。
小蜘蛛们每在山洞内的岩壁上磕碰一下,都会发出一声相对应的配音,接连滚了好几圈后,才终于“啪叽”一声,掉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八腿朝天。
过了几秒,倏地一个蜘蛛打挺,原地跳了起来,浑圆黝黑的蛛眼直勾勾地瞧着谢松原:“妈妈!”
谢松原:“……”真是我的好大儿。
小蜘蛛们陆陆续续下饺子似的掉了下来,最后,一块齐刷刷地聚在谢松原的脚边,等候他的指挥。
“唔——”谢松原盯着这些小蜘蛛看了一会儿,最后,才终于想起什么别的,抬起眼来,四处望了望。
“那两个人呢?”
他说的是姜雅和徐峰。
如果只有谢松原和白袖掉下来了,那两个人却没下来,就说明这一切的一切,包括该怎么将置身于幻境中的他们引到这个“陷阱”的位置,都是他们提前设下的圈套。
不过谢松原回想了一下,觉得以当时发生震动时众人的反应,以及那两个人的智商来看,他们应该还做不到这个地步。
伤人一千自损八百,有必要么?
更何况姜雅和徐峰才刚被小蜘蛛们狠狠啃过一轮,怎么看都不是才损了八百的那个。
谢松原朝四周观望了一番,果不其然,在山洞内的另一处角落里看见了两人的影子。
这两个人估计也摔得够呛,才刚从一丛蘑菇群里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辨认方向。
“……”谢松原和白袖对视了几秒,“先到处看看。”
既然没法原路返回,就只能重新寻找其他出路了。白袖的身上还有伤,他们不能拖延,也不能在无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两人开始观察起山洞内的情况。
他们来时的地方并不是整个山洞内唯一有光线的位置。
山洞很深,宽广而长的山体一直向远处延伸,可能比谢松原见过的最大的体育场馆还要大些。
这山洞居然像是一个与地上分隔开的小型热带丛林,洞内正中间的位置生长着一颗参天大树——
这棵树高到甚至钻破了山洞顶端的石块与土层,蔓延并生长到了地上。
而谢松原他们所看见的,极有可能只是这棵树的中端。
它上边有更大的树冠,下边有更深的数根。由它撬开的头顶山体洞隙扩大,泄露下面积不小的顶头日光,弥漫在整个山洞内部的空间当中。
越是靠近树干和阳光的地方,植被与花草就越是茂盛。
而在比较阴暗、摄取不到太多阳光的部位,也生长着许多其他并不那么需要光照的生物。
比如,蘑菇。
出现在他们视野里的,是大片、大片五彩斑斓,色彩缤纷的蘑菇。
谢松原从没有一次性见到过这么多的菌类。
它们形态各异,一簇簇,一丛丛地出现在山洞内部的潮湿地面上,仿佛什么颜色、什么形状的都有。
在不远处阳光的照射与映衬下,谢松原能看到那数以亿万计的孢子在山洞内的空气间随着气流而飘散的场景。
像是颗粒极其细微的雨或者雾。
一阵清风吹过,洞中的菌类们都在同一时间、以同一种频率摇摆起自己的身体,像是在共奏着同一首奇妙而又诱惑人心的乐曲。
谢松原甚至可以听到那阵隐约共鸣在空中的“沙沙”声响。
而它们的共同特点,可能就是都会发光。
这是一整洞的荧光蘑菇。
洞内光线旺盛时,这种感觉还不明显。
然而一旦洞外的阳光被云彩笼罩,使得这里重新变得昏暗,这些菌类的夜光特质才得以显现。
像是……那种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迷幻,诡秘,具有魔力,无时不刻都在透着一股妖冶的气息。
他们深深被眼前这幅奇妙的光景画卷所震撼,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脱离了他们的大脑控制,开始向前迈开步伐。
同一时间,在场的四个人都仿佛着了魔的行尸走肉一般,不由自主地往这片由蘑菇组成的小型“密林”深处走去。
谢松原的眼神中出现了些许茫然。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自己早已距离刚才的位置数十米远,彻底迷失在了大片、大片的菌群之中。
谢松原好像想到了什么,慢吞吞地开口:“这些真菌好像也有致幻能……”
话音未落。
“扑通”一声,白袖和谢松原齐齐摔在一大片异常旺盛的蕨类植物上方。
此时的白袖赫然像是一只慵懒的大猫,找到了自己最为满意的柔软床垫,极其舒服地在上边翻滚了半圈。
仿佛忽然扯到了伤口,他蹙了蹙眉,雪豹精致而充满美感的面庞上露出极为少见的委屈与不悦。
他抬起一只前爪,隐忍又难受地舔了舔自己刚被有毒毛虫刺中、现在已经开始红肿发炎的伤口,从喉咙间发出“呼噜呼噜”的轻声喘/息。
似是觉得累了,雪豹一爪子拦过旁边的谢松原,把这个比他小了不止一圈的青年搂在自己的怀里。
——满意地舔舔,再舔舔。
从谢松原的脸颊、下巴一路舔到他整圈白皙干净的脖颈,如同猫猫得到了一块香甜的糕点,爱不释手。
舔到再次发出发动机般的剧烈呼噜声,只不过这回不是因为难受,而是源自满足。
“唔……”谢松原也配合地扬起下巴,让雪豹湿漉漉的舌尖在自己的下颌处不断流连。
他甚至还伸出了双手,主动挠起白袖下巴上浓密厚实的雪白绒毛。
一下一下,极富规律地双手交替,挠得面前的漂亮大猫都摆出了伸懒腰般的放松姿势,冲青年露出自己软软的肚皮。
气氛和场面一时和谐到诡异,没人意识到不对。
而另一边的两人画风却完全和他们不同,竟是直接在山洞里闹起了矛盾,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