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赵学尔从外走了进来。
朗声道:“殿下应该即刻进宫向皇上请罪,表明绝无监国和赶康宁公主与二位王爷出京都的意思,跟皇上说您舍不得他们,千万不要把他们外放出京都,并且禀明皇上朱侍中故意挑拨殿下与两位王爷、康宁公主的关系,请皇上严加惩处朱侍中。”
朱志行吓得扑通跪倒在地。
惊呼:“殿下,老臣绝无这个意思。”
李复书也道:“昨日我问太子妃的时候,太子妃明明也赞同朱侍中的提议,为何今日却以此为借口诬陷朱侍中?”
赵学尔道:“非但是我诬陷朱侍中,而是此刻康宁公主必然在向皇上进言,说殿下还没登基就容不下姑母和兄弟,要把他们全都赶出京都。而且皇上还健在,殿下就想监国,定然是要窃国弄权,把持朝政。殿下气量如此狭小,玩弄权术,毫无人伦亲情,不孝不悌,不堪为国之储君。请皇上废了殿下,改立宽厚仁德之人为太子。”
李复书大惊:“既然如此,昨天你为何还要赞同朱侍中进宫向皇上进言?”
赵学尔莞尔一笑:“就是要康宁公主前脚刚从宫门踏出去,殿下后脚就去请罪才有用啊。”
“这是什么意思?”
李复书不解。
赵学尔道:“皇上重视亲情,不但对殿下和几位王爷小皇子公主们十分慈爱,对康宁公主也异常包容。平日里康宁公主对殿下不敬,皇上觉得康宁公主是长辈,殿下是晚辈,受些委屈也无妨。可正是皇上的这种态度,大大地减损了殿下的威仪,才让许多朝臣们竟然投向了康宁公主,与殿下为敌。”
“朱侍中身为辅臣,向陛下进言康宁公主的不妥之处,这是他的本分。此时康宁公主为了自保,又或者这本来就是她的计谋,故意露出把柄让殿下到皇上面前去告状。但无论是什么情况,康宁公主在皇上面前定然会反咬一口,诬陷殿下。可殿下若是这时候进宫请求皇上留下康宁公主和两位王爷,那么便坐实了康宁公主诬陷殿下的罪证了。这时难道皇上还不会反思往日对康宁公主的纵容,和殿下所受的委屈吗?”
李复书恍然大悟。
原来赵学尔早就识破了康宁公主的计谋。
并且将计就计,反将了康宁公主一军。
李复书笑道:“既然你早就想到了这些,为何昨天不与我说?刚才可把我与朱侍中给吓坏了。”
赵学尔这才发现朱志行还跪在地上,亲自把他扶起来,笑道:“我故意不让殿下和朱侍中知道,这样朱侍中才能在皇上面前情真意切地控诉康宁公主的所作所为啊。”
李复书点了点头,心中了然。
而后又担心起朱志行的安危:“那朱侍中会如何?”
赵学尔道:“若是皇上相信了康宁公主的话,恼怒殿下,那么等皇上发现他被朱侍中‘戏弄’,误会殿下的时候,只怕会恼羞成怒。皇上之前有多生殿下的气,之后对朱侍中就会有多气愤。离间皇室成员,故意挑起皇室纷争,若是往大了说,恐怕是死罪一条。”
皇帝重视亲情,这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优点是他爱护子女,子女们也相互关爱,极少会出现因为利益而相互倾轧的不堪场面。
缺点就是他有着出身皇室的优越感,和作为皇帝拥有的无上权力,除了他在意的人,别人的命在他眼里并不值钱。
若是他发现自己被人戏弄了,就算朱志行是太后留给他的辅臣,恐怕下场也不会太好。
“朱侍中辅佐陛下治理朝政,是朝廷功臣,绝不可无辜枉死!”
李复书大惊。
朱志行大声痛哭:“臣为殿下而死,死不足惜!”
李复书与朱志行此时是又惊又惧。
李复书心中甚至怨怪赵学尔为何要故意把朱志行推入火坑。
赵学尔却不急不忙,笑道:“殿下身为国之储君,自然能为有功之人求情。”
李复书进了宫,直到傍晚才回来。
皇帝果然要杀朱志行,他为朱志行求情,言说朱志行有大功,不能杀,才改为外放。
翌日,皇帝当朝宣布太子监国,处理六品以下官员的任命和犯徒刑罪以下罪犯的审核等事。
这件事情,皇帝没有和康宁公主商量。
李复书牺牲了朱志行的宰相之位,换来了皇帝对康宁公主的猜忌,和监国的机会。
因尹国公的案子影响实在恶劣,罗州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罗州刺史竟然毫不知情,所以皇帝在派人去押解尹国公的同时,以渎职罪罢免了罗州刺史。
而朱志行这次外放,就是去罗州任刺史。
朱志行轻装简行上任,李复书亲自去送他。
李复书十分郑重地向朱志行行了一个大礼。
朱志行赶忙托着他的手,不敢受礼:“殿下万万不能这样,折煞老臣了。”
李复书红着眼眶道:“朱相是为了我才走了这一遭,我愧对朱相啊。”
朱志行却笑道:“我身为辅臣,为殿下鸣不平是职责所在,何来愧不愧对呢?何况我已经不是宰臣了,殿下再这么叫我,不合适。”
“可是在我心目中,你永远都是南唐的宰相!”
李复书回头看了一眼京都的方向:“有朝一日,你一定回来的。”
康宁公主得知此皇帝竟然都没有跟她商量,就直接宣布了让李复书监国的决定,十分气愤。没想到她这些日子费尽心思做了那么多事情,竟然是给李复书做了垫脚石。
可她还来不及计较这件事,就又要担心另外一件事了。
尹国公被押解进京都了。
尹国公在罗州兼并土地,欺凌百姓,这些事情虽然不是她指使的,却也不能说与她无关。
毕竟尹国公每年送来的钱,要比她应该收到的租调要多得多,不用想也知道,这些钱的来路不正。
可她却对这些事情置若罔闻。
看皇帝和朝臣们的态度,这件事情恐怕不能善了。
而且如今太子监国......
恐怕尹国公有性命之忧。
若是一些小打小闹的毛病,她相信尹国公一定不会把她收受巨额贿赂的事情供出来。
但如今性命攸关,她便不能保证尹国公会不会牵扯到她了。
虽然她知道,即使尹国公把她供出来,只要她认错的态度诚恳,皇帝最后也无非就是苛责她几句,并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
可是她想要的并不只是自保。
她想要的是无上的地位,她想要的是大权在握!
她是公主,皇位轮不到她来坐,她便只能扶植一个傀儡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
皇帝与李复书的感情深厚,她若是想要废太子,立四皇子为太子,就必须要有大臣们的支持。
但若是尹国公把她收受贿赂的事情爆出来,让皇帝知道她撒了谎,对她心不满,恐怕她这些年来凭借皇帝的信任而积累的威望就要损失殆尽了。
她与李复书争权,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
若是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和爱重,还有几个人会站在她这边呢?
而且如今李复书监国,那些原本在观望就已经偏向他了,若是再爆出她与尹国公案有关,恐怕朝中的那些顽固派也要对她口诛笔伐了。
若是得不到大臣们的支持,她还有什么能力与李复书政权呢?
好在她经营多年,在京都势力庞大,在尹国公到来之前,她尽可以做些准备。
不日,尹国公被押解进京都。
在李复书的督促下,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三法司迅速组织了会审。
应李复书的要求,他们在会审的时候着重盘问了尹国公,康宁公主与此案的关联。
若是以前,他们恐怕不会因为李复书一句话而得罪康宁公主。
因为康宁公主之前四处联络皇室宗亲和王公大臣们,或明或暗地都表示过李复书应该把太子之位让给四皇子,并且让他们支持四皇子做太子。
由于康宁公主是皇帝的亲近之人,所以许多人都以为这是皇帝的意思。
但是现在,皇帝让李复书监国,这便意味着在皇帝心目中,他根本没有想过用四皇子取代李复书做太子的想法。
改立太子的谣言,不攻自破。
可尹国公的嘴却严得很,无论审讯的人如何威吓,他硬是半句话没有说康宁公主的不是。
由于当初姜无谄揭发这件事情的时候,皇帝还没有让李复书还没有监国。而且他当时对康宁公主的态度,让去罗州调查尹国公案的人明白,绝不可以把康宁公主牵涉其中,不然恐怕没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所以如今李复书手中,根本没有康宁公主收受贿赂的证据。
判案之人也只能把所有的罪责都归到尹国公的头上。
尹国公案震惊朝野,举朝瞩目,会审的官员们加班加点审理此案,很快有了结果。
尹国公在罗州肆意欺凌百姓,勒索财产,恶意兼并土地,任情生杀佃户多达二十余口人,情节极为严重,影响及其恶劣,判处尹国公抄家问斩,世袭的国公爵位降为县公,并由没有参与此案的旁支继承。
虽然这次尹国公的案件没能把康宁公主怎么样,却极大地削弱了康宁公主的势力和威望。
李复书对这个结果是比较满意了。
只是赵学尔却仍然没有放过这件事情。
她与李复书道:“如今皇室宗亲、王公伯爵等受封爵位者,都是私自派人征收封户租调,可派下去的征封使者却经常烦扰地方州县官吏和黎民百姓。就像这次尹国公的案子,便可以看出受封爵位者私自征调封户租调的危害性。我有时会想,若是由朝廷专门派人统一征收租调,受封爵位者再从朝廷领取租调,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皇帝会赐予皇室宗亲、王公伯爵等受封爵位者封地。
封地的大小通常根据爵位的高低来定,有时候也会根据皇帝的喜好来定。
而封户就是封地上的平民百姓,当他们应充当封户之日起,便不用再像朝廷缴纳赋税,而是向受封爵位者上交租调。
但其实南唐实行郡县制,受封爵位者在封地并无统治权力。
只征敛封邑内民户租调充当食禄,租调由受封爵位者自己决定。
通常受封爵位者会根据年成把租调定在合理的范围,既能让封户生存,又能保证他们有不错的收入。
李复书面露难色:“可封户租调的多少向来是由受封爵位者自己决定,若是朝廷统一来做这件事,增加人力物力不说,恐怕受封爵位者也不会同意。”
“他们为什么不同意?朝廷替他们征收租调,减轻他们许多负担。”
赵学尔道。
李复书道:“若是朝廷说要替他们征收租调,他们会觉得这是朝廷收回封地的借口,到时候恐怕会引起受封爵位者的共同抵制。”
赵学尔不解:“受封爵位者本来就没有统治封地的权力,只不过是征敛封邑内民户租调充当食禄,既然如此,朝廷征收和他们自己征收有什么不同?”
“若是食邑者优待封户,为什么不同意有什么好不同意的?若是食邑者苛待封户,这些封户亦是南唐的子民,我们又怎么能任由他们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管呢?”
李复书道:“我知道你说得有理,只是这些封户既然已经给了食邑者,他们便不再向朝廷缴纳税收,而是向食邑者缴纳租调,朝廷实在是没有名义插手食邑者和封户之间的事。”
赵学尔道:“怎么没有名义?朝廷虽然让封户向食邑者缴纳税收,可封户仍然是平民,而不是奴仆。他们仍然是南唐的子民,而不是食邑者的子民。既然是南唐的子民,殿下又怎么可以不庇护他们呢?”
李复书道:“我知道你说得有理,只是这些封户既然已经给了食邑者,他们便不再向朝廷缴纳税收,而是向食邑者缴纳租调,朝廷实在是没有名义插手食邑者和封户之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