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议上,秦虎和吴病相继献策,吴病之策尤为诸将称好,可是,玄晔却依旧只是微笑。待大堂内重归于安静,大家都把目光转向玄晔,就等他拍板,然后依计而行。
玄晔却不慌不忙地从小甲手上接过茶水,悠哉游哉地呷一口,抬头再看诸将,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好奇地惊道:“咦,怎么不说了?还有没有其他人要说的?”
“我等静候主公示下。”诸将齐声拜道。
玄晔连忙放下茶杯,又转首问徐杰:“子英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徐杰恭敬答道:“属下不敢妄言。”想了想又补充道,“在下认为吴曲长所言甚是,吾所想虽略有不同,亦差不远矣。”
这一句似乎有自夸之嫌,吴病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只有玄晔知道,他“所想”必然要比吴病的高明一些。
他既然不愿说,玄晔也不强求,慢悠悠吟诵道:“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
然后口气一转,正色道:“千万不要以为敌人是傻瓜,不要以为敌人一定会按照你想的去做,你在算敌,敌亦在算你。”
玄晔问吴病:“子严,你凭什么断定大王山一定会出兵,又会什么时候出兵?若是不出兵呢?若是从北面而来呢?若是你的埋伏被敌人发现了,反被敌人伏击了呢?若是浮山这一路佯攻被敌人识破了呢?……”
玄晔一口气甩出七八个问题,每一个问题都是一个致命的所在,吴病脑门上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他的调动敌人之计,只要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玄晔对吴病爱之深,责之切,厉色道:“昔者赵括,纸上谈兵无人能敌,一朝出征,身死名裂,更累及四十万赵卒!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不可胜在己,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我们当然要想着战胜敌人,但首先应该想着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我们不能期待着敌人要做出什么有利于我的反应,而是先于敌人做出反应之前就一把弄死敌人!
“吾平生最敬重者唯武安君白起,不战则已,战毕竟全功,观其平生所打之仗全是歼灭战,再无给敌人半点翻身的可能!不动如山,动若雷霆,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玄晔拿起指挥棒,戳在大王山第一道山门牛口峪山寨,下令道:“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命令裴元绍率第一曲,今夜子时饱食后出发,夜行至牛口峪,黎明时分对敌发起突然袭击,必一举攻克敌寨。此战并由我亲自领军,管亥带尖刀队随行。”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谢家庄之战,这时已然传遍整个良山地区,是人都知道玄晔与浮山结下了不可化解的梁子,接下来必然要和浮山寨掐起来。谁也不会想到玄晔如此不安常理出牌,竟然不打浮山而去偷袭大王山,而且行动如此迅速!此为攻其不备。
“大王山之战打响后,即明日清晨,秦虎即刻大张旗鼓召回各亭所部人马,扬言欲来增援我。同时吴病率第二曲在营中饱食饱睡,并于明晚,北上东进,突袭浮山寨!”此为声东击西。
“吴病攻下浮山寨之后,即刻南下,这里有一条小路直达大王山后山脚下。此时,我这一路必业已又下偏山寨,屯兵于小王山寨前。大王山与小王山同气连枝,必然被我吸引几乎全部兵力和视线。你便可以乘势从后山上山,端了大王山的老窝。然后与我会师于小王山,则大事成矣。秦虎所率第三曲,作为预备队,负责接应我左、右两路军以备不虞。”此谓奇正相合,虚实向对。
此次作战,总耗时少则两三天,多则三五天。不动则已,一旦战斗打响,敌人已然没有了反应的可能了;那些吃瓜群众明白过来,战斗已然结束了。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计划如此完美,不知结果如何?
听完玄晔的战术部署,众将铿然领命,热血澎湃,心道,“主公果然是主公!这样打仗才过瘾。”
徐杰听完玄晔的战策部署,心中敬服,看着其手下诸将摩拳擦掌,心中有些失落。这时,一个平和的声音传来,“子英若有意助我,愿以君为左路军主将,吴病为副。”
徐杰闻言愣住,又见玄晔只是对自己微笑点头,脱口而出:“此话当真?”
“军中无戏言!”
“诺!”徐杰大喜,单膝跪地,慨然领命。
玄晔又拍拍吴病的肩膀,笑道:“子严没意见吧?”
两人相视而笑:“当然。”
军议毕,诸将各自归位,战争机器很快开动起来,诸葛昝负责调度军粮器械。
此时正值六月中上旬(农历),正值大暑,炎热干燥。田里的谷子就在这样的热浪吹袭之下,迅速成熟,变成金灿灿的一片。
田间地头,带着遮阳斗笠的老农,正欣赏着沉甸甸的麦浪,黝黑的脸盘流露出丰收的喜悦,层层叠叠的皱纹里却隐藏着深深的忧虑:“好不容易熬到麦熟,今年的税赋又要交多少,最后自己能剩下几个?还能挺过这个冬天么?”然后望一眼阳谷城,那里住着一个新的主人,“但愿他不会做得太绝罢。”
这时,从城中北门陆续跑出几骑斥候,然后绕道城西向南而去,颇为奇怪。
骄阳慢悠悠收起傲漫的荣光,沉入地下。闷热的谷风转为清凉的山风,吹凉了麦田,也吹凉了一座城。
今夜的月比较圆润,太阳一落山它就急不可耐地跳出了地平线,让人误以为中秋竟然提前到来了。
子夜,皓月当空,大地明朗,好似白昼。万家灯火早就熄灭,或有几人耐不住屋中闷热,在院中席坐纳凉,然后披着月光睡着了。
南门悄悄打开,一队黑衣甲士全副武装,匆匆出城,汇合城西军营出来的大队人马,一前一后,向南疾行而去,无须火把照明。
他们穿亭过里,寂寥无声,好似山中幽灵,又似地狱鬼卒,引得几声犬吠,留下一抹残影,再无痕迹。若有谁半夜尿醒,出门观瞧,说不得从此消失人间,或精神失常,世间又添一鬼怪故事。
十五里路,没有粮草,只带三日口粮,辎重也不多,不到两个时辰,便抵达牛口峪山寨外围。一路行来顺风顺水,又有斥候沿途接应指引,无半点差错。此时略作休息。
稍事休息后,夜幕将终,皎月西移,而敌寨墙上全无半点人影,寨中毫无防备。许由翻入寨墙,打开寨门……
半个时辰后,全寨恢复平静。山贼被杀三十余人,投降六十余人。
牛口峪的山寨头领是五当家,被刘隆拜为“后将军”,名叫任伍。突然被人从小妾的肚皮上拽下来之后,尤不明所以,不知所畏,骂骂咧咧,口出狂言,嚣张之极。然后,被孙仁一刀剁了。
不!一刀没剁死,刀卡在他脖颈上,孙仁一脚将他踹翻,再用脚蹬着任伍的脑袋取了半天,硬是取不下来,鲜血喷洒而出,沾染了整个衣裙。这一过程痛得任伍哀嚎啼泣,屁滚尿流,大喊求饶:“求爷给个痛快!”
这样的杀猪声震动了环宇,惹得玄晔跑出来揪着孙仁的耳朵骂道:“你他娘的,叫你平时不长进,习武不用功,砍个脑壳都这么失败,你还能做啥?饭没少吃,怎么力气就是不见长呢?”说完,一脸不忍地看看地上的任五当家,不禁唏嘘,“啧啧,你看看你造的孽,你的名字叫啥来着?孙仁,仁即要仁慈,懂不懂?”
孙仁一脸懵逼,只能低头受教,委屈道:“那,那现在该怎么做?”
“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也是命不该绝,让他多活一些时日吧。所谓物以类聚,终有所归,就把他送进粪坑罢!”
玄晔正在耐心的教育小学生。地上的小强闻言头吐白沫,两眼翻白,口中囔囔道:“快给我个痛快吧,我求你们了!”使劲把脖子一抬,就要磕头,突然一口气没上来,死了!刀也自己掉下来了。
清点山寨物资,收获颇丰。牛口峪山寨作为大王山“收税”的执行机构,寨中建有一个巨大的粮仓,秋粮还未收,内仍有存货:谷物(带壳)两千余石,钱五十万,各种武器三百余件,皮甲三十余套,布匹千余匹,丝绸百余匹等,另有驽马十匹。
关押俘虏,清点缴获,忙完这一切,天色已然大亮。本着浪费可耻的原则,玄晔借花献佛,下令将寨中缴获的肉食煮了,将士们饱餐一顿,算是劳军。酒却是不能喝的。
第一阶段战略目标基本达成,按照原定计划修整一日。不是他不想一鼓作气再下偏山,而是昨晚的夜袭出了点意外,并没有全歼寨中的山贼,跑了十几个,而且已经逃到偏山,再故技重施搞偷袭已然不可能了。干脆大张旗鼓,壮大声势,配合阳谷城的行动。
玄晔一边布置山寨的防务,又令赵信派出斥候去探查偏山的情报,再令孙仁押送俘虏回阳谷城。孙仁一路上吹锣打鼓,极尽鼓吹此次攻打大王山的辉煌战果,以示剿灭梁王指日可待之意。
玄晔却一边扛着鸡腿,仰望北方,喃喃道:“徐杰,今日就看你们的了,千万别让我失望。”他却不知此时的偏山寨已经是沸反盈天,甚至差点就要到弃寨崩溃的边缘,错失了大好良机。
昨夜,牛口峪的土匪残余逃入偏山寨之后,不仅带回了牛口峪失守的消息,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他们还极尽夸大偷袭者的兵力和武功:
“他们个个是手执巨斧,青面獠牙,身长一丈,一脚就能踹翻偌大的寨门,而且刀枪不入,箭矢不侵!”
“他们成百上千,从漆黑的夜里突然闯入山寨,眼睛里发出摄人心魄的蓝光,率兽食人……”
“俺亲眼看见五当家被一个巨人逮住,像逮小鸡一样,你猜怎么着?一口下去,就把他的脖子咬下来一半!俺们哪里挡得住,好不容易才捡了条性命。”
……
守卫偏山的是四当家李响,官拜“左将军”,知晓后当即派了信使去小王山和大王山求援,或者请示撤退以避其锋芒。
以此来看,玄晔本可以一鼓作气,再下偏山。他用兵到底还是保守了,或者说战争经验不足。
备注:石,作为计量单位,有两个用法:
一、作为重量单位,可用作任何物体的称重,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即一百二十斤(汉斤),一汉斤约等于后世的0.5市斤。一石约等于60市斤。
二、作为容量单位与斛相通,斛主要用来计量粮食(也包括酒水),稻谷、粟等等,一斛等于多少斤?则因为所量之物的不同而不同,比如一斛水和铁砂,重量必然不一,有个比重问题。汉代斛器实物测量得20000毫升,1斛10斗,1斗为2000毫升。即1斛酒重约40市斤,一斛米却重约30市斤,一斛稻谷约重24市斤。同样是一石(斛),重量却差别这么大,这就是容积单位和重量单位的不同。(我不知道为啥专家要说斛和石是通用的?明明是两个东西嘛。)
所以如果用斛来计算粮食换算成重量,一斛只能约等于半石,又可称之为小石。因此,市场交易和国家税赋都是用斛、斗、合等容积单位来计量,用石的情况下只能是个约数,如十万石、百万石。
文中主公的粮食计量单位统一都用石(120汉斤),其它诸侯势力大部用斛。
另外,谷和米是不一样的,一斤谷去壳变成米之后,只剩0.8斤。因此,食谷一石半和食米一石半有很大差别。而且,古代的谷物产量很低,糠的比例更大,出米率可能只有0.7甚至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