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口峪扼守阳谷乡南下须昌县城的交通大道;偏山占据牛口峪通往小王山、大王山的山道,是大王山的第二道门户。
偏山寨位于两峰之间,当道下寨,地势险峻,道路狭窄,两侧立壁千仞,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翌日清晨,玄晔率部来到偏山寨前。见寨子虽然狭小简陋,寨墙亦是比牛口峪低矮许多,然寨门前地方狭窄,一次只能投入数十人攻寨。寨中本有匪兵七八十人,加上昨日逃进去的,也达到近百之数。十则围之,五则攻之,玄晔手下只有三四百人,兵力优势不大,敌又占有地利,己方又无攻城器械,确实不宜强攻。
玄晔手中是有“杀手锏”黑火药,那是他搜遍阳谷城的药铺,才凑齐的硫磺、硝石,而且纯度不够,配比也不够精确,勉强做出二十来斤黑火药,分作两包。此战他是志在必得,却不肯轻易把它浪费在此处。
昨日,他已经掌握了此寨的“火力配置”和兵力部署,心中早有定计,此时却寻来裴元绍和赵信问计。
赵信作为斥候队长,对此在寨有更深的了解,又年轻有朝气,不假思索道:“此事易耳,现下已入快秋,天干物燥,此寨又是木制,使用火攻,不费吹灰之力。”
裴元绍一经提醒,深有同感,同意道:“现在吹的是谷风,正是时候!”
玄晔欣慰,自无不可:“那此战就交给你二人指挥了。”
裴元绍领命,即刻下令:“第三屯马上准备柴草,堆放在寨墙下!第一屯负责掩护,第二屯做好战斗准备,以防敌人逆袭。”
赵信补充道:“有粪便、芥末也可放入火中,再有砒霜、毒药什么就更好了,反正什么毒用什么,什么臭用什么,就算烧不死他们也要熏死他们。”
不一会儿,烟火便起,浓烟顿时弥漫着整个山寨。不到半个时辰,寨门即被烧毁坍塌,木制的寨墙也多处起火。“左将军”李响一看事不可为,下令撤退。
玄晔见状,下令从焚毁的寨门冲入寨内,拆除临近寨墙的房屋,阻止大火蔓延。一个时辰后大火渐渐熄灭,大军继续向小王山开进。
……
大王山的“梁王”殿中,刘隆先接到牛口峪被袭,任伍身死;再闻偏山被火攻,两日连失两寨,敌将兵临小王山,刘隆两日三惊。
近十年来他仗着一个不明不白的“梁王”后裔的身份,黑白通吃,左右逢源,养尊处优。他的身体已经发福了,长久的安乐让他忘记了战场的杀戮,他这才恍然察觉到自己竟然害怕战争了!一个土匪竟然害怕打仗了,这意味着什么?于是急忙招**周达和侄儿刘石前来商议。
“你们都听说了吧,都说说现在该如何是好?”刘隆装作气定神韵。
“大王,小王山若失,大王山孤山不可守,不须来打,只要斩断铁索,我们就要被困死。所以必须立刻发兵救援。”周达沉声说道。
“小王山仍有三百悍卒,山寨坚固,据险而守,足矣抗敌,大可不必惊慌。当务之急是要保存实力,厉兵秣马,待其两方缠斗疲敝,再施以反击,内外夹攻,定可一往而定,再顺势端了阳谷城。若此时急忙出兵,敌可能畏惧逃窜,退回阳谷城,到那时,攻守之势反转,变成敌据有坚城。”刘石声张道,他要尽量在老大前面表现的聪明能干一些,以后“王位”的继承就好办了。
“哼,就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啊。牛口峪不可为不势众,偏山不可为不险固,又怎知小王山能守得住?况且我军多年不习战阵,士多散漫骄横,战备不修,小王山能抵住几日,尤未可知。”周达反驳道。
“右将军(小王山头领)勇谋具备,心志坚锐,定能御敌周旋,保寨不失。”
“我方已连败两阵,连失两寨,士气大跌,军心不稳,若见死不救,小王山溃败就在眼前!臧将军稚嫩,仅凭他一人,恐难力缆狂澜。”
姜还是老的辣,刘石智屈,气势很快矮了一截,打算以退为进:“既然明知不敌,何不传信小王山弃寨退守大王山,到底守铁索桥要比守小王寨容易的多。”
“此小儿之见,大王山孤山可久么?”周达嗤之以鼻孔。
“何谓孤山?后山不是还有条小道么?怎么说会被困死呢?”刘石狡辩道。
周达无语,气极而笑:“呵呵,后山的羊肠小道走不得马,运不得粮,陡峭险峻,不可大用。若失铁索桥,我大王山……”他很是厌倦刘石这个小王八蛋,一个酒囊饭袋凭借老大的侄子的关系得以上位,还尽找自己的茬,好几次让自己下不来台。他何尝不明白刘石的心思,这是拿他做垫脚石,树立威望,也是怕他这个二当家的和他抢位置。“只可惜大王没有子嗣!”
“好,你们俩谁带一百精兵出援啊?”这场辩论周达明显占了上风,刘隆像是下了决定。
“侄儿要留在叔父身边护卫大王周全,周将军身为前将军,谋略无双,定能擒杀那红巾军的小儿。另外,侄儿建议大王应该立即向各路山头派遣信使,邀其来援,承诺打退敌军后,每年的收成分他们一些就是。唇亡齿寒,他们不可能不懂。”刘石赶紧借口推辞道,他可不想去真刀真枪打打杀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就依侄儿所说,前将军,劳您领本部人马出援小王山吧。石儿,信使你来安排吧。”大事已了,刘隆打了个哈切准备回去休息。
……
下午,玄晔来到小王山寨前,安营下寨,看样子并不急着攻寨。
小王山,是大王山的最后一道屏障,山寨立于小王山的鞍部,背靠山峰,寨前是通往大王山的道路。寨墙呈U形包裹山寨,是石墙!寨中留有重兵,加上偏山寨的人撤入其中,人数接近三百,比大王山还多。与玄晔所率兵力相差不多。
小王山主将为三当家,“右将军”臧袭,字宣进,泰山郡人。年约二十三四,治下严明,有勇有谋,大王山有如今威势,其功不可没,实为刘隆手下头号大将,备受倚重,是以其年纪轻轻,却能位列第三,独守一寨。
铁索桥距离小王山寨不到两里,小王山寨虽然没有挡住通往大王山的去路,玄晔却不敢过去。因为一旦过了桥,就有可能被小王山寨的人堵住退路,进退不得,最后全军覆没。
玄晔要在小王山寨前大摇大摆地扎下大营,臧袭自然不肯,于是亲率二百余人趁敌立足未稳前来挑战。对方放弃坚城要求野战,玄晔仗着有人数优势,自然求之不得。
两军心照不宣,开始列阵。玄晔暗中吩咐管亥做好单挑的准备,管亥一听露出不解的神色,却依旧执行。
可事实让玄晔失望了,因为并没有想像中双方战将单挑的武打戏。对面招呼都不打,也不等你列阵完毕,直接发起冲锋,差点真让对方打个措手不及。
玄晔大怒:“他奶奶的,这人是不是不讲规矩啊,不出来单挑也就罢了。古人不是要等双方列阵完毕,各自主将再出来大说一通,大骂几句,才开打的么?这不科学啊!这山贼果然没素质!”想向对方喊几句,奈何距离两三里地,哪里听得见。没法,只好硬着头皮接招了,连忙下令:对攻!
令旗挥动,战鼓响起,这是玄晔第一次指挥阵战。虽然有过多次模拟演习,却还是有些紧张,小心脏扑通直跳,手心直冒汗。
红巾军列作最简单的“一字阵”,三个屯左中右一字排开,正面迎敌。他自己和亲卫屯在后作为总预备队,全军呈倒三角形,循着鼓点,踏步前进,节奏由慢而快。
而对面则列作一个“品”字阵:当头一支百人队,由臧袭亲自率领,行止有序,队伍分明,匀速前进,是为中坚;其两翼却是乱糟糟的,一窝蜂似得蜂拥而进,在行进途中,两翼头目不断驱赶约束着这群马蜂,以防止冲击自己的中军。他们的意图很明显:中路突破,两翼就是做样子的,以壮声势而已,也可勉强可作为中军的侧翼屏障。
红巾军列阵的速度让臧袭小小地吃了一惊,再看对面阵型严整,气势肃然,行进之间丝毫不乱,举止有度,如使臂膀;再对比自己这一方,意识到这一战可能要输。但是,未战先退,不是他的风格,上面也不好交代,而且他平生从无败绩(虽然对手都是其他山匪或者地方保安团),如何甘心,进退两难之际,此时撤军已然不可能了,也只有放手一搏了。
臧袭唯一的胜算就是在自己两翼崩溃之前,率先突破敌中军,因此臧袭亲自担任突击的锋矢。
随着一声巨响,毫无意外,两方人马撞在一起,激起了一片血花。臧袭一马当先,一刀削断刺向自己的数支长矛,顺势快步急进,跳将起来手握环刀当头劈下,正砍在一面圆盾上。圆盾受力不住,四分五裂,持盾的人被震得口吐鲜血,倒地毙命。长矛手失去了刀盾兵的遮护,贴身近战全无招架之力,顷刻死伤数人。
红巾军的中军瞬间被打开一个口子,臧袭就像一支利剑,仗着本身的勇武和玄铠护身,左冲右突,将这个口子越撕越大。中军屯的屯长便是张彪,眼看整个阵型便要崩坏,大喝一声,二话不说带着两个亲卫,便冲向这个窟窿,亲自抵住臧袭。
两人在阵中捉对厮杀,刀来箭往,以命相搏。臧袭是敌阵中军部的剑锋,他一旦被截住,整个敌阵的凌厉攻势便陷入停顿。
随之,两翼也渐渐短兵相接。由于受到臧袭一往无前、一举突入敌阵的激励,接战初刻,臧袭军的两翼打得还不错。
随着战事陷入胶着,心中的那一股血勇之气渐渐衰退。
当你亲眼目睹一支铁矛洞穿一个同袍的胸膛,当一柄钢刀无情地削断一个人的手足,当鲜血溅到你的脸上,当那些内脏、肚肠流满一地的时候,再也没有平时的那些意气和豪迈,战争真的不是儿戏,沙场争锋,立尸之地,只需一个恍惚便身首异处。
随着时间的推进,战事的深入,平时的训练和内心的信仰开始发挥优势,贼军两翼开始呈现颓势。
就在这时,正在与臧袭搏杀的张彪惨叫一声,败退下来,肩膀上血流如注。臧袭所率的中军部欢呼一声,挥军急攻,红巾军的中军部眼看就要不支。
与玄晔在后面指挥观战的赵信大急:“大哥,让近卫屯出击吧,不能再等了,咱们快要顶不住了!”
玄晔不为所动,忽然下令:“从左右两翼抽调一个队,由裴元绍亲率紧急增援,加强中军部的兵力。”却还是不肯动用近卫屯这支唯一的预备力量。
这让赵信大惑不解:“只要出动近卫屯就能击败敌军,为何弃而不用,以致徒增伤亡?”
回答他的只有玄晔的沉默。如果细看此时的玄晔,会发现他双手握拳,比谁都紧张。
有生力量的加入,立竿见影,很快稳住了中军部的战线。然而臧袭就如同一台不知疲倦的杀人机器,看着一个个红巾军战死死在他的刀下,裴元绍睚眦俱裂,专门寻上他厮杀。中军部的战事又重新陷入拉锯。
然而,即便红巾军的两翼被抽调走了一个队,却依然在扩大优势,不断地压着敌军打,相信过不了两刻钟,敌军两翼就会完全崩溃。
臧袭一边与裴元绍缠斗一边抽空打量全局的形势,很快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心中焦急,加上酣战久了,气力损耗巨大,体力渐渐不支。裴元绍作为后补力量,在与臧袭的相斗中很快占据了优势,打得对方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取胜只是时间问题。战场厮杀,靠的就是力气。
裴元绍抓住时机,由两个亲卫左右遮护,抡起手中环首刀,大开大合,狂风暴雨般向臧袭袭来。臧袭横刀招架,只震得手臂发麻,虎口迸裂,心中叫苦不已。
就在这时,东边的铁索桥一阵晃动,开过来一支赤衣甲士,当前一个玄甲将军,骑马带剑,待看清眼前情形,挥军向红巾军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