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晔不是没见过血、没杀过人,但此时此刻,目睹此般情景,却也惊骇至极,心中砰砰直跳,有意避让,但又不愿被诸将士轻视,勉强定住心神,握紧了刀,等他近前。
便在此时,旁边跃出一人,急冲几步,到侯霸的身前,屈身抬腿横扫。也不知侯霸是否因为失血过多,神志不清的缘故,这一下没能躲开,仰头摔倒。这人随即回腿屈膝,压在侯霸的胸口,手中环刀**他的脖中,紧跟着抽刀出来,若说刚才的血涌像是喷泉,这回就像是大河决堤,直喷溅出十几步远。侯霸吭吭哧哧叫了两声,死不瞑目。
杀侯霸之人,却正是那游侠许由。
玄晔惊出了一身汗,被冷风一吹,遍体生寒。像是怕侯霸再跳起来,又像是呆住了,他盯着侯霸的尸体,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将刀回鞘。
裴元绍、张彪、管亥、赵信四人分别从地上爬起,揉着伤处,或者吸着冷气,或者一瘸一拐,走到玄晔身边,说道:“我等无能,未曾截杀此贼,以至惊动君前。请主公恕罪!”另外那些适才逡巡不敢上前的士卒,更是惭愧,上前请罪。
玄晔尽管刚受惊吓,但仍然故作轻松,哈哈笑道:“此真猛士也!受重创而不倒,彷如山中猛虎。适才之情景,我亦胆寒,况且诸君?若非诸君相救,怕我已不能幸免。诸君何罪之有?”
对在边儿上的许由说道:“感谢壮士出手相救,请受我一拜!”
许由回礼拜道:“将军客气,此贼横行乡中,百姓深受其害,今将军出雷霆之手,将其诛灭,亦是为在下报了昨日之辱!”
“不知壮士以后有何打算?”
“唉!游荡乡里,不知所踪。”
“一人力穷,壮士何不加入我军,提三尺剑,除天下不平事!”玄晔赶紧抛出橄榄枝。
“提三尺剑,除天下不平事?若能如此,某愿与君同程。”计议已定,许由也不磨叽,当下拜倒:“拜见主公!”
“好!哈哈,今得一虎士也。”玄晔将许由扶起:“传令!抄没侯家所有家资,运回阳谷城,其余房屋田地,尽数分给本里贫苦无居,无地少地的民户。”
“主公圣明!”
善后之事,交由手下去做,玄晔这便要打道回府。经过侯霸的尸体时,犹自后怕,不由又多看了两眼,想道:“可惜!可惜!”他后怕的是没有想到侯霸居然如此勇猛,这还是没让他拿到趁手的兵器,若是再给他件兵器,恐怕在场的这些人要死上一半;而他可惜的,当然是此等猛士,却无法收容手下。
走出里门,王实已经集合了所部一屯人马正在门外相候,玄晔问道:“没有人从后门或者翻墙逃出来吧?”
“整个里都围得死死地,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王实答道。
“嗯,你带人进去协助搬运物资罢,我先回去了。”对于这种胜利,玄晔提不起丝毫兴趣,他对杀侯霸没有什么心里负担,甚至认为他是罪有应得,但要扩大到诛灭他家全族,就有些不忍心了。
他不是个嗜杀之人,他个人对于金钱财富也没有什么偏好,但今日所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夺取他家的钱粮,来作为自己的建设资金,钱他现在还有,粮食却不多了。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牵连他家的无辜之人,对于“株连”他在心底里是排斥的,而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却是平常的,也是必要的。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私利,我是为了大计,为了华夏民众。”他只好这么安慰自己,但他的双手注定要沾满鲜血,无论是辜或者不辜的,他日后也必将为此付出代价。
玄晔翻身上马,一带马缰,马鞭狠狠地抽下。战马人力而起,发足狂奔。他双腿立在马蹬上,身体前趋,目视前方,马鞭不停,马速一下达到极致,将近卫骑远远地甩在后面。这便是双边马镫的作用。
天空中云彩渐渐远去,骄阳重新肆虐开来,雨终究没有下下来。路边的稻田里开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地缝,右手边远处的谷水却在自顾自地流淌。一些农夫正在从河中担水浇灌,禾苗已然出穗,正是灌浆的关键时刻,急需要水。
杯水车薪,人力犹有尽时,离河稍远的是麦田,也有粟地,即便比较耐旱,也已经成片成片地开始发黄,呈现枯萎的趋势了。只有临河的田农还在坚持,农夫从河中提水浇灌,离河较远的田地只有听天由命了。
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人农忙时节却放下农具,来到玄晔的营地做工,或许成了唯一救命稻草。因为再不下雨,无论个人如何努力,都将于事无补。
此时,从全国大范围来说,北方种得最多的仍是粱和粟。这可能是由于这两种作物谷粒较大,对水分要求不高,适应性强,味道可能也好一些的缘故。在南方则种稻业显得十分突出,而且已推广到北方的部分地区。
虽然,人们在作物的种植中已经学会了作物品种的选择培育,生产上出现了许多优良品种。麦已有大麦与小麦、“旋麦”(春麦)与“宿麦”(冬麦)的区分;豆也有大豆与小豆的区分。即便有部分农田种麦,也大多是旋麦,盖因为旋麦产量较高,又符合春种秋收的农作习惯罢。
官府却是提倡种“宿麦”,秋冬种之,经岁乃熟,故云宿麦。因为宿麦秋种,越冬,夏收,可绕开夏季的水旱灾害,而且收割夏麦后又可轮种“瞿麦”即荞麦。
荞麦之茎弱而翘然,易长易收,磨面如麦,故曰荞麦 ,俗亦呼为甜荞,以别苦荞。立秋前后下种,八、九月收刈(农历),可实现一年两熟。(首创轮作法)
汉武帝“遣谒者劝有水灾郡种宿麦”;东汉永初三年(公元109年),汉安帝“诏长吏案行在所,皆令种宿麦蔬食,务尽地力。”
玄晔突然惊觉:“若是任由旱灾继续下去,无疑今年全乡会大面积绝收,到那时即便城墙修得再坚固,银钱再多也买不来粮食,不须谁来,一切自动归零。当务之急,并非准备‘反围剿’,也非剿匪、打土豪,而是组织抗旱!”
于是改道城西,向营地驰来。
当见到眼前的这一幕时,玄晔心中迷惑不已,叫来负责工程的钱袋和诸葛昝一问,顿时哭笑不得。
“恩威并施?小甲,你即刻去通知裴元绍,叫他将侯氏一族脑袋都给老子拿来,即刻!”
玄晔登高环顾,营区的寨墙已领基本完工,砖瓦结构的营房也只差屋顶了,当即立断,暂停所有项目,集中力量在今日把营房建设完毕。
“明日一早,组织乡民,开挖沟渠,建造水车。除了近卫屯负责警戒防务,其它九个屯,每个屯带领乡民,负责一个里的沟渠。”
“这?将军,您这是?”诸葛昝不明所以。
“抗旱!”玄晔仰望天空,“你看看这个老天爷,还指望他下雨么?与其靠他,不如靠自己。”
“主公所言甚是,只是这水车是何物?”诸葛昝问道。
玄晔不知道此时还没有水车和筒车,也不想多做解释,只道:“用来灌溉农田的,做出来你就知道了。对了,即刻帮我召集工匠。”
水车和筒车的制作并不难,他最先在课本上见过,也有幸在乡下见过实物,当即在地上画出草图,见工匠还是不甚了解,便动手做了一个模型,拿到河边一试,倶惊为天人,赞其功在千秋。
就这样,玄晔盗取了筒车和水车发明人的专利。其实,同时代的毕岚才是水车的发明人。
毕岚,东平国人,乃朝中十常侍之一,朋比为奸,祸乱朝纲,党锢之祸的主谋之一。熹平中,担任掖庭令,掌宫人簿帐及蚕桑女工等事。熹平六年(177年),毕岚奉皇帝命,铸铜人四列于仓龙、玄武阙,又铸四钟,皆受二千斛,县于玉堂及云台殿前。又铸天禄虾蟆,吐水于平门外桥东,转水入宫。又作翻车渴乌(水车的雏形),旋于桥西,用洒南北郊路,以省百姓洒道之费。
水车需要用人或畜力作为动力,通过管、筒、水槽等机件将水上提。筒车则是依靠水流为动力,自行提水,虽然先进,但是它的局限性也在此。当水流缓慢,或者在“静如止水”的湖泊中,就无用武之地了。所以,水车是筒车的补充,两者相辅相成。当两者结合是,提水的高度和效率将得到极大的提升,提升的高度将没有上限。
……
数日后,谷水河边,一架架筒车相继落成,清澈的谷水源源不断地自行流入禾田之中,浇灌干渴已久的禾苗。
特别在阳谷城北,一架高达数丈的筒车,磅礴大气,令人叹为观止。它建成当日,玄晔亲自到场开闸,看着这个庞然大物缓缓启动,工匠和乡民们欢呼着跳入水槽当中,接受从天而降的“瓢盆大雨”。
有老者抬来香案牺牲,向筒车跪拜祭祀,热泪盈眶:“它就是天,有了它们,今后再也不用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了。”而创造了筒车的人就是天子,玄晔成了他们的“天子”。
全乡几十个里,六七个亭,要完成全面抗旱岂非一日之功,况且这些地方的统治权玄晔还未接收。因此,这一批工程项目第一阶段只在阳谷城所在的乡亭展开。
眼见乡亭所在地,风风火火地抗旱灌田,其它里的里民们不干了,纷纷效法,开挖沟渠。而筒车的制作却是个技术活,而且需要大量资金和材料,各里的里正络绎来到阳谷城,寻求玄晔给予资金和技术援助。这时,哪个还管玄晔是不是反贼。
玄晔无偿帮助乡亭各里修建水利,还供给乡民饭食和工钱,任谁看都像是个冤大头,即便南侯里侯家的血痕未干,然而大灾面前,生命攸关,由不得他们不抱侥幸心里,还唯恐去得晚了。
面对着乡寺外面排队等候的各里里长以及一些大姓豪族的代表,他笑了。
一日后,阳谷城外的军营中开出六个小队,分别去正式接管各亭。亭部无治民之责,里长却不动,任由他们自治。
于此同时,玄晔在城北划出一块“工业区”,专门生产筒车和水车,以及各种工农业用具。实行标准化生产和流水作业,辎重队负责送货上门,组装调试。
至于采购费用,对于豪门大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对于各里的平民百姓,采用借贷的方式,以秋收后的赋税作为保。
进入六月(阴历,阳历大约在七月中下旬),终于迎来了一场及时雨,旱情虽然得到缓解,大范围的减产甚至绝收已然注定了,只有阳谷城周边的两三个亭因为抗旱及时,所受的损失较少。
雨下下来了,谷子也临近收割的季节,沟渠水车就不着急修了,玄晔重新把工作重点放在继续营地的修建。城南专门给女子修建的一个别院,以及将士家眷的屋宅,也正在抓紧施工。
“这边靠墙挖一个厕所,就是茅坑,也不是那种茅坑。来,我画给你看,长条形的一条沟,末端是粪坑,另一端造一个水池,干脆用大木桶吧。下面做一个撮斗,用来接水,水满了之后就会自己倒下去,把沟里的粪便冲到那边的粪坑里去。水从哪里来?嗯,安排值日,轮流挑水……对啊,可以用筒车从谷水中引过来呀!”
“这边修建一个大水池,叫做浴池,就是用来洗浴的,要足够十几个人同时洗浴。隔壁砌一个锅炉房,专门给浴池烧热水。记得把浴池的地基垫高,免得水排不出去……”
“这边立两排柱子,架上梁,盖上瓦,我要做一个大厂房!”
“这边两排屋子做寝室,安照营房的样式建,床用两层的木床……这边是一宇二内的套房。”
“墙用石灰好好粉刷一下,腻子粉怎么调呢?如有可能,叫来画师在墙上作些画。”
“这边做教室吧,我们的张大小姐不是一直嚷嚷着,也要教她们读书识字么……”
玄晔俨然一个工程师,不断地指手画脚,尽量把这个别院居所建造地更科学一点,或者说带一些现代化的气息,毕竟他不懂古代建筑工艺,却硬是要自作主张,结果建造出的只能是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建筑样式。
为了得到与佳人独处的空间,这个别院日夜赶工,在某人专制集权的强力敦促下,在乡民的辛勤劳动下,不到半个月,便宣告竣工!命名为“巾帼坊”,专供乱世失散沦落的单身无依女子居住。周边还有一些独立的屋宅,作为军中将士家眷的居住。
妇女有了居所,儿童也得解决。于是翠云山避暑山庄正在被改造成一所寄宿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