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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但求不悔

    柴嫣倒下时,那张纸从衣袖里落出来,聂远暗暗心惊,对方千算万算没能算到两匹通人性的马儿。

    聂远尚单膝抵在这刀客咽喉上,却见身旁两个汉子按住重伤伤口,强自站起,挥刀朝聂远砍来。

    聂远随手一接,将两柄吴钩打掉,又伸腿将两人绊倒,却听其中一人怒骂道:“狗杂种,要杀要剐,给爷爷个痛快!”

    聂远奇道:“你求死?”

    那人斜目冷冷看看聂远,冷笑一声道:“既然失手,唯有一死以报主恩,你动手吧!”

    聂远摇摇头道:“你不惜性命为你的主上效力,自以为忠诚,却将北地百姓陷于战火,不过是愚忠而无大义罢了。”

    这人冷哼一声,将头撇在一边不再和聂远言语,聂远起身将四人穴道全部点住,又按住最先询问那人,问道:“你们北上做什么?”

    那武士吞吞吐吐起来,聂远看他倒并非是在有意隐瞒,而是实在知情不深。

    但聂远如何不知?吴国元帅徐知诰派徐景通、徐景迁两子北结契丹以图中原,乃是他亲眼所见,他想知道的,不过是柴嫣在什么地方。

    见这人说不出所以然来,聂远又急切问道:“那姑娘是不是你们动的?”

    这人听到什么姑娘,似乎一脸惊诧,奇道:“姑娘?什么姑娘?”

    聂远心中火燎般焦急,一把扼住这人咽喉道:“你再不说实话,在下让你慢慢气竭,保准痛快不了!”

    这人急了,连忙道:“小人不敢有半句虚言……”

    这时旁边先前说话那人突然怒喝道:“小兔崽子,死就死了,来世再做好汉子!”

    聂远膝下这人听了这话,又犹豫开来,聂远突然手指发力,竟觉得体内内力空前浑厚,源源不绝流在指间。

    这武士感到咽喉如同被一只铁箍卡住一般,非但喘不过气,连血流都要阻塞不通,憋得他眼球突出、脸庞发紫,已说不出话来。

    聂远见这人似乎快被捏死,轻轻松了手上劲力,那人缓了口气,连忙道:“大侠饶命!我们四个不过是盯梢的。今天早上,大公子和公子从城郊回来,大公子去了什么英雄大会,要二公子等他消息。”

    “消息?什么消息?”聂远问道。

    “消息来时,会有人接应我们四个攻打城门。”

    “你们被我看出来端倪,所以要杀我灭口?”聂远问道。

    这人连连点头,聂远又问:“你们只有五十多人,若是各门派反应过来反击,你们如何抵挡?”

    那人当下甚是惊奇,却不知聂远如何知道他们有五十多人,刚一发愣,聂远手上一紧,他连忙道:“大侠!这是上头的计划,小的只管把住城门接应契丹人进来,其他一概不知。”

    聂远正思量间,这时却听先前求死那人骂道:“你们虽然人多,但主上神机妙算,自有办法收拾你们这窝乌合之众!”

    聂远松开手下这人咽喉,问那人道:“你们主上到底有什么诡计?”

    聂远见那人突然不再说话,连忙上前卡住他下颚,让那人无法咬舌自尽,那人口中呜呜哇哇,痛骂不止。

    “不说便不说,何必求死?”聂远冷冷道。

    聂远将四人靠在墙角,跃上那匹枣红马匆匆向城中跑去。

    此时却听紫骍马一阵嘶鸣,提起力气跑在了聂远身前,聂远骑着枣红马跟在身后。

    渐渐靠近城中,街上行人渐渐多了些,但已有大量百姓南逃,剩下上街的多是在抢米抢粮,街道颇显得有些萧索。

    聂远快马加鞭,到得一个岔路口猛一勒马,惊得座下枣红马前蹄飞扬。聂远看着左右两条街道,怔怔停在了原地。

    在前的那匹紫骍马向左跑了七八丈远,突然见得聂远停在了原地,回身朝他嘶鸣数声,四蹄也不住地原地踏着地面,显得十分焦急。

    聂远看看右边,师父颉跌博那个仙风道骨的恬淡身影、师弟柴荣与自己的月下起誓,乃至于李望州爽朗的笑声,都回旋在他的脑海。

    他们三人身后,是呼天喝地的武林群豪,是潞州城拔地而起的高耸城墙、中原大地的江山社稷……

    客栈中亲眼所见的那一幕重又出现,杀人于无形的寒鸦,雄心勃勃的江东徐家,滚滚而来的契丹铁骑,就连总督十数万各路大军的枢密使赵延寿都已叛国投敌。

    武林群雄中虽有高手如林,但正如师父所说,本就不指望以区区一个所谓英雄大会扭转乾坤,这场战争,似乎已经未战先败……

    但鬼谷还有最后的后手,那就是知晓敌方一切计划的聂远。他即使不能扶大厦之将倾,但至少能救群雄于水火。

    聂远看向紫骍马的方向,眼前浮现出柴嫣的身影,仿佛她坐在那紫骍马上,朝聂远招呼着要他过来。

    她的眼睛很美,时而清澈如湖泊,时而闪烁着跳动的光芒,时而又有着淡淡的忧愁。他常常想告诉她,他其实很喜欢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常常装着自己。

    他又想起本打算一起喝的那场酒,最终却不了了之。想起自己将她留在原地,她声嘶力竭的一声呼喊。

    直到此时自己和她分开,他才意识到,原来柴嫣最害怕的,是她被抛下、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光。

    他要去槐树林见转魂,她一路跟出;他要替师弟解围,她一同前去;他要赴城郊客栈之约,她虽十分不愿让他前去,仍是固执跟随。

    而当她必须要与他分离时,她一定要得到他“一定会回来”的承诺才肯甘心。

    聂远又想起那晚她在月下、在自己的怀中说过的话,她说:“若君心可似我心,那年年望之相似的江月,便会永远都在那里,不负天下有情人相思之意。”

    他只记得那时柴嫣说出这句话时,她俏脸红得发烫,根本不敢抬起头来。

    而当她鼓起勇气看向聂远,却见他却只是在怔怔看着月亮。聂远那时好似聋了一般,根本没能听见这话,倒白费了她一片深情。

    其实他如何不曾听见?这句话他听得比任何一句话都更要清楚,他看向那夜空一弯皎皎孤月轮,只是在掩盖自己翻涌着的心潮。

    他欠着她一句话,即使他本来想说的话,并不是她想听的话……

    他答应一日没寻到解药,他便要当她一日的解药……

    他是鬼谷传人,不但要会谋,还要会断,他想起曾说过的话:“选择没有对与错,只有悔与不悔……”

    若是一件事他认定是错的,但让他回到当初,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那这件事就不值得后悔。

    聂远低下头,想要遗忘,他朝右一拉缰绳,狠狠抽了座下枣红马一鞭,听得耳边风声呼啸。

    呼啸的风声并不能吹散她的面容,他的直觉告诉他:“你若决定踏上这条路,从此陌路两隔。她再等不到你未出口的话,而你也再等不到她的归来。”

    等不到又如何?他是鬼谷传人,肩负着救世济民的使命……从前他是一个人,一柄剑,大不了从今以后仍是如此,这本就是一个剑客该有的样子。

    不过是一场幻梦罢了。江畔的烟花、大漠的孤烟,北地的万里雪、南国的相思豆……这所有的所有,连同她,本就不属于一个剑客的世界。

    一边不过是一个暂时不知所在的女孩,一边是危机四伏的英雄大会,他似乎做了个正确的选择。

    可是……

    可是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为这个正确的选择而后悔。

    他的心骤然一阵刺痛,他突然狠狠拉住缰绳,勒转马首朝那匹紫骍马愣愣站着的方向疾奔而去。那紫骍马欢愉地长嘶一声,撒起马蹄朝前跑了起来。

    未有多久,紫骍马突然停下,又在一处草丛徘徊起来。聂远匆忙下马,在丛中见得一个圆筒,将其拿起,仍散发着残余的散神烟。

    这散神烟威力非同小可,只需从人五腔中任何一处飘入,便可散去习武之人之“神”。习武之人内功修养,无非是炼“精神魂魄志”,神散则非但无力,内功低微者甚至无法保持清醒。

    聂远心中急躁,未能提防,一拿起这圆筒便中了残余的散神烟。但说来也奇,这散神烟飘入聂远五内,竟如叶落归根般融入,聂远反觉得消弭了些经脉上的刺痛感。

    那紫骍马只是目睹柴嫣被勾魂客带走,但不知她被带到何处,只朝那方向哼了几声。

    聂远担心骑马被藏在暗处的敌人发觉,便将马落下,只身朝那方向匆匆赶去。

    时间在他心中已没了概念,他只觉得每一分钟都是煎熬。不知摸了多久,聂远走到一处阴暗小巷中,难见天日。

    他此时已由转魂灌注了大量真气,非但在原来基础上大有增益,且被她打通了经脉,练足一月跻身武林前列并非虚言。因此聂远此时的察觉能力已较以前大有长进。

    走了不久,聂远见得一些阴暗的脏乱角落多有些毒虫。又走两步,他又隐隐闻到些怪味,这味道一飘出,墙角爬着的毒虫竟然尽数翻起肚子一命呜呼。

    聂远急忙屏气,倒是觉得自己身体无碍。他一把取下了背上负着的青霜,将手按在了冰冷的剑柄上,匆匆朝那气味的来源跑去。

    在这巷中七拐八转,聂远终于在巷头寻到源头,又听得屋中传来“嘻嘻嘻”几声诡异的奸笑。聂远已没有心思再行观察,“刷”一声拔出长剑,一脚便将那屋门踹开。

    屋里嬉笑之人正是毒王阴鬼,他正捧着一个坛子,那坛中混杂了五毒尸体,连同一层聂远说不上名字的毒花毒草。毒王阴鬼正看着这坛子怪笑不止,屋内本就昏暗,更显得他面容狰狞。

    柴嫣静静地躺在毒王阴鬼身后,她仍陷在昏迷,秀眉微蹙。聂远终于见得柴嫣,心中又喜又悲,一挺长剑指着毒王阴鬼喝道:“你把她怎么样了?”

    毒王阴鬼朝聂远拱拱鼻子,急忙摇摇头道:“你这小娃娃身上好冷,可比不上这姑娘的身子。”

    说着,他又转过身看着柴嫣,嘻嘻笑道:“成了!成了!只待老夫这毒一出,他西域苈火毒、毒王蛊的名号,恐怕得往后稍稍了……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