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谷城乡寺大堂,现在被称为议事厅。众人围绕着一个大型沙盘,目光随着徐杰手中的根指挥棒指指点点,聆听着他娓娓介绍这阳谷城周边的地形和势力构成。有了徐杰的加入,沙盘比上次会议时被制作得更加精细。
指挥棒掠过一簇簇散布其中的黑旗,划过阳谷城边代表千人的十支小红旗,最后落在城南的大王山上。
“大王山位于阳谷城东南方向约二十五里,从阳谷城向南沿河而上,须经过邕泉亭张里、海里、南侯里、闫里,东山亭的任里、刘里、南头里、马凉里、西山里等到达牛口峪,行程十六里,因沿河而行,地势平坦,路况较好。
“而后折向东,过偏山,经小王山最终到达大王山。这一段全程虽不到十里,却皆为山地,山势险峻,道路陡峭。特别是小王山和大王山之间有一条深达数十丈的山涧,由一铁索桥连结两山。守住此桥,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大王山山寨头领叫刘隆,亦称刘龙,自称梁王之后,亦自号梁王!手下有五福上将,也就是五个贼头,二当家前将军周迏;六当家也是刘隆的侄子刘石为卫将军,分领本部精锐二百余驻守大王山,其余三人各领一百余人驻于牛口峪、偏山、小王山。全寨总人数达到七百余人,而且都是精壮。大王山地势险要,且有这三关拱卫,取之堪比登天!”
徐杰见诸人包括玄晔都聚精会神,继续道:“其势愈大,愈有恃无恐。乡邻畏惧,连前任阳谷乡有秩杨君也是要逢年过节遣人送礼以求安宁。周边各亭各里每年向其交纳、供奉赋税!刘隆曾曰,给他交税就相当于给朝廷交,这天下本就是他们姓刘的。”
张彪粗壮嗓门打断道:“嘿嘿,这么说来这里的老百姓要交两次赋税喽?”
“是,也不是……”不待徐杰回答完。
许由抢过话头:“哼,两倍赋税算什么,要真能这样,老百姓该高声称颂了。不说别处,俺那友人在南侯里,只一个人去年光口钱前后十几次,交了五百多钱!”
“朝廷规定,成年男子口钱一年一百二十钱,就算多交,也不会这么多吧?”赵信插口道。
“俺不和你争辩,你问徐君,周里每年的口钱是多少?对了,诸葛先生就在乡寺当差,最是清楚不过了。”
徐杰沉默不语,显然是不差。诸葛昝也只是笑笑。
“咳咳,连皇帝都在卖官,做官都要花钱,当官的不贪拿什么买官?此事不足为奇。但是,这些事以后再说,我会解决的,现在回到正题上来。子英,你继续。”玄晔适时发声更正话题。
“如张君所言,阳谷乡寺并没有因为百姓已经给刘隆交过赋税了就放过他们,因此当地百姓每年要交两次税赋,甚至更多。税是老百姓交的,地方大姓和豪族总有办法不交或者少交,最后终究是摊派在老百姓身上。里民破家逃亡,或卖身为奴,田地荒芜,而地主豪强却趁机把荒废的田地据为己有,大肆畜养奴婢。有些事情当地大姓不便亲自出手做,因此大王山与各地豪强多有勾结。大王山之所以横暴乡里,经久不衰,甚至无视朝廷与官府,盖因他们与此间豪右同气连枝,互为表里。
“再看这里。浮山,居说这是这良山地区的最高峰!就在城东南十里处,与云翠山隔涧相望。但是如果要去浮山,必须绕道东北的石碑亭,沿杨溪而上,路程不下二十里。而且浮山山势陡峭,易守难攻。浮山寨,有两百余人,多是经年悍匪,山寨又经营良久,不可小觑。其头领人称福寿公,真名谁也不知道。浮山周边还有青童山、歪老婆顶、虎山、邕山、神救山、梯门山等山寨。昨晚攻打纸坊亭谢家庄的大半就是浮山寨的人,还有一些来自其他的山寨。
“福寿公曾联合其周边山寨对抗大王山,所以刚才我说大王山在阳谷乡明目张胆地收税,却收不到浮山寨的地盘石碑亭和纸坊亭。大王山控制着邕泉亭、东山亭、柿子亭、九女亭。全乡七个亭,我乡寺只保有乡亭一部不受侵犯。”
……
赵信是斥候队长,曾负责探查周边各路势力的情报,徐杰说的这些是他短期内轻易打听不到的,所以此刻玄晔对徐杰的“帮忙”很是感激,也越发急切地想把他彻底招收为自己的班底。同时,也通过他的介绍顿觉这良山就是个土匪窝,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地方了。
“将军,将军?”徐杰唤醒了玄晔在会议上开小差的状况,说道:“敌情我介绍完了,您有什么指示?”
“哦,好的,谢谢!”玄晔回过神来,接过指挥棒,点在阳谷城西军营的位置:“我简要说一下我军的兵力部署:我军一部共一千余人,主力三个曲外加一个近卫屯。其中,近卫屯一百人,驻守在乡亭,负责守护阳谷城和拱卫乡寺。红巾军第一曲和第二曲,即裴元绍和吴病所部,各三百人,驻守城西军营。第三曲即秦虎所部,以队为单位分散在各亭,以及北面的小华山关卡。一个辎重队和若干火兵、杂役留守城西军营。”
玄晔收回指挥棒,继续道:“也就是说,我军能动用的兵力最多只有不到七百人。这样的兵力与大王山和浮山匪众实力相当,这一战怎么打?”话毕扫视众人,题目还是前天的那道,看有谁在这道题上下过功夫,思考过。
见秦虎跃跃欲试,又欲言又止,玄晔对他玩笑道:“秦虎,你现在手下没兵,是光杆军候一个,所以嘛,不要像他们一样有顾虑,有什么说什么。”
“好,那属下就说了,反正我都没仗打。”秦虎清清嗓子:“我猜主公两次军议,尤其是谢家庄战事之后,这次还着重介绍大王山和浮山,主公是要两线同时开战么?”目光灼灼地看着玄晔。
玄晔只是鼓励似地笑笑,示意他继续说,却并不答话。
秦虎虽然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他的本意也并非要玄晔有所回答,只当是在问自己。得了鼓励的眼神,他挺直胸脯,继续道:“按常理说,我军的力量只能勉强对付其中一家,而且是我攻敌守,敌又有主场优势和地形优势,即便对付其中一家,我军的胜算都是寥寥无几。”
秦虎拿起指挥棒,直捣浮山:“我军新来,立足未稳,我若攻浮山,将倾全力。大王山必以我阳谷城空虚,乘机来犯,其余大小山寨闻而影从,则若何?若攻大王山,力且不能逮,况我军已与浮山结了仇怨,彼亦将乘隙而来。此两难也。”
“以你之见,如何应对。”
“以守为攻!”
“详细说说。”
“孙武子云: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就整个良山地区而言,贼众数千近万,敌强我弱,故应避敌锋芒。我军可集全军屯兵阳谷坚城,以待敌来。贼兵纵然联合来攻,我有坚城为恃,又以逸待劳,必使钝兵城下,可挫敌锋芒也。
“又曰:攻则不足,守则有余。敌钝兵挫锐,不能寸进,士气低落,适时可使人间而离之。敌本以利而合,貌合神离,既然无利,必分崩离析。我军再以精锐之士,同心之力,袭而击之,敌必溃散。我军再乘势直捣大王山,大王山若下,浮山再败之寇不足谓也。”
玄晔鼓掌而笑:“不错,真不错,孙子兵法算是读进去了,你们都要向秦曲长学习,手不释卷。”
诸将皆称贺,秦虎连忙谦虚称不敢,其实心中甚是欢喜。他本是一农家子弟,年轻时好任侠,舞刀弄剑,不安农业,又要吃饭活命,不得已投身聂家门下作为宾客死士。
及聂城破,聂家亡,顺势成为玄晔的部下。玄晔不以他低贱粗鄙,亲授文字,教兵法,关爱非常,又委以重任。自从跟着玄晔在小华山立足之后,他日夜读书不辍,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五百个常用字的考核,又自学了《急就篇》。他的努力全被玄晔看在眼里,很快送给他一部孙子兵法,并经常亲临指导。
玄晔每日都要在晚饭后教杨智、赵信、孙仁、张勇四个“嫡系军官”读书识字。吴病的底子好,可以说是红巾军中文化水平最好的人了,玄晔暂时教不了他,他却乐意加入其中“陪读”。入主阳谷城后,玄晔把“读书会”的范围扩大到管亥、裴元绍和秦虎。
管亥大老粗一个,虽然识字,却不乐意读书;裴元绍读书的天赋也不高,武力值却是仅次于管亥之下,位居第二;秦虎武力不高,天赋也未必佳,却最是用功,进步神速,对孙子兵法的理解水平已经与吴病不分伯仲。因此他二人经常辩论,对战。
此时,吴病虽然称颂他,为他的进步和被玄晔表扬感到高兴,但似有不同意见。于是上前说道:“孙子曰: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主公说:要争取战争的主动权!敢问秦曲长,你主张以逸待劳,你可知敌何时来攻?”
这一问,让秦虎脸色一变,不复刚才的得意,马上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当即向吴病抱拳行礼,诚恳道:“不知。”
吴病微笑点头,继续道:“攻守之势,非一定也。敌既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则散,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故敌佚能劳之,饱能饥之,安能动之。主公说:要善于调动敌人。”
玄晔听到这里,心中大悦,“没想到吴病竟然真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并能学以致用,这个小伙子有前途。”
徐杰听到“主公说”心中震惊不已,“不想这个玄晔竟然有如此兵法造诣,这一支小小的‘贼军’竟然有如此知兵善战者众,真不可小觑啊。宁兄,你彻底看错他们了。”
“我们要牵着敌人的鼻子走,就必须主动出击,此所谓守则不足也。”(吴病也说到“守则不足”,却和秦虎说的“守则不足”天差地别:一个主动,一个被动。)吴病把指挥棒指向浮山,“我军可以大造声势,佯攻浮山。又放出话去,说我军攻灭浮山之后,下一个目标便是大王山。大王山必然不会坐视咱们剿灭浮山,出兵来攻。”又把指挥棒指向大王山,“然后,我军以主力埋伏在大王山至阳谷城一线,一口吃掉大王山的主力。然后再以得胜之兵,迅速变虚为实,一举拿下浮山。”吴病一把扯掉浮山和大王山上的黑旗,“嘿嘿,此时的大王山已然是拔了牙的老虎,褪了毛的猪,待宰而已。”
堂内轰然叫好!
与此同时,那些悲催的土匪啊,依旧日夜欢饮如故,丝毫不知自己即将成为别人砧板上的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