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东升,又是清晨,梦醒阳谷城。
时天还未大亮,晨曦在东方展开,映衬出远处山林如黛,近处田野青翠。诸个里落如星罗棋布,散布谷水两边,偶有鸡鸣犬吠的声音从其中遥遥传出,没有喧闹,给人静怡的感觉。
阳谷城外的乡道上还没有行人,道路向南北延伸,望不到尽头,仿似一条黄带,与谷水携手相行。
城中的道路很直,从北门笔直地贯通南门,居民住宅就分布在直道的两侧,“比户相连,列巷而居”,排列得极其整齐。
阳谷城只是乡治,街道不甚宽阔,止能容三辆马车平行。
家家院子里种的都有树,或桑或榆,也有果树,枝叶伸出墙外,远望如冠盖相连。每当起风的时候,枝叶飒飒,响声相连,就像是在吹口哨似的,从这头一直响到那头。
“太翁,太翁,外面好多人,都是人。”周芽儿轻轻地推醒周老汉。
周老汉老大不情愿地起身:“瞎吵吵什么,大清早的,俺老人家好不容易才睡着,就被你吵醒。你太翁要是睡不好,哪儿有力气下地干活,养活小芽儿你。”
他披衣下床,睡眼朦胧地穿过破旧的院子,来到那半扇院门边,漫不经心地抬头,刚要下意识地去拉门,忽然停住了。周老汉抬眼望去,道路两边整整齐齐地躺着一群穿着统一的士兵,一直延伸出去,望不到尽头,中间还留着条路,并不妨碍早出的行人。
他们的身下只铺着一块木板或门板,这是他们昨天用来攻打城池,架桥过护城河用过的。士兵们身上只盖着一条薄毯,抱着武器,有的还在咽口水,可能是梦到吃的了;有的在使劲打呼噜,好像呼噜打地越响就越能驱走寒冷似得。凌晨的露水有些冰凉......
“这……”周老汉怕惊醒他们似的,悄悄把门关上,才发现那扇破旧的院门只剩半张了。
徐杰有早起去城北练武的习惯。昨晚玄晔把他骂了一顿之后,就没人去管他了,他迷迷糊糊地回到自己的住处睡下。他想了一夜,直到后半夜才睡着。此时,正携弓带剑,顶着黑眼圈推门出去。也突然愣在那里,眼睛瞪得老大,瞳孔中倒映出满地的士兵!其中有几个身影,是裴元绍、吴病几人在给士兵们盖好滑落的毯子。
突然,后背被人轻轻拍了下,徐杰转过身去,看到玄晔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俩人问明去向,便一同来到北门外。
徐杰一如既往把剑起舞,玄晔则绕着城墙跑步,各行其是。
徐杰舞了几遍后,弃剑取弓,练习射术,箭靶是一棵百步外的杨树。
玄晔跑了两圈之后,则停下来在管亥的指导下练习刀法。
依旧两不相干!
这时,城中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呼哨,紧接着从北门内开出一队队整齐的士兵,然后取道向西,绕着城墙开始跑操。一时间,口令声生生不息,有节奏的脚步声声不绝,声震环宇,犹如一条苍龙绕着小小的阳谷城,不断盘旋。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两圈毕,“龙头”从北门的吊桥折出,转向城西开去。口号声渐渐熄灭,脚步声渐渐停歇,不一会儿便完成了集结,一时间整个世界归于宁静。
这时,玄晔也结束了练武,不顾徐杰的目瞪口呆,来到巨大的千人方阵面前。在近千双眼睛的注视下,整理着装,立正,敬礼。
各屯将不约而同吼道:“敬礼!”
千人方阵整齐划一地把右臂握拳横在胸前:嚓!
玄晔放下手。
“礼毕!”:嚓!
“稍息!”玄晔环顾众人,豪气油然而生,朗声道:“昨天晚上,你们很好,没有扰民,没有违反纪律,一个也没有!我很满意,所有人奖赏一百钱。”玄晔动动嘴皮,十万钱就出去了,还不算昨日战功的赏阁。
“谢军主!”
玄晔吩咐裴元绍、吴病和秦虎:“依制继续操练队列,半个时辰后吃开饭。饭后,就在此地筑营。”然后侧身对一个少年亲兵道:“小乙,把我昨晚画的营部规划图拿出来,你给他们解释清楚,干脆留着这里协助他们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来找我。”
于此同时,没有参加操练的辎重兵正在城中收拾街道上的遗留物品,将借来的门板还回各家。周老汉家便有一块院门被“借”走。
“老乡?”两个士兵将借去的门板按回原处,来到周老汉院中。
周老汉闻声,惶恐不安地小跑出来:“军爷可是在唤小老儿?”
一个士兵从腰间的布囊中数出十个“半两钱”,和气地说道:“我们昨晚没经过您同意便用了你家的门板,实在抱歉,这是使用租金,您收好。”
周老汉哪里敢去接,连忙摇手:“这怎么使得,一块破门板用了就用了,要什么租金,这万万使不得。”
“你就拿着吧,这是军纪,俺们要是违反了屁股上可是要挨板子的,告辞。”那士兵不由分说,把钱塞进老汉手中,转身去往下一家。
……
玄晔返回城中,这才细细打量这座属于自己的小城:墙垣高大,外有长沟,绕墙一周,引谷水流入其中,清澈见底。沟与墙垣间,种植的尽是桑树,根深枝茂,叶子青翠,其间点缀着些残花,半黄半绿,混在一起,色彩斑斓,如一条彩带,绕墙似抱,在阳光下甚是显目。树下有一条不甚宽广的路,可容车过,刚才他们就是在这条路上跑步,落英缤纷,甚是惬意。
进入城中,道路两边的屋宅粉墙朱瓦,踏在青石板上,聆听高耸的树叶在清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如同天籁。路上的青石板洒了水,被打扫地很干净,青润润的。
城中除了一条横贯南北的大道,还有三条东西走向的小巷,把小城分成均匀的八个部分,像一个“非”字或者“丰”字。每一条小巷便是一个“里”,共有六“里”。每“里”住户不多,大约四五十户。小巷与大道的交汇处设置有“里门”,这是出入里中的唯一通道。
“里监门”,负责里门的启闭,同时也监督住民、外人出入,地位很低。 “里”的管理是很严格的,有陌生人来时必须要问清楚,如果有外人想要暂住“里”中,还必须登记,得有“任者”,也即保人。
街上行人渐多,城中百姓陆续出门,忙碌柴米油盐之事。本来街上是很脏乱差的,现在完全换了一副样子,干净整洁,路边的臭水坑也被填平了,都很诧异,而后欣喜起来。
阳谷乡的官寺(官府)坐落在城西,即“丰”字的中间那一“横”的左半边,坐西朝东,背靠城墙,三面又有垣墙包裹,与西面城墙形成一个“巨”字。官寺几乎占了整整一个“里”。
官寺对面是一片空地,约有篮球场那么大,或是作为校场,有时也当作“集市”用。“集市”后面是乡亭的亭舍,亭舍外也有墙垣,与校场占据了“丰”字中间一横的右半边。所以城中其实只有四个“里”了。
“市”分几种,在县城里的是“县市”,在乡治的是“乡市”,在亭里的是“亭市”,在有些里中还有“里市”。
“县市”就如后世的“市场”,有墙垣,有店铺,有货仓,有专门的机构和人管理。
“乡市”、“亭市”、“里市”则就如后世农村的“集”,在特定的日子里,老百姓约定俗成、自发聚集,买卖货物、互通有无。或五天一次,或十天一次,或半月一次。一般“大市逢五,小市逢十”。
玄晔与管亥、赵信、孙仁等人,来到乡寺大门外,负手抬头,观望面前乡寺(乡政府)。只见这官寺占地颇广,围墙甚高,门前立了一个桓表(也叫华表,是上古遗制),门檐飞翘,前有瓦当。大门两侧立着两个雄壮的执戟卫士,颇为庄严显目。
进入官寺大门,玄晔举目观瞧,方才惊觉,这院舍不小:左边临墙是马厩,足能容下十来匹马,向里紧挨着是鸡埘,茅厕。鸡埘中阒然无声,只见空笼。
右边相对应是:菜畦,水井,厨房。水井上有竹席盖,以防落叶灰尘;菜畦外围篱笆,其中放了十几匹马,将菜地踩踏得一片狼藉。
玄晔叹息道:“可惜了,好好的一块菜地。”
赵信闻言,摸摸脑袋,笑呵呵道:“马厩里栅不下,昨晚又黑,没注意,就赶进去了。”
“也罢,就干脆改造成马厩吧。”
正对着院门是一栋颇为高大的殿宇,虽然陈旧,年久失修,却掩饰不住它的气派。匾额上赫然几个大字:“汉并天下”,古朴雄浑,慷慨激烈,有自豪之意,如闻战场厮杀,如见旌旗所指、千万劲卒呐喊击敌、席卷海内,令人心神摇动,倒似是先汉之风。
玄晔惊奇道:“一个小小的乡城,竟有宫殿?奇了怪哉。”
一个乡佐小吏刚好如厕出来,为他解惑道:“此原为前汉梁王的女儿安平郡主的封邑,故有此殿。后来梁国国除,此邑亦被废置,止留下此殿。说起来其中还有一段故事。”
玄晔入主阳谷城,并没有为难这些乡官里吏,只是不准他们出官寺,算是软禁。
“此殿用作乡寺,应是违制僭越,为何没被拆除?”
那小吏却不会答话,径直往堂中而去,有些无礼。
赵信想要呵斥,被玄晔止住,自顾自地想到:“想来此地偏僻,没有什么大人物来过,乡吏自然不会主动上报,失去这豪华的办公场所,就算被揭发出来也并非他们的过错,毕竟不是他们所建,乃历史遗留问题。”
此时的**集权并没有后世严重,僭越违制并不被过分追究,批评辱骂天子也是稀松平常(只要不当面去骂),自称为“龙”阿“凤”的常有。像“荀氏八龙”,华歆、管宁、邴原被称为“一龙”,“卧龙凤雏”等,这在后世的皇权专制时代是不可想象的。又或许因为此殿是坐西朝东,不是严格的皇家“定制”,才得以幸存罢。
殿堂前有台阶。雕梁画栋已然泯灭于时间的长河,看不清了。推门进去,两排高大的柱子撑起厚重的屋宇,堂内四面开的都有窗户,光线透过窗花投射进来,显得很是宽大敞亮。
堂内的陈设则太简单而且老旧:当中一个坐榻,坐榻前一个长案,案上堆着些竹简,笔墨纸砚齐全。桌案两侧放了两支青铜灯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家具、装饰之物,寒酸地与整个楼宇极不相称。
柱子左侧也有一些坐榻和矮脚桌案,用屏风隔成几个区块,那是乡佐小吏办公的地方。每个区有不同的职能,有管徭役的,有管户口的,有管农事的,有管听讼的,诸如此类。刚才那个小吏便坐在听讼的隔间里。
柱子右侧只堆放了些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