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四,景山上的桃花、杏花、梨花相继盛开,京城里迎来了一场极大的桃花雪。
粉色的桃花瓣上点缀着一层白皑皑的积雪,瞧起来霎是好看。
不过住在紫禁城的贵人们可是没有那个闲情雅致欣赏这场漂亮的桃花雪的。
上午巳时末,身穿着一袭明黄色龙袍的老皇帝站在乾清宫正殿大厅里冲着穿着一身石青色圆领袍的皇太子,痛心疾首地怒吼道:
“胤礽!你说说你为何要糟蹋这福|寿|膏?朕让你去私库里选东西,可没说让你去私库里霍霍贡品的!”
站在皇太子身旁的一群皇阿哥们看着老皇帝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也都不由幸灾乐祸地将视线给移到了盛着福|寿|膏的雕花玻璃瓶上。
原本玻璃瓶中盛着价值千金的黑乎乎福|寿|膏,可怜见的,现在玻璃瓶已经被何柱儿清洗的能照出人影,做放大镜了!
胤礽看着他们家老爷子无能狂怒,一旁兄弟们看好戏的模样,不由撇撇嘴道:
“皇帝,你可真是不识好人心呐!爷哪里糟蹋东西了?爷明明是在救你!”
胤礽指着空空如也的玻璃瓶讥讽笑道:
“就你这种破膏药,别说人了,连狗都不吃!”
“你,你,你个混账玩意儿!”
听到胤礽竟然将这英格兰使臣献给他的金贵膏药与狗扯上关系了,老皇帝被气得捂着心口怒骂皇太子,其余人的眼皮子也不禁重重跳了一下,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想:老二如今可真是会变着法子气人啊!瞧瞧看,老头子都被他给气成什么样子了!
站在胤礽身旁的雍亲王胤禛忍不住抿着薄唇,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满脸云淡风轻的皇太子,他心中的困惑变得更深了,眼神里也满是探究的意味。
他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皇太子的葫芦里到底是在卖什么药了。
连汗阿玛事先都不知道的包衣贪|污案,皇太子究竟是怎么知道这其中的内幕的?
再者福|寿|膏这玩意儿历朝历代都是王公权贵们才能享受的金贵物,为何皇太子非得说这是狗都嫌弃的东西呢?
胤禛越琢磨越觉得皇太子身上有古怪,他不禁摩挲着挂在脖子上的怀表,也将目光给移到了玻璃瓶上。
“哼!朕倒要听一听这膏药有何毒,若是你今个儿说不出这膏药有何害处,以后朕的私库你也别想再进去了!”
老皇帝毕竟上了年纪了,他冲着胤礽怒骂了一通后,自己气得浑身都热了,却发现这瓜儿子脸上连一点儿惊恐的神情都没有。
他也不由泄了气,一屁股坐回了圈椅上,将手上的玉扳指转动地“啪嗒啪嗒”响,皱着眉头沉声对着胤礽询问道。
脸上挂着和煦笑容的廉亲王胤禩见状,不由紧紧攥了攥垂在身侧的两个拳头,觉得老爷子果然是偏心眼中的偏心眼啊!
瞧瞧看,老爷子骂他就是“辛者库贱妇所出”,皇太子把老爷子一直舍不得用的金贵福|寿|膏都给销毁了,竟然只落下一句“以后别想再进朕的私库了!”
这般悬殊的帝王宠爱让他们同样做皇子的如何不嫉妒啊?
站在老八身旁的老九心里也是酸酸的,他喜爱黄白之物,从小到大连老皇帝的私库门都没有摸着,皇太子都不知道进去几回了!就因为他是嫡子就厉害吗?呸!我们满人才不管嫡庶呢。
老十瞧见他八哥眼中的笑意不见底,他九哥脸上的嫉妒都快化成实质了,他也不由伸手挠了挠脑袋。
老十作为贵妃之子,母族显赫,他不缺好东西,如今老十就是好奇,皇太子为何经过一次废黜后竟然变得这般有底气了?难不成老二给自己留的有什么退路亦或是老二遇见什么奇遇了吗?
胤礽欣赏完一众兄弟们神色各异的模样,他觉得自己前面几十年都白活了。
以往他兢兢业业做大清储君,换来的全是猜忌与防备,如今他放飞自我了,这些人倒是都开始怕他了。
瞧见老八眼里浓浓的不甘与艳羡,胤礽不由扯了扯嘴角勾出了一抹讽刺的笑容。
老皇帝真得爱他吗?若是真得爱他,也不会专往他心口上插刀,痛骂他“生而克母”了!比起“生而克母”,他宁愿被骂“辛者库贱妇所出”,起码良妃娘娘是真得疼爱老八啊……
看着面前一群兄弟们明明不待见他,偏偏因为老皇帝在场,不得不尊重他的模样。
胤礽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
站累了,他伸手拉起一把圈椅就坐了下去,瞧见梁九功给康熙端来了一杯碧螺春。
康熙还没有伸手去接,胤礽就伸长胳膊从梁九功手里端走茶盏,掀开杯盖,低头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
梁九功:“!!!”
老皇帝:“……”
众阿哥们:“啧!”
“爷从来不说胡话”,胤礽将手里的茶盏顺手搁在一旁的高脚小方桌上,边回忆着当时他刚被废的那一年,在咸安宫里看到的那个“汗阿玛虚影”絮絮叨叨说过的话,边继续往下道:
“这福|寿|膏又叫‘鸦片’,是一种能让人上|瘾的毒物。”
“不论男女老少,只要沾上一点儿这东西就戒不掉了,纵使是家破人亡,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地从洋人手里得到这东西的。”
“这种毒物不仅耗费钱财,更可怕的是,若是鸦片传进军|队里,那么士兵也会因为抽鸦|片丧失战斗力,英格兰人选择将这个东西作为贡品送到大清,简直其心可诛!不得不防啊!”
“啧,太子你将这福|寿|膏说的如此吓人,就像是你自己亲眼见过有人抽食一样,空口说大白话,还不是在唬人嘛。”
胤礽话音刚落,嘴贱的老十四就不服气地接了一句话。
胤礽听到老十四的话,也不恼怒,还笑眯眯地冲着胤祯招手道:
“老十四,来来来,你来抽一瓶鸦片,看看能不能强身健体。”
“你都把福|寿|膏给霍霍没了,爷去哪里抽啊?”
老十四不满地撇嘴道。
老皇帝看着他们兄弟俩说着说着就又开始吵起来了,不由伸手拍了拍圈椅扶手皱眉道:
“行了,行了,保成你说的这事儿,朕会派人去调查的,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快些滚蛋吧。怎么着?还打算让朕留你们用膳呢?”
“切,爷才不稀罕呢。”
胤礽瞧见老皇帝这生气就喊他大名,不气了就叫他乳名的样子,十分无语,看到老皇帝明显已经对福|寿|膏生出怀疑了,他直接从圈椅上站起来,带着何柱儿离开了。
“汗阿玛,儿臣告退。”
众位皇阿哥们瞧见老二潇洒离开了,他们憋屈极了,齐齐俯身冲着老皇帝俯身行了一礼就三三两两地转身离开了。
等到一群儿子们全都离开后,老皇帝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沉声喊道:
“魏珠!”
“奴才在。”
“派暗卫仔细去给朕调查,看看太子这些日子里究竟是与谁在联系,从哪里知道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是,奴才遵旨。”
魏珠来去匆匆,宛如一阵风。
“梁九功,你再去别的私库里寻几瓶福|寿|膏,拿去刑部大牢让死刑犯试药,看看这种东西究竟是延年益寿的良药还是催人性命的毒|药。”
“是,奴才这就去。”
……
另一厢,胤礽离开乾清宫后,没有如往日那般回到咸安宫,而是带着心腹太监来了毓庆宫。
主仆俩淋着桃花雪,刚刚进入毓庆宫门,就看到十岁出头的嘎鲁玳(寓意:凤凰),正穿着一身粉色旗装兴奋不已地在院子里伸手接着大片大片从天空上飘落的雪花玩耍。
嘎鲁玳瞧见胤礽后,眼睛也“唰”的一下就亮了起来,忙迈开步子跑到胤礽跟前撒娇道:
“阿玛,你总算是回来了,我可想你了。”
胤礽抬起右手拂掉闺女脑袋上米黄色昭君套的雪花,一脸慈爱地笑道:
“走,外面冷,咱们先进饭厅用膳。”
“嗯嗯。”
父女俩相携着往屋子里走。
走在后面的何柱儿看着父女俩和谐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头连连叹气,寻思着造化弄人啊。
倘若嘎鲁玳格格是阿哥就好了,这样嫡子嫡孙,不仅他们主子的政治力量变得更强了,瓜尔佳一族瞧见“嫡孙”了,也会像赫舍里一族那般衷心地支持太子殿下。
可偏偏皇太子和太子妃就像是没有缘分一样,俩人刚指婚,瓜尔佳一族的长辈就前后脚跟着去世,太子与太子妃的婚事也被耽误了。
等太子二十一岁时,好不容易大婚了,可哪成想仅仅成婚一年,太子姨母——平妃娘娘又病逝了。
身为嫡子的太子也想要嫡子啊,可是他连着宠了太子妃五、六年,俩人硬是除了一个嫡女外,再也没有孩子,这也只能说是天意了……
午时初,因为皇太子回到毓庆宫里用膳了。
毓庆宫上上下下高兴的不得了。
用完膳后,胤礽又陪着几个年幼的儿子、女儿玩耍了一会儿,就带着何柱儿回到书房里看书了。
时至下午,白色纱窗外面簌簌飘着春雪。
书房里点着银丝炭盆暖意融融的。
胤礽半靠在软榻上将一本《明实录》翻来覆去地看着,看到眼睛干涩时,才慢慢闭上了眼。
一直靠在红漆大柱子上闭目养神的何柱儿听到“砰”的一下书籍砸地的声音,睁眼就看到太子已经盖着薄毯子睡着了。
他举起两条胳膊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几步上前将掉在地上的史书捡了起来,身为毓庆宫的太监总管,何柱儿当然是认字的。
他正想将书合上,就看到了这一页记载的内容恰巧是:
【明□□洪武大帝最爱的嫡长子——懿文太子朱标病逝后,洪武皇帝为了让太孙朱允炆坐稳皇位,杀空了半个朝堂。】
何柱儿的身子瞬间僵住了,从头到脚生出了一股子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