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官,你道自盘古开天,尧舜治理天下,可谓贤明君主,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殷周昌盛,功于周公。以德治国,礼仪下贤。举国上下,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有贤便有虐,夏桀残无人道,荒淫无度。商纣凶狠残暴,视臣民为草芥。黎民遭殃,百姓荼炭。至民不聊生,饥不择食。后贤人复出,揭竿而起,取而代之。乾坤运转,天道循环,风风雨雨千余年,似日月同辉,阳阴并存。延至到大清王朝也不例外。自吴三桂引清兵入关,一统中原,扬扬洒洒三百年。有昌有盛,有衰有败。康雍乾盛世,万民安居乐业,敬慕不已。后来出了西太后,女人掌权,乱了朝纲,一个好端端的江山被她断送。山河破碎,狼烟四起,生、旦、净、末、丑,各路人物,粉墨登场,演出了一幕幕正剧、悲剧、闹剧、丑剧......此书正是其中一出剧目,你道是正剧、悲剧、闹剧,还是丑剧 且听我慢慢道来。
繁话休絮,且说光绪十四年,正是国家危难,内忧外患,大清江山,摇摇欲坠。一批有志之士,檄文呈柬,出谋献策。光绪帝也踌躇满志,欲想力挽狂澜。维新变法,拯救社稷。怎奈西太后竭力反对,百般阻挠。宫廷斗争,日益尖锐。后来发展到刀枪相见,你死我活。戊戌变法受挫,六君子惨害,光绪帝软禁,一场轰轰烈烈的政治变革,以失败告终,这都是题外话。
不管政治风云多变,贫民百姓,照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养家糊口,打发光阴。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恕我不能一一道来,只捡一人赘叙。在合肥东郊,约二十余里地,有座不大的村落。居住十来户人家,清一色的姓王,故名王小郢,王小郢的庄户,祖祖辈辈靠耕种为生。老天爷开恩,庄户们就能吃干喝稀,日子过的滋润些。老天爷使脸色,或是干旱或是地涝,田里颗粒不收,庄户们就苦了,吞糠咽菜,忍饥挨饿。年成好也罢坏也罢,这里的人谁也不愿离开村落。生死苦乐,听天由命了。
在这十几户庄户人家,有一户当家的玩得倒也活络,此人姓王,名荫堂号厚斋,祖辈务农为生,到他这代粗识文字,略懂医学。闲暇无事,上山挖些草药,捣鼓着配方,也能治得头痛脑热,痄腮肿毒,渐渐做起郎中的行当。农忙时,忙活着祖宗留下的十几亩冲地。农闲时挖些草药,制作成膏药丸药,上街赶集摆地摊,一集市下来,倒也能赚些油盐酱醋零花钱来,与那些一心耕种的农户相比,欲显得殷实富裕。这年大年刚过,有钱人正围着火炉吃酒打牌,过着逍遣。善于算计的王荫堂,哪愿闲蹲,已开始收拾起年前采置的草药,切碾碎,文火煎熬,制成大小膏药丸药。又将破搭裢从梁上取下,掸去灰尘,准备出摊儿,赚回几个钱来。
正月十五这天,王荫堂早早起床,准备和后庄龙灯旱船戏班子,一道去城里凑个热闹,顺便做生意,或许能碰上几个头痛脑热的。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谁知刚出家门,屋里梅氏喊叫,便踅身进屋。只见梅氏挺着大肚子,靠在床边,额头浸出细汗,面部呈现痛苦状,知道临近生产。忙将梅氏扶卧在床上,邀来家门婶娘,请来接生婆王氏。王婆进门吩咐买纸燃香,烧水煮艾。安排妥当就绪,这才让他退出门外,静静等候。
正月十五虽近打春,依然寒风凛冽,冷气袭人。太阳从东山慢慢升起,光芒四射,照在积雪冰棱上,七彩鲜艳,煞是耀眼。王荫堂把毡帽往下拽拽,遮住眼睛。那屋里一阵紧似一阵的喊叫,扯心揪肺,使他焦躁不安,如坐针毡。突然西风乍起,从后山腰吹起一片乌云来,向东飘荡。形如怪兽狰狞,状似饿虎下山,瞬间遮天盖日,天昏地暗。正月起乌云,实属罕见,并非吉祥之兆。王荫堂吃惊不小,只觉寒气从心底冒出,浑身颤抖,站立不稳,一时不知所措,这时屋里一声婴娃啼哭,声音清脆,脆如罄钹。说来也怪,随着婴娃啼哭声,那乌云中闪出一道亮光,爆出一声响雷,乌云炸开,顿时隐去,依然艳阳当头,天空晴朗。
王婆喜滋滋地跑出,笑道:“恭喜贺喜了,王家喜添贵子。”王荫堂闷不作声,愁眉不展,毫无动静。王婆见状,老脸一抹,嗔道:“王家添丁进口,母子平安,本是双喜临门,你却这般模样,莫不是怕婆子我讨杯喜酒吃吃了。”王荫堂道:“王婆你怎说出这样的话来,即使平常无事,来咱家吃杯酒也是应该的,何况忙了大半日了。”王婆道:“那为何脸色这般阴沉?”王荫堂便将刚才乌云遮日之事,与王婆细细叙说一遍。接道:“听祖辈人说,隆冬之季,乌云遮日,乃不祥之兆。何况那乌云形状,酷象黑虎下山,这刚生下的孽瘴,莫不是怪兽转胎。”王婆骂道:“休得胡说,黑云送子,必然大贵。你瞧瞧这小儿生得多俊俏,天庭饱满,地额方圆,阔口大耳,是副富贵相,将来比你有出息得多。”经王婆点拨,王荫堂解开疑团,转忧为喜。
娃儿降生,毕竟给王家带来一条根,添人进口,人丁兴旺。不觉喜上心头。于是杀鸡打蛋,沽酒下面,好生款待王婆。
转眼娃儿满月,王荫堂又请上亲戚庄客,吃了一顿喜面。席间搬出家谱,请来乡绅学究,依续排辈,顺横起名。自小生性活泼,顽皮好动,将来定是混世人,取名世杰。到了周岁这日,王父买了些笔墨纸张,粉脂香袋,茶食糕点,木雕石刻,一应什物,给他抓周。哪知这小儿在桌上,眼珠儿嘀溜溜转了半响,吃食不拿,笔墨不沾,一伸手抓起枣木削成的刀枪,王父脸色阴沉下来,自然联想起“黑云送子”的不祥之兆。再加上周岁小儿,超出常人的顽皮,心中不悦,顿生疑云,心中暗道:“这孽瘴将来不是读书的材料,安能光宗耀祖,是个使枪弄棒,惹事生非的主儿。”于是,欲加管教。
果然不出所料,世杰随着年龄长大,越发显得顽皮,在家里戳窟窿捣眼不算,还时常在外打架闹事。今天把这个打哭,明天把那个头冲破,告状上门的每天都有。王父气他不过,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终归是自己的骨肉,又不能戮死,只怨自己前世做了孽事,生下个孽瘴报应。
这日,世杰年满八岁。吃过早饭,趁大人外出,又偷偷地溜出玩耍,和庄上几个小儿在村头皮闹,玩着乡间游戏“躲猫猫”。世杰当“猫”,其他小儿当“鼠”。庄子不大,十几户人家,就那么点大地方,“猫”不费吹灰之力,将“鼠”一个个捉住。最后一个“鼠”却十分狡猾,不是钻进洞,而是爬上树。世杰搔着头,小眼眨动一会,灵机一动,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熟花生来,说道:“这是咱家现炒的,香脆酥口,我喊三声,你们谁抢着谁吃。”世杰慢声细语喊着:“一、二,.....”三字还没喊出,树上的“鼠”早蹿下,世杰轻而易举,将最后一个“鼠”捉住。这时从场外传来一声喝彩:“好,妙,绝!”众小儿扭头观望,只见一位老者立在路旁。
此老者年近花甲,细高条的身材,头戴一顶黑色绸缎的瓜皮帽,顶门中镶块白玉,上缀红顶,身穿深蓝细布长衫,足登一双布履,白底黑帮,黑白分明。一张刀削脸,白皙清瘦。眼睛不大,炯炯有神,额下留稀疏的山羊胡。明理人一眼便知,此乃有过功名的老秀才。世杰年幼,哪知许多,扭过身来问道:“你是何人?”老者捋捋胡须,笑而不语,一双眼将他细细瞅视。世杰板起面孔,喊道:“咱问你话呢,听见没有?”老者依然未答,少许问道:“你叫甚名,几岁了?”世杰答道:“王世杰,八岁。”老者接问:“想读书?”世界眨动眼睛,反问道:“读书有甚用?”老者笑道:“读书识字,能知天下事,博古晓今,通情达理;读书识字,能当官掌权,治理天下。”世杰把脖子一梗,答道:“我不读书,我要习武。”老者道:“习武也要读书。从古至今,名将武家,豪侠壮士,有几个不识字的?读不好书,也习不好武。”世杰道:“那好吧,我先试试看。”
说话间,王父从庄外回来,见自家小儿与一位老者说活,走上前来,问道:“这位老先生到此庄上,有何贵干?”老者道:“从前庄来,路过此地,见这小儿聪明灵利,和他闲扯几句。”王父道:“小儿倒是机灵,只是没用到正道上,一心顾着顽皮,三天两日的戮纰漏,厌得屙屎狗都讨嫌呢。”老者道:“恁说这小儿是膝下的?”王父道:“正是犬子。”老者笑道:“俗话说,从小不厌,长大有限。顽皮的孩子不怕,就看你如何引导了。”接道:“如不见外,我愿收这小儿入学馆。”王父望望老者,老者顿时明白,自我介绍一番:“说了歇话儿,你还不知咱姓名呢。老朽姓张,名世籁,家住河东沿,只因长期闲居在家,无事可做,便在家中办一乡学馆,收留几个小儿调教,教他们读书识字,自己也好打发光阴。”王父一听此人便是合肥东郊享有名气的张秀才,顿时肃然起敬,忙弯腰打恭,陪礼不叠:“乡下人无知,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张先生光临,失礼失敬了。”遂将张秀才邀进家中。
这张世籁非等闲之人,早年中过秀才,名列案首,做过县衙里的书吏,一支笔响遍庐州城,人称“刀笔书吏”。只因生性清高,不愿随波逐流,趋炎附势,得罪了一批权贵,因而官场多年,郁郁不得志。一气之下,丢下功名,离开县衙,回乡办起学馆,立志为乡人培养栋梁人才。张秀才治学严谨,教学有方。才华出众,名闻遐迩。多少富贵千金,纨绔子弟,都想入他的学馆,拜他为师。怎奈张秀才选生严格,重天资轻门第,不顾情面,而大都被拒之门外。今天不知什么风将他吹来,竟会一眼看中一个乡下顽童。王父自然惊喜万分,但转念一想,张秀才的学馆,远近闻名,千金不授,一个农家子弟,如何能入得起,心里顿时冰凉下来。客气一番,面带难色道:“先生好意,小老儿领情了。读书自然是好,进了先生的学馆,将来必有出息。只是家境贫寒,不甚宽余......”
张秀才明白他的心思,说道:“这小儿进我的学馆,免去学杂一应费用,你们只供吃穿,这样如何?”王父听了惊喜不已,忙谢道:“小老儿感谢先生的照顾,承蒙秀才爷的抬举,只怕犬子不是读书的材料,日后有负先生的恩典。”
张秀才捋着胡须笑道:“此话差也。你可细细品端这小儿的相貌:长着两道虎眉,浓墨威武,挑拨骠悍。相书诗云:粗大虎眉最有威,平时胆志任施为,遐龄远大胜兄弟,绝妙形神得富贵。相面认为:长着虎眉的人,富有权威,胆量极大,一生能取得功名。再瞧这一对狮眼,目光炯炯,虎视眈眈。诗云:狮眼威严迥不群,眉粗眼大冠三军。仁慈宰辅平天下,朝纪功臣佐帝勋。别看眉毛粗野,印堂却平阔明润。口月角开,眉目得其舒展,两颧得其有印。土星(鼻)直贯天中,兰庭(鼻翼)准头朝拱,此乃属文貌武相。性格豁达,内藏韬略,是干大事业的人。”
王父听了十分高兴,言道:“恁说咱家小儿将来大有出息了?”张秀才道:“从相貌看是如此,天时地利人和,随机而遇,相宜相承。”王父道:“秀才爷真不愧是读书人,不光知今晓古,而且善于端貌品相,真正有学问的人。”张秀才笑道:“平时攻读诸子百家,暇闲之余,也看看杂书,相面方术,阴阳八卦略知一二罢了。听老朽之言,你这小儿万不可造次,不然误了终生,后悔莫及。”
王父道:“既然秀才爷这般看重我们庄户人,那小老儿就顺竿高攀了。过几天,择个黄道吉日,将小儿送到先生的府上就是了,”
时过几日,王父和梅氏免不了张罗一番,扯几尺蓝布,缝制一套新衣,剩下零碎布头,再拼凑一块包袱皮,配上笔墨纸张,学习用具,一应俱全,到了黄道吉日这天,将亚樵送到二十里开外的东河沿张秀才私塾馆。
张秀才开设的名为学馆,也只是利用家中几间闲置房屋,收留十来个学生,每日调教。教得《百家姓》、《千字文》,循序渐进,直至《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学成后,到县学考试,大多都能从童生进入禀生,到秀才行列。若想进取功名,再到庐州书院进读。张秀才开办的学馆因此被称为“秀才馆”。世杰刚来时,感到新鲜,十分乖巧,时间一长,渐渐显露出顽皮的生性来,使枪弄棒,打闹戏耍,搅得学馆不得安宁。一向治学严谨,教学有方的张秀才,却一反常态,不闻不问,听之任之。别的学生相当反感。世杰见先生不管教,愈发得逞,称王称霸,大的小的都敢欺负,独霸一方。这日下课,世杰又在院中群疯乱舞,不可一世。张秀才见了不动声色,偷偷叫来五岁的小儿,耳语一番。那五岁小儿背剪双手,大摇大摆走到院中,拦住世杰的去路。世杰正打闹的开心,见一小儿扫了他的兴头,不由大怒,喝道:“甚人,敢拦大王的路?”那小儿笑道:“你这模样也能称大王,恁是这样,那大王也不值钱了。”世杰道:“甚的,瞧不起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焉能知道大王的厉害。”说了,举拳就打。那小儿往旁一闪,用脚使个襻子,世杰扑嗵一声,跌个拘吃屎。
世杰爬起,细瞧瞧小儿,比自己矮半个头,又瘦又小,不服输,举拳又打。小儿头一低闪过,抬脚朝屁股上一脚,世杰又跌个四肢朝天。
一连三次跌倒,世杰才知小儿的厉害。慢慢爬起,掸掸灰尘,笑道:“小儿恁小,本事却这般神大,与我说说,跟谁学的武艺,咱也拜他为师。”小儿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是咱爹呗。”世杰问道:“谁是你爹?”小儿道:“来咱家许多日子,恁不知咱爹是谁?张秀才呗。”
世杰惊讶万分:“秀才爷识文断字写文章,恁还会武?”小儿笑道;“你以为秀才只能拿笔杆,恁晓知,咱爹文的写天下文章,武的打遍京城三军教头,闻名中原。”世杰道:“此话当真?”小儿道:“听母亲说,光绪十二年间,皇帝爷为振兴朝廷,与洋虏争雄,张榜从全国挑选武术精英,咱爹去应试了。过关斩将,一路顺风,教军场上无敌手。怎奈奸臣挡道,小**横,精良之人难入选进榜。咱爹最终仍是名落孙山。”
世杰听了喜形于色:“恁这说,咱不学文,跟你爹学武了。”不等说完,一溜小跑到了后院,见张秀才正在浇花植草,走得近前,扑嗵下跪,称道:“师父,请收下徒儿,传授武艺。”张秀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细细问来,才知小儿泄露机密。忙将世杰拉起,趁机开导:“习武不难,此乃好事。不过,这文与武是孪生兄弟,一棵枝上两朵奇葩。文离不开武,武离不开文。有勇无谋是武夫,有谋无勇是懦夫。武打天下,文治理天下,只有文武兼备,大智大勇,才能成其大业,称上英雄也。”
世杰专心致志,静静细听。张秀才接道:“既然你对习武有兴趣,先生不反对。白日先生教你识文,晚上可请一武林高手教你练武如何?”世杰道:“这样正好,既学文又习武,两全其美。”张秀才道:“学文名正言顺,练武不可声张。日后若文武学成,只可说出文教师,断不可说出授武之人,免得给先生带来诸多麻烦。”
世杰点头:“小儿记清了,决不会违背师训。”至此以后,世杰每日在学馆内,白天学文,夜晚有一蒙面人教授武艺,一动一静甚是喜欢。不到数年,竟能写诗作词,作得一手好文章。刀枪棍棒,也使出套路。南拳北腿,运用自如。十八般武艺,得心应手。
一日,张秀才将亚樵叫到书房,亲手沏杯香茶递上,笑道:“世杰,你在我这学馆读书已经多年,不说才华横溢,也称得文章超群。过几日庐州书院开考童子试,录取一批公费生入学,培养国家栋梁之才,若成绩优秀者,还可选派东洋,学习国外可取之处。这也是皇恩浩荡,清廷开明,千载难逢的好机遇。学友们已纷纷报名,你可与同窗结伴,前去一试。”
世杰不语。张秀才以为囊中羞涩,不好言明。便道:“先生知道你家中不甚宽余,我已早为你准备,食宿费用,一切由先生承付。”世杰良久言道:“学生不想去应试。”张秀才惊讶:“读书人哪有不应科举,不走仕途的。常言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日后若功成名就,一能光宗耀祖;二能师门生辉,先生脸上也有光彩,不枉费这么多年心血。以你成绩,这次庐州童子试,不堪登榜首,也名列二三。”世杰叹道:“如今国家内忧外患,朝庭**,奸贼挡道,污吏横行,即使进了县学,日后取得功名,又有甚用?主持正义,秉公办事,无立足之地。同流合污,为虎作伥,这样的功名白送于我也不要。”
张秀才笑道:“此话差也。世间万事万物,阴阳相对,正反互生,又以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变化无穷。岂可把事物看得绝对了。国家危难,民族殃祸。大丈夫应该挺身而出,为国报效。怎能因噎废食,不战而退。再说热衷功名,并非不好。前古不说,单举当今朝中翁同鹤、谭嗣同二人。自幼读书,文采出众,少年便得功名,被世人称为神童奇才。为人正直,尽忠尽孝。凭着才华,平步青云,官拜显赫,重权在握。虽身置宦海,不与小人为伍。出淤泥而不染,高风亮节也。在国家生死悠关之时,置性命不顾,直谏皇上,推行维新变法,拯国救民。如不身着功名,高官厚禄,焉能参政议政?变法更无从谈起。变法虽以失败告终,但它在历史上,写下光辉一章,后人永世不忘。可见功名与报国之志,裙带相连,不能割裂而论。你与我不同,才华超众,聪明过人,老夫乃一介迂腐。”
世杰听了,细品颇有道理:“先生话说的极是,学生遵照先生话就是了。”
张秀才取出几两碎银子,又准备好笔墨纸张,应试的书籍,一切安排停当。临近考期,送亚樵和几位得意门生上路。直到五里开外的岔道口,又叮嘱几句,才放心离开,不提。
单说世杰和同窗好友王清泉、唐文卿、韩新照等人,逍闲自在,慢慢悠悠,不到半日,来到合肥城。问了庐州书院,就近处找一家客栈。
店小二问道:“几位客官住甚样的客房?”年长为兄的王清泉答道:“住最便宜的。”小二笑道:“看几位象乡下来的学生,进城赶考了。”清泉道;“店家有眼力,咱们正是乡下学生,有个住地,胡乱睡上两夜即可。”小二将四人引进后院。
这家客栈门面不起跟,内庭却很宽敞。进院门,便是一个偌大的天井。青砖铺路,四周栽花植草,芳香四溢,幽静典雅。院中一个水池,堆砌假山,泉水流淌,金鱼游动,新颖别致。四周建置全木结构的两层小楼,青砖白墙,涂金抹彩。雕龙刻凤,小巧玲珑。明眼人一眼看出,这是处大户私宅庭院改制而成。众人也无须过问,跟着小二径往后走。后院一排平房,虽然简陋,拾掇得倒也干净。茶水充余,十分方便。
四人进了客房,清泉道:“店家忙去,无事不必来打搅了。”说了,关上门,各人打开包袱,拿出书籍,认真阅览起来。时间不长忽听得前院一阵吵闹声,且越吵越烈。世杰无心看书,哪能坐住,起身出门看热闹了。到前院,只见一位弱书生,正与店小二争吵。那书生,见来了围观者.声音放高,理直气壮说道:“花钱住店,天经地义。上茅房也该轮个先后了。这上等客房,咱住的好好的,不少金不短银,恁甚要撵咱搬走。”
论理了半晌,世杰才听明白。原来那书生也是进城应试的童生,姓张,家住肥西,为应试成功,便提前几日来了肥城。租下一间上等的客房,闭门攻读,煞费苦功。可住的好生的,店小二突然叫他搬走,换了房间。张生问个究竟,小二说来了贵客。那张生不听则罢,听了火从心底起,怒从胆边生。一气犯了牛犟劲,和店小二争吵起来,怒道:“世上竟有这样无理店家,花钱住店,银钱也要分大小?”店小二双手掐腰,盛气凌人:“**臭小儿,井底蛤蟆,能见碟子外的天?没瞧过这样店家,今日爷就做个样儿让你见识见识。别以为有几个臭钱,恁想充老子,在爷这儿银钱恁是分大小。”张生道:“当着众人之面,论理清楚了,这银钱如何分出大小……”小二不等说完,抡拳便打,嚷道:“王小二开店,论人兑汤,就这个分法。”
众人忙劝解。须臾,从门外走进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哥儿,进门嚷道:“龟儿子,爷来了。”店小二见小哥儿,顿换另副面孔,满脸堆笑,点头哈腰:“金哥爷说来就来了,也不提前招呼一声,小的好为爷准备准备。”金哥道:“小爷先来一步,金少爷随后就到。龟儿子,快将房间扫干净,茶水沏好,免得主子看出破绽,砸了你烟枪酒壶。”小二笑道:“金少爷会凑热闹,早不来晚不来,客拥门了他赶来。这咱儿来城里做甚的?”金哥道:“龟儿子,别在小爷面前玩聪明,尾巴翘翘,知道你屙的甚粪蛋。咱家主子是来肥城考功名的。”小二听了扑嗤笑道:“考功名?金少爷家恁大的家产,坐着吃喝,管着三四代,也值得费心思来吃辛苦?花上几千两银子,捐个官不就得了。”金哥道:“龟儿子知甚?捐官和试举,一个在天一个着地,天壤之别。真才实学,凭本事考得功名,才使世人折服。”
金哥说了,扭身便走。到门前又叮嘱一句,免得误事。张生一旁听得真真切切,才晓得店小二吃抽头。金少爷包的客房,闲空时转租他人,私下里得一份烟酒钱。一赌气儿哪愿让出。三言两语,又争吵起来。店小二软欺硬怕惯了,哪把张生放在眼里。三句话儿没说完,又使出了拳脚,骂道:“读书人的嘴硬,爷的拳头硬,今日儿恁叫**臭小儿,尝尝王小二开店的滋味。”
世杰一旁气不忿,上前阻拦,言道:“有话说话,就事论事,你是店家,客户花钱住店,不少一个钱子儿,恁甚要撵客户。若有别事儿,平心静气,好言解说,这位客官也是读书之人,知书识礼,不会不相让的。可你语言生硬,粗野蛮横,又不与客官商议,反而动手打人,这使得哪家理儿。”
小二抬眼觑视,见是新住店的客官。拳头朝外打,胳膊肘朝里弯,相帮相衬了。便火不打一处儿来,张口骂道:“爷的事儿,无须你多管,识相的走开,趴一边儿甭吭声,免得皮肉受苦。”世杰生性刚强,吃软不吃硬,见小二这般无赖,倒要见识一番,言道:“大路不平众人踩,店家坐地欺人,自有人说话。这位哥儿住的上等客房不让,你又能如何?。小二见这乡下学生是难缠的主儿,自不必与之多言,捋起衣袖,举拳就打。口中嚷道:“爷自有收拾的办法。”
世杰让过三拳。那小二见世杰不还手,自以为又是个软弱可欺的主儿,越发逞强,手脚并用,拳打脚踢。世杰退让数步,瞅个空档,飞起一脚,将小二踢倒丈余远,半日儿爬将不起。别的伙计见自家的兄弟吃亏了,各抄家伙,围拢上来,叫道:“别让这乡下野小子跑了。收拾了,为哥儿报仇。”世杰毫不畏惧,退让到墙根,抄起一条板凳,欲与抵抗。
双方正要打起,忽听外面一声高喊:“住手,好汉敌不过双拳,恁多汉子怎能围打人家一个。”众伙计愣住。小二见了来人,忙从地上爬起,叫道:“金少爷快来救我,这乡下野汉闯进客店,无理取闹,还打了众多兄弟。小二差点见不着金大少爷了。”那人道:“满口胡言,我来此多时了,前因后果,看得一清二楚。你们这群畜牲能欺骗外人,还能瞒过本少爷,还不与客官陪礼道歉谢罪了。”
小二哪敢违拗,只得依言而行。那人来到世杰面前,拳抱当胸,深施一礼,歉意道:“大人不见小人怪,这群畜牲欺行霸市惯了,对客户语言粗鲁,满天要价。经营恶劣,缺乏商德,还请客官多多谅解。”世杰道:“听话音你是店主了。”那人笑道:“非也。”接道:“说来话长。在下姓金名诚字少诚,祖居肥东,家父曾在庐州府衙做过一任知府,在肥城置下一处宅地。后卸任,嫌城里吵闹,客访不断,烦恼甚多,便又合家迁至肥东乡下,这片宅院便闲置多年。数年前,一远房亲戚,生活无着落,租赁下这片宅院经营客栈。说是租赁,其实,逢年过节送些厚礼便罢了。在客栈内留下一套上等客房,作为我等进城走亲访友使用。不料,这些下人欺骗店主,暗中安排客户,吃起抽头,实属可恶,这层纸非戳破不可。”
世杰道:“不知者不见怪,事说开了,何以难解。”张生一旁道:“既然这上等客房特留金少爷的,张生乐意搬出,另作安排。给一地安静方便,宜于读书使用的住处即可。”金诚笑道:“师出一门,供奉孔圣,少诚与二位兄弟一家人了。”接道:“张兄不必搬出,偌大的套房,如不嫌弃,共住一处如何?”张生感激:“金少爷礼贤下士,豁达大度,能容留于我,小弟还有甚话可言。”
二人说话儿,世杰抽身要走,金诚笑道:“这位兄长,见面相识了,不言语几句便要不辞而别了。”世杰笑道;“小弟姓王名世杰,受先生之命,和几位同窗进城应试,时间紧迫,哪敢轻怠。”那金诚听了,扑嗤笑起:“王兄久居乡下,闭门读书,殊不知外面世界五彩缤纷,老皇历安能死搬今日所用?”世杰道:“此话怎讲?”金诚道:“此处哪是说话地方,今日小弟做东,请几位兄长到居处小酌几杯,以作叙谈。”
遂吩咐金哥通知厨房,备上酒菜,这正是:正直之人天下有,义结朋友处处逢。欲知金诚道出何等世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