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金诚邀请王世杰、王清泉、唐文卿、韩新照及张生,来至住处。少顷,后厨送上酒莱,金哥执壶,众人轮杯换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世杰道:“金兄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又出身官宦之门,常入王公贵臣府第,定有许多奇新见识,何不早早道出一二,也让咱们这些乡下之人,有所了解。”
金诚笑道:“大清建朝,轰轰烈烈已三百数年。自洋人敲开国门,转盛为衰,每况愈下,鸦片大量输入,白银流水一般淌出。加之年年灾荒,不是旱便是涝,灾情日益严重。黎民百姓怨声载道。被迫成群结队,揭竿造反,与清廷洋人抗争。小刀会、红灯照、义和拳、太平军等,民军起义,此起彼伏。抗争声浪,有增无减。清廷内外交困,首尾难顾。从光绪二十八年起,近十年来,大考终止,小考无息。官宦裙带联姻,买官鬻爵猖撅。那些头戴红顶子的,有几个真才实学,仕途出身?”
王清泉问道:“科举停息十年,肥城县学童子试为何又开考了?”金诚笑道:“奇就奇在这里。天时地利,奥妙其中。”接道:“戊戌变法,六君子殉难,光绪软禁,一场拯国救民**,以失败告终。变法虽失败,其影响甚广,西太后明里反对,内心对某些变革甚为折服。如减政裁员,惩治**;新学教育,改革体制;操练新军,购置武器;吸收西方思想,打破旧的习俗。诸多举措,移花接木,取舍而办。衰世凯、张之洞操练新军,军旅初见端倪。五大臣出洋考察,要不是革命党作梗,西洋新思想不日带回。变革改良,朝野呼声极大。近日京城传出,清廷准备选拔一批精英,公费出国留学。政治、军事、文化、科技,诸多学科涉及。不料,选拔人才,肥城竟为一处,岂不是天赐良机,尔等福份。”
世杰道:“原来如此。起先,我以为是八股选仕。若是那样,得了秀才,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定邦,之乎者也,又有何用?多亏先生好言相劝,才莫错良机。”金诚笑道:“王兄坐井观天,想入非非了。俗话说,大梁不正二梁歪,三梁四梁倒下来。官场**,考场焉能公正。若能平等竞争,以才取人,大清朝也不至于一蹶不振,惨败涂地。”亚樵道:“听金兄言外之音,难道考场作弊,考题泄露了。”
金诚笑而不答,只管嚷着吃喝。众人一再摧问,才道:“考试之事,到此为止。诸位仁兄,饱尝寒窗,学识高深,精通孔孟之道,熟读诸子百家。小弟有一事求教,国家危难,民族遭躏,古人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报国救民,有何高论良策?”王清泉道:“闲淡莫论国事,政治谈多了,须小心隔墙有耳,招惹麻烦。”金诚道:“孤房深居,知音萍逢。聊天叙地,关心国事又有何妨?”唐文卿道:“金少爷好心请我等吃酒,不至于封闭嘴巴吃闷酒吧。”韩新照道:“清泉遇事谨慎,提醒也是,说话须掌握分寸,莫走题才好。”
大家碰杯交盏,吃些酒菜,思忖片刻。唐文卿道:“安邦定国,强国富民,应以德治理天下。君主善于扩充不忍人之心,施行仁政。关心民众疾苦,推恩足以保四海。人民有了生活保障,温饱之余,何以生乱?圣人云: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候,得乎诸候为大夫。故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韩新照道:“仁义礼信,得宠人心。但以我之见,作为一国之君,更应以法治政。法度不严,良莠不分。正气不扬,邪恶上升,朝纲自必混乱。贪官污吏,营私舞弊,一应丑恶,沉渣泛滥。官逼民反,世道不宁,天下焉能太平?当务之急,应严加惩治**。剪除恶瘤,病体才得以痊愈。”
王清泉道:“说千道万,都离不开人。十年育树,百年育人。教育救国,最佳途径。中国千百年来,以儒教为国教,孔孟之道作治国根本,思想钝愚,墨守成规,师承衣钵,不许创新,故造成士无实学,工乏良师。强弱相形,贫富悬殊。我赞成大办学堂,兴教育,开化民众。破陈规立新风,转变思想观念,乃兴国之根本。”
韩新照道:“教育是长治久安国策,短期难以见效。当前最为重要,整顿朝纲,严肃国法,廉明清政,赏罚分明。圣人云:不事力而衣食,则谓之能;不战功而尊,则谓之贤。人主悦贤能之行,而忘兵弱地荒之祸,则私行立而公利灭矣。”
唐文卿道:“铲除社会丑恶,树立国民新风,乃人之为也。古人云:君不明,则臣不贤。管仲、乐毅可谓一代名臣,若无贤明君主,简政放权,胸襟豁达,**议政,广听众言,管、乐何以能献强国富民之策,行利国利民之举,使弱小国家日益强盛。民风淳朴,乡邻和睦,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一句话,追根究源,国家兴衰乃取决于君主。君主贤明与否,乃德义为衡量尺度。圣人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
金诚笑道:“众人高谈阔论,各抒己见,世杰兄一旁,怎闷不作声?”世杰笑道:“洗耳恭听。诸位见解另辟蹊径,都有独到之处。若诸君取长补短,合而为一,此乃治国之上策。”接道:“不过以愚弟之见,欲富国必强兵。洋人之所以敢蔑视我中国,欺辱华人,正依着坚枪利炮,用武力敲开中国的大门。所以加强武装,购置武器,乃应摆在首位。”
唐文卿驳道:“北洋水师,清廷花去数万万两白银,购置铁舰数十艘、利炮近百门。甲午海战,舰沉炮毁,全军覆没,惨不忍睹,此事又作何解释?袁世凯、张之洞操练新军,洋枪洋炮装备,可谓旧军新制,新瓶装陈酒,只有**民众之能事,见了洋人,闻风丧胆,如丧家之犬。”
世杰道:“兴兵,乃兴全新之兵,忠勇之兵,与国与民休戚相关之兵。甲午海战虽败,罪过不在北洋水师,而是清廷软弱,降派专权,导致贻误战机。前军断弹,后军无援。三军将士,英勇奋战。以身殉国,壮我军威。如何说是兴军之过?”
两人争论不休,相持不下。王清泉拦住话头:“各人观点亮出即可,不必强求一致,还是听听金少爷的高见。”金诚开诚布公道:“以德治国,严明法纪;富国强兵,教育根本。四位仁兄的观点我不反对,但都离不开个钱字。 常言道:有钱好办事,无钱全是空。依小弟之见,实业救国,发展民族工业,不让洋人牵咱们的鼻子走。我们要造洋人造不出的新式武器,天上有飞机,地上有铁车,海上有战舰,那时洋人不战而退。”
世杰笑道:“这也是金兄的抱负,选择人生之路?”金诚笑道:“王兄有眼力,小弟不才,但家产丰厚。房屋千间.良田万顷,正因如此,小弟不愿做行尸走肉,而要立志一番事业。”世杰接道,“故而来肥城参加童子试。一旦榜上有名,便选择工科。出国深造,学习制造业了。”金诚道:“正有此意。”接道,“刚才四位仁兄一番高论,不也道出各自的理想,办教育的,做先生的,唯世杰兄选择了行伍。”四人不约大笑。
金诚此时发现张生缩在桌拐,不声不语,眯眼似睡着一般。用胳膊碰碰:“张兄,说说你的治国之论。”张生猛惊,慌道:“没说的,没说的。小弟只知孔孟之道,不知国理,更不谈国事,一心只想功名。”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金诚笑道:“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张兄一心想功名,未必能得功名。四位仁兄不想得功名,亦未必不得功名。”张生急道:“此话怎讲?”金诚笑道:“天机不可泄漏。”
王世杰、王清泉、唐文卿、韩新照,顿时心里明白。金少爷萍水相逢,请吃酒叙谈,用心良苦。众人闲聊到深夜才散去。
次日,众人早早起床,洗漱已毕,胡乱吃些早点,早早来到考场。考场设在庐州书院。高墙深院,衙役把门,防范森严。世杰等人进了考场,等命题发了下来,个个惊呆,与昨晚金少爷泄露的,不差丝毫,乃是“国策”二字。世杰成竹在胸,腹稿熟烂,铺平卷轴,饱醮笔墨,按八股格式: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柬股,以序论叙。世杰写得入神,耳边的嘈声越来越大,直搅得他心烦意乱。抬起头,扫视一圈。只见前后左右的考生,窃窃私语。互递纸团。将预先做好的文章,带进考场,明目张胆地抄录。这哪象考场,放鸭儿一般。而那些监考的教习、学监们,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世杰亲眼目睹这幕,才相信金少爷所言:皇家开举考试之日,便是官宦发财之时。
这时身旁突然爆起吵闹,张生和一纨绔子弟打起,学监怏怏走来。张生将一纸团拿出,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小哥俊模样,若陪爷玩逛,县学包你入,秀才定当上。”下面淫言秽语,不堪入目。学监喝道:“恁怎回事?”张生道:“我正做着卷题,忽然飞来一纸团,正打中我的头。打开看了,写着尽是乌七八糟言语,便不予理睬。谁知那少爷得寸进尺,纸团一个接一个砸来,越发逞凶了。我忍耐不住,瞪他一眼,他倒蹿上打我了。”那少爷一口否认,硬说张生颠倒黑白,诬陷他人。学监不指责那阔少爷,反说张生无视考规,捣乱考场,责令哄出。
世杰一旁忍耐不住,帮着说话:“无视考规,捣乱考场,不是张生,乃是那恶少。要惩治,先将他逐出考场。”学监喝道:“这里也有你说话的地方。若再多言语,将你一并逐出考场。”
王清泉拽拽世杰衣襟,低言道:“做你的考卷题,甭多管闲事。”世杰争辩道:“堂堂地方高等学府,传经育人之地,岂能压正扶邪,良莠不分。”
正吵着,巡学的教谕赶到,不分清红皂白,伸手撕了世杰的试卷,喝令衙役逐出考场。世杰肝胆扯裂,盛怒之下,握紧拳头,对准那教谕面门,猛击一拳,那教谕猪也似的一声嚎叫,倒身在地,血流满面。衙役闻声赶来,将世杰戴链上锁,押进衙门。
这边王清泉、唐文卿、韩新照,见世杰闯下大祸,吃了官司,哪有心思再做考卷,相互使了眼色,一并出了考场。那张生虽生于乡宦,父亲早逝,家道败落,怎奈他从小志大,一心功名。期盼日后出人头地,重振家门。十数载在家,忍饥挨饿,起早贪黑,熟读圣贤,好不容易挨到书院开考这一天。恰巧又遇上肥东乡宦金诚,得知考题,一夜未睡,将范文熟烂于心。暗道:“这秀才的名份,稳操胜券。只要入得了公学,刻苦攻读,多用心机,还怕无有功名?”谁知节外生枝,事与愿违,考场上碰上丧门星,好事儿竟搅成一锅粥。自己失去良机不算,还给新结识的朋友,招来祸害。张生生性懦弱,却也知得好歹。见一行三人离了考场,自己也顾不得功名,尾随而出。
四人到县衙,把门的役丁哪让进去,急得在衙门前团团打转。这时,韩新照提醒:“光急甚用?得早早想法儿。”王清泉道:“有法儿还等着这会。咱们根生土长乡下人,城里无有熟人,两眼抹黑,怎得寻出法子?”韩新照道:“我看昨晚客栈里遇着的金少爷,人还不错,何不求他给想想法子。”
一句话提醒,众人恍然大悟,才想起了金诚。大伙甚活没说,急忙回头,才走了两条街,忽见金少爷匆匆赶来了。少诚道:“我听得世杰兄被衙门捉走,便急火急忙地跑来了,甚事儿,说得明白些。”四人七嘴八舌,道出前因后果。半晌,金诚言道:“这事棘手了,童子试虽是县学小试,但也是进取功名的首步台阶,历受皇家官府重视。哄闹考场,无理取闹,严加惩办。这新学考试,又打了监考官,实属少见,轻者收监教养,索赔重金。重者判处三年五载的苦役,也不算过份。”
王清泉道:“衙门也该查处清楚了再判案。”金诚笑道:“官官相护,县衙怎会为一个乡下学生说话?这叫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张生道:“恁说世杰兄只有坐牢服役了?”金诚道:“急性儿吃不得热稀饭,得慢慢儿想法子。”唐文卿、韩新照求道:“咱们乡下学生,城里无亲无故,甭说托关系走官府了,就连个熟人也难寻着,人生地疏,两眼抹黑。搭救世杰之事,全仰仗金兄 了。”金诚道:“二位仁兄说甚话了,昨日与世杰兄相遇,一见如故,也是前世的缘份。少诚不但佩服他的才华,能文善武,更敬佩他的人品胆略,豪侠义气。今日考场遇着这等事端,为朋友赴汤蹈火,义不容辞。”少顷又道:“疏通关卡,切不可心急火燎。俗话说:候门深似海。这官府里的事,千头万绪,盘根交错。若理不出头绪来,犹如狗咬刺猬,无处下口。盲目行事,一旦摸错了庙门,拜错了菩萨,好事儿反而弄砸。就如医家所说,对症下药,才能药到病除。”王清泉道:“金兄,言之有理,对官场谙熟精通,一切由你拿主意儿。”唐文卿、韩新照道:“咱兄弟也不能坐守待毙,分头探探音信也好。”
金诚自去托关系不提。单说王清泉、唐文卿、韩新照在肥城奔波了两日,毫无结果。这日又在衙门前转悠。日头偏西,天过晌午,只觉口干舌燥。韩新照道:“大半天了,咱们也该喝碗水,弄点吃的才是。”于是三人来到一家茶房坐下,要壶茶,几样粗制点心。
这家茶房,冲街三间门脸,一溜摆着几张八仙桌,内里还围置套间雅座。肥城有吃晌茶的习惯。傍晌正是上客的时候,茶客们三三两两,陆陆续续来到茶馆。不多时辰,茶房里熙熙攘攘,座无虚席。茶客们品呷香茗,吃着精食,谈论街头趣闻,热热闹闹,好不开心。相形之下,王清泉、唐文卿、韩新照自觉寒碜,哪愿久留。一气喝足茶水,吃些粗制点心垫了底,算清了茶钱,起身离座儿。这时,从门外走进一位五大三粗的壮汉,敞胸**,满脸络腮胡须,一眼看出是个粗鲁之人。那大汉走进茶馆,茶房里便有一人嚷起:“鲁爷,今日怎的来迟了?这头壶的玉泉没轮上,二壶的清流就差味了。”那鲁爷嘿嘿笑道:“老胡生来坏毛病,喝茶、吃面、泡澡堂子,都是宁早不迟,贪得就是头道水。今日来迟,内有原因......”鲁爷说着半语话儿,有意卖关子,径往里走。
这胡鲁在县衙里做事,管理着公堂案室一应杂事,扫地抹桌看管板凳。只因他长的人高马大,相貌粗野,加上那套皂衣隶服,外人不知底细,都以为是三班捕快,倒招使不少人胆怯畏怕。其实,这鲁爷外表凶悍,内心火热,心直口快,谈吐不拘。闲暇无事,出入茶馆,时常带来些县衙州府里的趣闻轶事,奇案怪例。他到哪里,哪里总会吸引一帮听客。
鲁爷怏怏来迟,茶房里顿时平静下来。还是那人嚷道:“鲁爷一定又有打趣的事儿装在肚里,快快说来,这顿茶钱咱与你付了。”鲁爷不紧不慢迈着正步,走到一个空位前。跑堂的将泡好的茶递上。鲁爷落座,略等一会,呷口茶润润嗓子,才说道:“前二日,诸位听说一位乡下赶考的学生,大闹考场,打了监考的教谕之事吧?”茶房里无人答讪,鸦雀无声。这是鲁爷的开场白,自问自答,茶客们都掌握他的秉性。
王清泉、唐文卿、韩新照听了,停住脚步。那鲁爷仍是不慌不忙,拿着杯盖,荡着茶盅,待听众目光都聚集到他处,洗耳恭听,才提高嗓门道:“闹事学生,是乡下孩娃,生得白净乖巧,一副书生气,可练就一身好功夫。只使一拳,便将教谕老爷打得鼻歪嘴斜,差点儿去阎王爷那里吃奉禄了。这一拳可有名堂,用武家行话,叫‘封门拳’,也够狠毒的。知县老爷关押他两天,不给吃喝,煞煞锐气。今天过堂了,那龟儿子是条汉子,豁了出去,大堂之上,把考场里的丑闻掀了个底,还有根有椐地举出事例。知县老爷大堂上无言对答,大骂他:‘胡说八道,信口雌黄,是个神智不清的疯子’。大板子一个劲地掌嘴。”
王清泉见鲁爷是衙门里的人,忙上前问道:“那学生后来如何?”鲁爷叹道:“光棍不吃眼前亏。那龟儿子大堂上能说善辩,只图得一时痛快,惹恼了知县老爷,一怒之下,由拘监升格到大狱。”唐文卿怒道:“县衙凭白无故,恁甚罪加一等?”鲁爷笑道:“蛋黄儿细娃子,知道虾从哪头放屁?现在的官府给谁冶罪还不容易,随便捏个甚错,也够蹲上三年五载的。要是按上革命党的罪名,脑袋都难保住了。”王清泉问道:“县衙给那考生治重罪了?”鲁爷道:“知县老爷宣读案判,说那考生捣乱考场,蓄谋已久,殴打监考官,对大清府不满,实有革命党嫌疑。”王清泉、唐文卿、韩新照听了,忍不住呼道:“世杰冤枉,实在冤枉!”
一声喊叫,满堂震惊。鲁爷问道:“你三人与那考生甚关系?”三人答道:“同窗学友。”便将考场之事,一五一十地细细说了。茶客们个个同情,七嘴八舌为三人说话,央求鲁爷想想法子,指明道路,以好搭救。那鲁爷一时激动,爽言快语,也难顾及许多。一来他着实佩服那考生是条汊子,不畏强暴,敢吐真言。二来也是生出怜悯。小小年纪,刚出家门,竟遭如此灾祸。便将三人叫到桌前,低声言道:“搭救那考生,说难也难,说易也易。说它难,县学童子试,考生殴打考官,前所未有。不但恼怒知县,也惊动州府。恶**件,严惩无疑。 说它易,俗话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只要攀上官府说上话,花些银子,各道关卡疏通疏通,便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三人道:“咱兄弟从乡下而来,莫说官府,城里连个熟人也没有。”鲁爷道:“这就难了,如今办甚事,都讲究门路,够不上官府说话,芝麻心点大事, 也难办成。”王清泉急道:“恁说世杰无指望了?”那鲁爷沉思片刻道:“法子倒有,你等可去试试。”王清泉道:“请鲁爷明示。”鲁爷道:“这任县衙有位刘师爷,此人性情清高,才学超人。秉公办事,为人正直。深得百姓的赞赏,与知县老爷也说上话。你等可登门,将实情与他细说,如若得到刘师爷的帮助,那考生也有救了。”三人觉得有理。眼下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碰碰运气。当即谢了鲁爷。
三人离了茶房,哪敢怠慢,顺着鲁爷指引的路线,一路寻到刘师爷家。哪知事不巧合,那刘师爷代知县起草一道公文,申明本县年景不好,旱涝夹击,请求上司减免税款。公文写好,知县过目,略做修改,签字盖印,又委托刘师爷亲自送往省府,面呈巡抚。中午刚起程,来往至少要四五天。找不着刘师爷,求助无门。三人垂头丧 气,无可奈何,只得悻悻而归。
一路,三人默默无语,唉声叹气。走了半日,不觉来到一座府邸。只见这府第墙高宅深,占地百亩。府内楼台榭阁,画梁雕栋,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府门气宇轩昂,刻龙镂凤。一对石狮,虎视眈眈,令人生畏。府门上高悬横匾,上书“中堂李府”,四个烫金大字。左下一行小字:“光绪御笔,某年某月。”三人便知这是清廷大员李鸿章的府宅。奇怪是一不逢年,二不过节,李府却张灯结彩,门庭生辉。一班小厮出出进进,忙得不亦乐乎。三人生出好奇心,停住脚步。
王清泉道:“李中堂在世显赫一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属汉人的佼佼者。当年,这府第如何的威武,可想而知了。”唐文卿道:“屋可占乌曾贵士,门堪罗雀称衰翁。中堂死后,显赫一时的中堂府,日渐冷清,门可罗雀,今日却怎的又热闹起来了。”韩新照接道:“莫不是李氏后人婚嫁丧逝?”话语未说完,一家人恰巧走出,听了忿道:“你等过路之人,不会说话就别张嘴。瞧这大红颜色,喜气洋洋,恁怎说出‘丧逝’这等不吉利的话来。”韩新照辩道:“红白亦称喜事。江淮风俗,情通人理,怎说不吉利?”那家人不善言词,见这般学生模样,怒道:“巧唇鼓舌,摆弄文酸劲,找地方发财去。别没事儿在这儿找岔打诨,爷没功夫操闲。”王清泉道:“心生好奇,揣磨情由,不算过错吧。再说李府披红挂绿,张灯结彩。装点一新,热热闹闹。来往人等,足不停留,匆匆而过,不敢问津。试问:这喜从何来,闹从何生?”三言两语,说得那家人转怒为喜,笑道:“这话儿说得倒中听,爷听也顺耳。告诉龟儿们,李府一无喜二无丧,是大奶奶带着小少爷回乡祭祖了。”
李府是李鸿章旧居。自升任清廷重臣,几经拨款,修缮扩建,初见规模。官至中堂,光绪帝亲笔御书,为李府题词。李府又新建几处景观。虽不如皇宫内院,却也可与清王府相媲美。洋洋大观,威武雄壮。李鸿章死后,眷属子孙大多移居京、沪两地,李府便成了空荡荡宅第。委托管家代理,看管房屋,征收地租,经营义和、恒升当典及同泰钱庄。今年是李鸿章逝世五周年忌日。长孙李国杰承袭一等侯爵,官拜广州汉军副都统。公务缠身,战事吃紧,不得回乡祭祖,便委托正室何夫人,携子孙后代祭祖。一来尽到子孙们一片孝心,二来也亲自查点经营状况。核实帐目,盘清祖业。世道混乱,将大笔资金抽调京、沪,以防不测。大奶奶回乡祭祖,管家哪敢怠慢,早早将李府装修布置,隆重迎接。三人无意,自回了客栈。
却说那金少爷得知王世杰大闹考场,殴打监考官,被押解县衙,心中甚是焦急。苦思冥想,寻找搭救办法。苦于自己虽生在乡宦人家,老父结识官府,但年事已高,深居简出。那早年间共事结交的故友,几经周折,也都离开官场。再说宦海沉浮,人情淡薄,萍水相逢,点头之交。即使登门乞求,也无济于事,三言两语便打发了。如若是民间争吵,乡邻械斗,也好说了。多舍几个钱,买通官府,便也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难就难在殴打朝廷命官,触犯大清戒律 要想释放人来,非平民百姓所能。金诚奔波一天,毫无收获,垂头丧气坐在客房。王清泉、唐文卿、韩新照推门而入,相互见了脸色,心照不宣,都知没有眉目。金诚道:“吃饭要紧,明儿再作商量。”须臾,金哥安排了酒饭,众人吃聊着,王清泉将一天忙碌事儿概说了, 无意中提到李府张灯结彩,迎候何夫人祭祖一事。金诚不待说完, 腾地跳起,呼道:“天公开恩,世杰兄有救了。”三人不解,问道:“此话怎讲,说得清楚些。”金诚笑道;“三位仁兄有所不知,这何氏夫人,是李府谪系长孙媳妇。大家闺秀,敦厚贤慧。素有内贤助美称,支撑李府门庭。其夫官拜一等侯爵,若请她说话,那知县还不赏面子?”三人笑道:“金兄开玩笑了,若攀上这等高官显贵,我等还需这般奔波?”金诚笑道:“兜弯攀亲,咱金家与李府沾亲带故。”接道:“李府门庭显赫,支系繁多。李中堂在世,官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大清朝的重臣。三妻六妾,谪庶众多。三世传下,支系庞杂。那李府只认长子长孙,承袭爵位。那旁系的只分得一份财产,各自谋生。勤俭持家的,生活富足;挥霍懒惰的,风光不了几年,家产殆尽,穷困潦倒。我姐姐嫁于李氏庶系一房子孙,这也算与李府有些干系了吧。”继而笑道:“前些年,李老太爷重权在握,家父常去京城,打着李府的招牌,办了不少事,地方官员也敬重。何夫人多少也记忆些。我虽与她未曾见过面,事到这份上了,厚着脸皮登门,乞求她,看她如何说话。”三人听了,转忧为喜,齐道:“有一线希望。”接道:“精诚所至,金石洞开。”金诚道:“真情乞求,论何夫人的人品,会发菩萨心肠的。”三人齐道:“但愿如此,”
大家吃过晚饭,又议论一番,各自安歇。第二天,早早来到李府前,打听消息。直到晌午,何夫人才带着儿女及亲属数十人,到达合肥。王清泉、唐文卿、韩新照速速将消息告诉金诚。金诚久经世面,听了,不慌不忙,沐浴更衣,梳洗一遍,换上新衣,直到下傍晌才收拾停当。又吩咐金哥叫了一辆豪华洋车儿,阔阔气气地来到李府。那守门的家丁,见这架式儿,以为来了贵客,忙上前施礼唱喏。金诚挑开帘儿,先将二钱碎银塞进家丁的手里,才道:“烦小哥进去向何夫人禀报一声,就说李府的一门近亲来求见她,给何夫人请安了。”遂将帖子递上。那小厮收了银子,接下帖子,抽身进了李府,片刻出来,说道:“大奶奶不顾旅途疲劳,传这门子亲戚进去说话。”金诚整整衣襟,理理发辫,背剪双手,摆出一副贵公子哥的气度,跟随家人大摇大摆地进入李府。正是:侠义豪举横遭灾,乐善相助处处有。愚翁诗云:人生祸福谁先知,祸福本是两相依。因祸得福恩泽得,贪福祸至倍增凄。欲知金少爷此一去李府,何夫人肯否赏给脸面,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