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狮耳山下,王度率众上千如约到来,闹哄哄地列阵于第一道关门下。
于此同时,玄晔也闻风而来,率领一批“高级军官”,在一隐秘的高处观战。
山下鼓声大作,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狂呼,玄晔闻声望去,狮耳山第一道山门前,尽是抹额的黄巾,他这才想起,王度本就是黄巾渠帅。
这一千多人分成了五六个方阵,每个方阵人数不等,多则三四百人,少则一二百人。说是方阵,不如说是成群结队的鸭子,每个“鸭群”中竖着一面旗帜,颜色制式各异。他们既无行伍,每个方阵人数差异悬殊,武器装备也是五花八门,有刀矛剑戟,也有棍棒农具,一看就不是正规军!
王度的这次起事很仓促,没甚攻城器械,没有云车、巢车、冲车、井阑,山道难行,即便有此等大型攻城器械也运不上来,只临时赶制了几架简易的攻城木梯。
与之相应的,狮山贼“承平已久”,山门上原先的那些守城用具,由于疏于维护,年久失修,多不能用了,也没甚防守器械,双方的战争就在这么一个“你缺我也缺”的状态下拉开了序幕。
两军对圆,主将照例都要出来说几句话,或激励士气,或兴师问罪。王度拍马而出,刚刚张口,话音还未喊出,一只弩箭便当头射来,要不是身边的亲卫舍身挡箭,怕是立刻就要去会见大贤良师了。他勃然大怒,直接下令:“攻城!”
山下的方阵不管人多人少,每个方阵都大概分成三个部分,最前边的士卒抬着长约两丈的木梯,中间的士卒拿着各色武器,应是攻城主力,最后是一些弓弩手。他们在小帅们的呼喝驱赶下,向狮山寨的第一道山门推进。
他们的队形本就散乱,此时进行起来更是毫无章法,就像放鸭子似的乱七八糟。
玄晔虽然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直观地见到古代两军“大规模”的攻城对垒,也不禁面露讥色,谓手下道:“东山贼不知兵法,队形不整,不足为虑。”
其下皆点头称是,回想起昨日全军集合演练的场景,他们的编制装备井井有条,军阵四四方方,行伍分明,分工明确。初时还不觉的,此时相比之下,才发觉自己已然蜕变为“正规军”了,这全靠玄晔那套看似无用的训练方法,顿时露出崇敬的神色。
他们看着黄巾士卒一点点地接近关墙,年轻的赵信或已以身代入了守城方,紧张地说道:“快叫弓弩士上前,放箭杀敌啊。”
孙仁反驳道:“距离尚远,弓矢难及,待其到城下,再放矢迟。”
他话音未落,关墙上果有两名传令兵接令,分向城墙两边飞奔,一边奔跑,一边传达命令。
狮山寨坐东朝西,三道山门自西向东拾阶而上,第一道山门位于山脚下,地势比较平坦。关墙南北走向,向西开门,长约百步,呈弧月形,用土夯筑而成,墙高一丈五尺,两人相叠便能摸到城头,不算太高。
布置在第一道关墙上的弓弩手有五六十人,接到命令后,或拿弓矢,或提着弩机,乱纷纷上前,到达各个城垛口,弓手举弓搭箭,弩手开弩上箭,一字排开。与此同时,约百十名步兵手持长矛,亦在长官的催促下,在弓弩手身后左右列阵,像是在保护他们。
玄晔不动声色地把关墙上的排兵布阵看在眼里,一边学习,一边在心中暗暗计较:“一名弓弩手守一个墙垛,并由两名长矛手近身保护,看起来很严密,若是我便将弓弩手集中起来使用,施行经典的三段射,效果或许要比分散使用各自为战好得多。”
吴病见此,却想道:“若我是进攻方,应该如何排兵布阵呢?”
或见关墙上的敌军弓弩齐备,王度临时令人从各部中抽调了一批盾牌手和弓弩手出来,排在队伍的最前边。所谓“盾牌手”,真正的盾牌为数不多,剩下的与其说是盾牌,不如说是木板。
“盾牌手”后边是弓弩手。东山贼的弓弩手不多,五个方阵一千好几百人,总共才只有一百多个弓弩手,并且九成以上拿的都是弓箭,多还是粗制滥造的竹弓、软弓,用弩的极少。
从装备上看,王度的东山军要远远落后于狮山军,后者还占据绝对地理优势。可以预料,在即将到来的攻守战中,东山军的这些弓矢基本不会对关墙上的狮山军造成什么威胁。
调整好队形后,东山军开始了进攻。
盾牌手高高举起盾牌,半弯着腰缓步前进,弓弩手跟在他们后边,再后边是扛着木梯的兵卒,最后是攻城的主力刀斧手。
诸人屏住呼吸,望着山下的东山士卒慢慢靠近关墙,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
城头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放在了攻城的东山军士卒身上,看着他们一步步临近。突然,关墙上的一个小帅大声呼喝,随之令其挥动,似乎在喊:“放箭!”
闻令,关墙上的弩手对准了城下的目标扣动了弩机,弓手们也拉弓如满月旋即又射出。
数十弓弩手几乎同时射出了箭矢,弩矢的速度快,居高临下,眨眼间已射进东山军士卒的阵型中。前边的那些盾牌根本没起到防护的作用,十数个东山军士卒相继中箭。紧接着,速度较慢的箭矢又到,又有十余人负伤。
“再射,再射!”
关墙上的弓手射完第一箭,马上又射出第二箭,三矢过后,弩手才射出第二箭。
一波急射过后,再看关墙下,只见先前还密集的东山军前锋,如被疾风扫过似的,瞬间倒下了一片人,伤亡了近百人。
中箭的东山军士卒中,当场阵亡的只是少数,大多只是负伤。有的手脚中箭,有的肩头中箭,有的胸口中箭,有的大腿中箭,有的面门中箭,疼得满地打滚惨呼。
东山军的弓弩手还未进入自己的有效射程开弓放上一箭便被干掉一小半,旁边侥幸未被射中的盾牌手或弓弩手见此,吓得转身就跑;其后扛着木梯的士卒也丢掉了梯子,拥拥簇着向后;就连最后面的攻城主力,也加入逃跑的行列。
充当攻城先锋的这个方阵的小帅猝不及防,束手无策,有反应快的,举起刀剑,试图把逃跑的士卒堵住,却无济於事。
受他们带动,其他在一边观战或等候出击的几个方阵的士卒也掉头向后,簇拥奔逃。顿时,山下乱糟糟一片,上千人你拥我挤,互相踩踏,抢着往外跑去。
最后,在王度以及其堂弟王横率本部亲兵的堵截驱赶下,连杀了十几个人,才弹压下来。
关墙上的狮山军怎么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只射了几拨箭矢,就吓退了上千东山士卒的进攻?
在远处观战的玄晔、吴病、赵信等人皆目瞪口呆。
就这样,王度组织的第一波攻势完全瓦解,连城墙都没摸到,还伤亡了近百人,其中一小半还是弓弩手!
玄晔叹道:“守城的一方弓弩占优,又居高临下,攻城的一方弓弩射程不如人,盾牌也不厚重,也就只有挨打的命了,还手都不能!孙子曰,‘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修橹轒輼,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堙,又三月而后已。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仔细想想,也不奇怪。
东山军的前身是黄巾军,他们去年也还只是一群农人,没有纪律,没有训练,人数再多,打打顺风仗没啥问题,一旦遇到阻击,出现大规模的伤亡,肯定就会立刻溃乱。当年的黄巾军忽然而亡,便是此理。黄巾主力失败后,他们连最基本的信仰也没了,一群没有信仰的乌合之众,人数再多也是无用。
玄晔却小瞧了王度。
就在这时,王度派出了几个亲卫小队,从溃逃的士卒中揪出了十几个最先逃跑的,把他们押到阵前,当众枭首,众皆肃然。
他很快吸取了此次失利的教训,重整队形,展开第二次攻击。
不同的是,上次攻城他们是以密集阵型缓缓向前推进,这次却以百人为一个梯队,呈散兵阵型向前推进。而且干脆扔下了盾牌,一组十人,皆冒着箭矢,一手拿着轻兵,一手抬着梯子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城下,竖起粗陋的还未削掉树皮的木梯,直接登城!
除此之外,王度还派出了自己的亲卫担任督战队,旦有后退一步者,杀无赦!
后退是死,向前拼一拼或许还能活!
果然,这一招很有效果,关墙上的弩箭只射了两矢,他们便冲到了城下,因为众皆分散,又在运动中,单单瞄准一人,很难射中,弓箭手的命中率更低,整个过程中东山军只损失了十几人。
玄晔对此感慨道:“最佳的练兵地点不是在操练场上,而是在战场上,将军是打出来的,不是教出来的。”
在操练场上摸爬滚打地操练一年也许还不如亲自上一次战场,最令人难忘的不是训斥、喝骂,而是血的教训。只是,这种练兵方法未免太过残酷,代价未免太大,孙子曰:“不教而战,谓之杀。”
攻到城下的东山军士卒冒着箭矢架起了木梯。这一面城墙长约百步,十余架梯子彼此间隔不足十步,好在城墙不高,几步就能够到城头,很快便有几个悍勇的先锋在城墙上冒了头。
短兵相接,城墙上的弓弩手退后,长矛手向前聚集,然后齐齐将长矛平举,皆睁大了眼,死死盯着前边梯子露出城头的部分,只等谁来送死。
这时,一个东山军士卒的脑袋从下而上露出了城垛,刚露出发髻,还没看到他的脸,守在这架梯前的守卒大喝一声,齐齐将长矛向下刺出,中了他的肩、额、脸、眼,将这个悲崔的士卒直接杀死,然后推下梯子。
几步外,第二架登城梯上也露出了个东山军士卒的脑袋,只听得惨叫一声,便掉落下去。第二个东山军士卒刚掉下,又一个士卒从这架木梯上露出了头……一个接一个、一个又一个,如是这般,就像砸(刺)鼹鼠游戏,一旦冒头少有幸免!
也有人不胜其烦,在城头上用长戟将木梯叉住,然后合力向外推倒下去,但很快又被架了起来!
第一个百人队伤亡殆尽,第二个百人队又冲了上来!
人力终有尽时,或因一时疏忽,东山军有一个身手矫健的劲卒竟然抱住了刺向他的几支长矛,顺势一扯,跃上了城头,然后取下口中衔刀,左右劈砍,逼得守卒连忙弃矛后退。其余三个矛手见此,挺矛来刺。
此人高大粗壮,面色红黑,有点罗圈腿,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骑马过多。他的动作很灵敏,十有八九是游侠出身,或学过技击,如一条游鱼也似,间不容发地将几条长矛悉数躲过,顺势将手中环刀横斩而出,一连砍断了两个矛手的手腕或手指,剩余的一个长矛手惊骇慌张,忙不迭要往后退。
虽说是一寸长,一寸强,长矛却不适合近战,一旦被这个提刀的士卒近身,长矛手就要危险了。说话间,他又杀伤逼退了数人,周围的长矛手为之一空,并向两边扩大战果,顿时搅乱了整段城墙上的防守,越来越多的东山军爬上了城头!
此人便是王度的堂弟王横。
与此同时,“轰、轰、轰”,一声又一声的闷响从城下传来,几十个抬着树干的东山军兵卒到了关门外,正在撞击城门。这根树干应该是临时砍伐下来的,连青灰色的树皮都没削掉。
王度一见城头取得进展,即刻下令全军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