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寺”分为两个部分,前边官寺,后边官舍,中以墙隔,有门相通。官寺用来办公,乡有秩、乡佐、佐史小吏平时都在此处理公务。官舍用来居住。
官寺大堂的两侧各有一条石子路,穿过石子路来到官寺的后墙,墙上有三个院门,可由此进入官舍。
官舍分为三区独立的院子,一大两小:左边住的是乡佐、佐史,右边一处为游徼驻足办公之地,中间那处大的院子便是乡有秩住的。
游徼,秩百石,负责“徼循禁贼盗”,是由郡中派下来、配合县乡维持治安的,就好比郡级的治安巡查员。却只能算是斗食吏,更多的是与县直接发生关系,对县级主管负责。一个游徼通常不止负责一个乡,像小一点的乡,一个游徼得负责两三个乡,所以需要不停地巡查各乡、诸亭。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并没有固定的办公地点,但人不是铁打的,也不可能每天都巡查,而且任职多为本乡人,故而被视为乡官。所以在乡中给他留了一个小院,连办公带歇息。
阳谷乡是大乡,辖地甚广,比得上一个小县,因为多为山区,地广人稀,全乡止有四五千户,设有秩樯夫一名,掌一乡之事。“有秩”是百石吏,由郡中任命管辖,多由本乡人担任。小乡的樯夫无秩,斗食小吏,由县中委派。阳谷乡是大乡,有秩。
“蔷夫”之名本为农夫别称,后渐变为一种官名,名之来源如此,其责自重在民事,与后世相比类似乡长。
一乡之中,有刚强乡宰,则一乡不敢言:“人但闻蔷夫,不知有县。”
有秩蔷夫虽辖不过一乡之地,百石或斗食而已,但权力极大:“主知民善恶,为役先后,知民贫富,为赋多少,平其差品”,并“职听讼”。
除了治安外,举凡国家赋税、厘定户口、征发徭役、平赀定户,以及诉讼、教化、劝农耕桑诸事,事无巨细,皆由其一人主之。
其所管诸事之中,最关系到普通乡民切身利益的,也是权最重者自然便是赋税、徭役两项。
玄晔迈步进入官舍中间那个院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棵大榆树,枝叶繁茂,高耸入云。榆树遮住了日头,阳光从枝叶的缝隙中投射下来,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光斑。恰有一阵凉风吹来,卷起地上的落叶,飘飞旋舞。
里头是一套砖石结构的房屋,一宇二内的样式:中间是堂屋,两侧是卧室。左侧临墙还有一个低矮的厨房。大概建造的时间比较长了,屋舍的墙壁、木门都有些陈旧,屋外檐口下铺陈的方砖也坑坑洼洼。厨房的屋顶上还有杂草冒出。不过总体来说,尚且整洁干净。
最里面右侧的院墙上还有一个不起眼的破旧木门,门轴都被虫蚁腐蚀地摇摇欲坠。打开一看,好大一块后花园,只是荒废得久了,除了几块假山的遗迹,只剩荒草。间或有几只黄鼠狼和老鼠出没。时值五月盛夏,不知里面有些什么虫蛇鸟兽,没人敢进去一探究竟,赶紧将们重新关上,栓好。
走进正面屋中,堂屋地面上铺有大块的方砖,墙上涂了白垩。正对着门,背临墙壁,摆放了一张案几,几后有“榻”。案几上的一侧堆放了不少竹简,另一侧是个笔架,放了几支毛笔。又有砚台、砚滴等物。
在案几的两侧,放了两列“木枰”,直到门口。“枰”和“榻”一样,都是坐具,不同之处是榻大一点,可以两人共坐;枰小一点,只能容一人坐。屋内的榻上与枰上,铺的都有席。在榻上所铺的苇席之四角,还放了四个石镇,俱为虎形,这是防止席子在使用时卷折。
案几的后边,墙角处,放了四个竹苇编成的箱子。里边都是成卷的竹简,青翠莹润,每根竹简都有一尺长。这些便是本乡的文牍了,大多是一些本乡的册籍和历年上缴的赋税资料,有些是以往办过的案子,有些是国家、郡县传达下来的诏书、公文。
两侧的卧室里,只有一张榆木制成的床,坚固耐用,长约八尺,甚是宽敞。上边铺的有蔺席,靠里面叠放了一床被襦,以备夜晚凉时用来盖。床头有一只马鞍形的木枕。
左边侧院是佐史们居住的地方,院子不太大,青石地面,正面一间小堂屋,两边靠墙各有两三间砖瓦平房,住了十几个人。
游徼的院子空着,他昨日已在城南战死了。现在是归玄晔的那十个少年亲兵住着。
这才想起,本乡“有秩”还未落网,寻来一个小吏一问,才知那老小子原来在几天前,就去了城南翠云山别院避暑。于是,吩咐赵信率斥候队即刻前去捕拿。
一个时辰后回报,翠云山庄已人去楼空。无可奈何花落去,只好作罢。
下午,留守华山寨的杨智押运着钱粮物资,护送张宁等女眷抵达阳谷城。玄晔这才想起把三个后院全部腾空,让给妇女和孩童居住。
于是匆匆忙忙叫寺中的佐吏收拾东西,把所有男同胞一股脑搬进乡寺对面的亭舍,他自己则叫人把大堂里侧殿的杂物清空,放置了一张床,干脆吃睡在大堂内。
“亭者,停也”,亭不但是最基层的治安单位,并且有接待过往官吏、给远行百姓提供住宿的责任。而“乡亭”位于阳谷乡的乡治,所以“亭舍”颇大。
隔着大老远就能看到在亭舍内有一根丈余长的柱子高高耸起。柱子的上端有两个大木板,交叉横贯,此物便是华表,本用来给行人指示道路方向,做路标用的,渐渐用来作为官府的标识。亭长虽小,也算是个官了。亭部的华表与乡寺不同,立在院内。
亭舍坐东朝西,与乡寺遥相对望。
出了乡寺,穿过门前的街道和校场,到得近前,登上台阶,进入亭舍大门。门边是侧塾(有点像后世的门卫室),屋内陈设简单,一榻一几而已。
塾中的墙上贴了小二十份的画像,因离得远,看不清楚,大致看到画中人有年老的、有年轻的。每一份画像的左侧皆写有数行文字,右侧是鲜红的印章。这些都是朝廷的通缉要犯,在亭舍中张贴通缉犯的画像是一个承袭前秦的惯例。一来方便过往的民众揭发,二来亭吏也可依据画像检查行人。玄晔自己便享受过这等待遇,他的画像的墨汁还很新。
“十里一亭”,作为分布最广的基层单位,亭中不但张贴通缉要犯的画像,也张贴朝廷的重要公告。
进了院内才发现,亭舍有前后两进。前边这个院落较小,中间是片空地,在远处看到的桓表就竖立此处。
左边三间屋舍:一间堂屋,两间卧室,标准的“一宇二内”样式。旁边有间小房,是厨房。
右边搭了个马厩,能容三四匹马的大小。马厩边儿上是个鸡埘,正有五六只鸡栖在埘前的木架上,见有人进来,“咯咯咯咯”地叫了起来。鸡埘紧挨着茅厕。
后院比前院大多了,依墙而建了十几间屋舍。不但地方比前院大,而且房舍的建筑样式也与前院不同。
(亭院坐东朝西)南边的都是单间,有五六间。是为官吏的随从、奴婢们准备的,若有百姓投宿,也是安排此处。
北边也是五间屋,分作两套房,里边的一套和前院一样,一个堂屋、两个卧室,是供官吏投宿;外边靠近院门的这套则只有两间房,供本亭亭长住宿、办公之用。
南边墙角的一间小屋,是犴狱。犴狱,就是拘留所。辖区内若有作奸犯科之辈,重的送去县里,轻的就拘留在此。
如果需要用水,水井在北边墙角。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种生活设施也很完备。
“亭”,虽是最基层的单位,毕竟掌管方圆十里之地,所以在亭长之下又有属员,左右手分别叫做:求盗、亭父。求盗,“掌捉捕盗贼”;亭父,“掌开闭扫除”。如果辖区内民户多,又会根据情况的不同,或多或少有几个亭卒。
不过本亭的亭长和亭卒以及求盗都在此次守城中战没了,现在玄晔把近卫屯和几个乡佐小吏安排在此。(玄晔临了解除了对那些小吏的禁令,随他们留走自便,当即走了大半,却仍然留下来几个,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一个年老的亭父还在,依旧当任亭父。
诸事安顿妥当,夜已深。吃睡不提。
红日东升,玄晔悠悠醒来。他现在终于有了一块落脚之地,心中的迫切和焦虑之感有了很大的缓解,便寻思着能否睡睡懒觉。
“宰予昼寝,夫子曰:朽木不可雕也!”
一个清朗的声音行入大堂,然后落座在“专职诉讼”的隔间里。
玄晔一个机灵,从床上跳将起来,循声看去,正是昨日那个小吏。他心中一动,跣足来到那人案前,笑道:“他们都没来上班,你来作甚,我这可是贼窝,还愣的早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那小吏头戴竹冠,身穿素色儒服,正襟危坐,拿起案上的书简自顾自地看起来。
玄晔听出来两个意思,一者他看不起遁走的佐吏,二者也不屑与贼人同流合污。玄晔不以为意,回道:“子曰: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
他虽然迫切需要几个读书人帮他处理政务,却并不强求,而眼前这人是不是腐儒之流尚未可知。况且,“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尤其对于一个刚刚起家的小圈子来说,心悦诚服尤为重要。
说完便穿上木屐,出了大堂,来到院中井边,打水洗漱。
说起洗漱却也是桩麻烦事儿,因为此时并没有牙刷这个东西,虽然如此,但并不代表时人不重视清洁和保护牙齿。
所谓洗漱,便是净面和漱口。净面即洗脸,自不必说;漱口却是有些讲究的。贫苦的农户也不必说,贵族子弟已然讲究早晚漱口和饭后漱口。漱口除了用清水之外,还有其他的漱液,一般有:盐、茶、酒、中药等。
经过实践,古人发现盐具有清洁、杀菌的功效,兑盐水来漱口,可清除口腔异味,减少牙龈发炎。但是这时候的盐对普通人家来说就太贵太奢侈。
饮茶之风始于南方,此时虽未推向全国,但是茶水具有脱牙垢的功效,饭后用浓茶漱口,既可清除牙齿缝中的食物,有利于坚固牙齿,又有清热解毒、化腐去淤的功效。用茶水漱口是饮茶之风很快风靡全国的一大因素。
针对口臭、牙龈出血、牙周炎、遇冷遇热敏感等问题,选用中药漱口可收功效。
酒有消毒的功效,用酒漱口亦成为一时之选。
然而口腔的清洁,仅靠含漱是不够的,容易长蛀牙。这就不得不配服古代人的机智。
“朝日初出,苍苍凉凉,澡头面,裹巾帻,进盘飧,嚼杨木。”“嚼杨木”,便是将杨柳枝嚼成纤维状,蘸着盐或“牙膏”擦牙。
揩齿法是最流行的,就是用布料或者手指沾染漱液和前面的洁牙材料,擦拭牙齿,颇有效果。为了保持口腔卫生,预防牙齿疾病,除强调饭后漱口外,还有剔牙,牙签也早就有了。
玄晔初来,便是用手指加盐水“刷牙”,颇为奢侈,因为此时的盐用来吃且不够,哪个会白白吐掉?
现在,玄晔终于有了一块立身之地了,是该考虑让“牙刷”出世了。做起来其实并不难,用竹、木等材料,在头部钻毛孔两行,上植鬓毛,便成了。
洗漱已毕,小解一泡。
说起解手,小解尚好,大解便是灾难。也正是在这时,玄晔才格外怀念后世的美好:整洁的厕所,洁白的墙壁,清晰的空气,柔软的手纸……
而现在,一个低矮的茅草屋里面,整一个大粪坑,乌漆嘛黑深不见底。粪坑上面架上三两根原木,如厕之人就蹲在这两根原木上面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盛夏闷热,小土屋中恶臭熏天,直冲脑门,令人作呕。更加厕中蚊虫成堆,嗡嗡作响,稍不留神,屁股腚子上面便坠满了黑压压一片“战斗机”,恐怖森然!
好不容易在炼狱中、在成千上万的黑色“魔鬼”的虎视眈眈下排泄完毕,又要面临“刀斧加身”。这时可没有手纸,用的是厕筹,也就是竹片,或者木片。这些刮屎用的物件,亦称搅屎棍。每拉一泡死,柔软的**就要被“千刀万剐”一回,而且还刮不干净。
穷苦人家甚至连厕筹都用不起,干错抓一把干土,或树叶解决。富贵人家倒是可以用麻布。(我的天呐!这就是各位看官心驰神往、津津乐道的古代生活,你们也太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吧。)
又想到春秋时的晋侯曾失足淹死在茅坑里(晋景公吃饭太饱,上厕所,结果没站稳,掉进了粪坑中,“陷而卒”。)玄晔浑身一阵哆嗦,连忙把视线移出那可怖的茅房,颤声吼道:“来人,快把这茅房给老子平了,老子要花巨资建一个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