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兵从她眼前飘过，面无表情的脸越来越僵硬。
“哎呀，开个玩笑，”奈奈三两下追上他，“叫它小黑。”
“怎么你起名就老是这个？”
奈奈嘿嘿一笑，什么也没说。她或许，已经明白绫人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了。
假意放下对他的恨意——然后假戏真做，瞒天过海。
遇到比自身强大的猎物，首先要战胜自己——彻底放下心中的恨意与芥蒂，就如同猎人舍弃武器，隐藏猎杀意图，让猎物一步步丧失戒心，最后引入笼中，将之置于死地。
「尽管只有五成把握，但这一次，我仍要做猎手。」
“哎呀…好疼，呜呜呜，走不动了。”奈奈停在原地，哭丧着脸，说什么也不愿往前走了。
“真是废物。”散兵差点就要把刚刚遣散的下属喊回来，谁知女孩冷不丁来一句：“你背我回去嘛。”
散兵目光一乱：“那猫怎么办？”蹭得他一背猫毛他会发疯的。
奈奈仰起脸：“嘿嘿，放你帽子上。”
“……”那一刻空气都结冰了。
“放心，我施了法它会听话的，”奈奈还真的跳起来，把小猫强行放到散兵帽子上，它好似找到了个更舒适的小憩之地，很快就传来呼噜声，“你看你看，我就说它不会乱动的嘛！”
“…上来吧。”散兵蹲下来，让她趴自己背上。
然后他就在一众愚人众士兵诧异的目光下，头上顶着只猫，把奈奈一路背回东阁。
把奈奈安置好后，散兵默然回到主殿，将水牢附近的暗卫召集过来。
空旷湿冷的大殿里，四处弥漫着一股青苔的气味。今夜水牢一行，他的确没有发现异样，但这并不代表没有异样。
暗兵头子递上一枚空的海螺：“大人，发现了…这个！”
“……”散兵把海螺拿在手里，晶莹螺面反射出的光，在他漆黑的瞳孔里深深浅浅地浮动着。
海螺有明显的言灵术痕迹，但封存的留言是一次性的，他现在无法读取其中的内容。
呵呵…小小手段。
「或许你们之间有千万种默契，可却忘了我有千万双眼睛和耳朵。」
散兵垂下手，海螺啪地一声，应声而碎，碎末如流沙，从他指缝间徐徐零落到地面上。
“我最恨得寸进尺的人。”
“大人…”一众暗兵纷纷下跪。
神座上的人满面漆黑，隐匿在巨大的阴影中，下面的人亦不敢往上瞧。
“传我命令，往水牢的水里投入诱食剂和若干小蛇，然后持续加水…！”
暗卫们倒吸一口凉气，颤声：“是。”
“另外，封锁东阁三日，给里面的人戴上木伽，断绝水和食物，限制所有活动。”
“是。”
散兵斜倚在座边，单手支着脸，悠悠地补充：“她要是连三天都撑不过，你们不必和我汇报了，直接通知邪神大人进行献祭！”
“是。”
散兵抬抬手，扶了扶额：“我累了，接下来的，你和他们说吧。”
“是，大人，”一旁的邪神拿出把白刃匕首，凌空扔给暗兵头子，“今日午夜，潜入稻妻城再抓一批民众。上空有言灵阵守护，利用此刀，可悄无声息切开小口。记住，男的不抓，上了年纪的，也不抓。”
众人接下命令，但也疑惑地“啊”了声。
邪神笑了笑，摊手：“这次，我们大人只要未出阁的妙龄少女。越漂亮的越好。”
一轮孤寂的瘦月挂于荒郊上空，绝望侵染着万象。可或许，那微光正是枯枝之下的火种，只需一丝风，便能燃起烈火，倾覆接天琼楼。
寂照城，暮晚时分。主殿前宽阔的空地上，巨大舞台搭建完毕。愚人众士兵整齐列队，士官们一边维护秩序，一边引导女孩们入场等候。
观众席很是热闹，官阶较高的蛇魔士兵密集落座于两侧，中间主位宽阔且居高，散兵一人在上面，邪神位于他近前侧旁。主位前摆满了蔬果小菜，与愚人众军中设宴时并无不同，今夜还多了个盛大的歌舞会，众人自是欣喜期待。
“如何？”邪神收起手中折扇，笑吟吟地望着散兵，“大人可还满意？”
散兵斜倚在座边，一条腿支起来，百无聊赖：“舞还没开始，现在评价太早了。”
邪神讪讪一笑：“也是，能入住主殿，服侍大人您的，不仅要生得好看，还要有实力才行。”
观众席下的人密如蚂蚁，熙熙攘攘，女孩们正值豆蔻年华，美则美矣，但无一面上情愿，尽是些恐惧又悲愤的表情。
可尽管是被迫参加选拔，她们都铆足了劲一展才貌，因为一旦落选就要下狱。
散兵坐了一会儿，感觉这些女孩没一个入得了眼的，便颇觉无聊，心中忽然惦记起一人，他随手端起茶杯，问邪神：“东阁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邪神微笑：“哦，险些忘了禀报，奈奈小姐断水断食两日，现已昏迷…东阁护卫请我明日去收尸了。”
“……”杯中水波微动，散兵并未多语，从座上起身。他望见了台下的神里绫华，神情顿了一顿。
邪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疑惑：“这位小姐…何时混进来的？”
东阁。四下清幽，宴会的灯光与声响远远传来。
奈奈听见声音，从昏迷中苏醒，她睁开眼想从地上爬起来，却一点力气也没有，被紧束在木伽里的双手与脖子酸痛到丧失知觉。
她正艰难地支起身子，想透过窗户看看外面的吵闹声是什么，突然就听见房门砰的一声被人用力推开了。
一阵冷风迎面刮来，把她刮了个清醒。
散兵阴沉着脸，进来将一个盘子重重搁在桌上，力气不小，对久处于安静环境的人来说，这一声震耳欲聋。
他坐去凳子上，俯身将趴在地上的奈奈拽起来，除去木伽，扫一眼桌上，冷冷砸下一个字：“吃。”
奈奈这才看清盘里有两个碗，一碗清水，另一碗是红糖甜粥，微微冒出热气。等酸楚胀痛的感觉逐渐消退，她才扶着桌子边沿站住，但却没有别的动作。
“怎么？怕我下毒？”散兵眉眼一动，起身逼到她近前，“真想让你死，我今晚就不会来了。”
奈奈面若冰霜，沉默不语。
“就不好奇我为何惩罚你？”散兵扬手将那木伽扔去一旁，面无表情望着虚无的空气，“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奈奈抬脸，似笑非笑：“能被你发现的，当然是好东西。”
“还在嘴硬？”散兵捏住她瘦得硌手的肩，“自己都受到严惩了，应该不难想象神里绫人当下的处境，就不打算求我饶了他？”
奈奈斜睨了他一眼：“你这种人，我求你有用吗？”
“也对，”散兵冷笑一声，放开她的肩，“人类真的很容易死，比如不吃不喝，比如沉入水底。”
她闻言，嘴角一勾：“然而事实却是，不吃不喝的没死，因为你舍不得杀，沉入水底的也没死，因为他现在已经…”
散兵瞳孔一紧，当意识到不对的时候，门外突然有暗卫来报：“散兵大人！水牢…水牢有紧急状况！”
两日前，奈奈在海螺里给绫人留下了密语——
「握紧海螺，闭眼，这是我绘下的寂照城地图及牢锁解锁步骤。咒法只维持十秒，但我相信以绫人超乎寻常的记忆力，记下它足够了。」
「地图中间是我被圈禁的范围，以主殿为中心五百米，魇化士兵众多，勿要靠近。逃离水牢后，立即寻找失踪的人。」
「我感知到有两位终末番成员潜入寂照城，所以我把这个计划提前了。」
「把这枚海螺“藏”在能被发现的地方…激怒他，他会继续往水牢加水，待到水势平稳，你正好可以趁水势潜入牢底，避开守卫视线，从入水口逃离。」
「这很危险，却是唯一的办法。不过只要绫人敢赌，我就愿意同你一起…！五日后，在东阁西方最大的花树根下交换信息。记住，无论何时都要保证先活下去。我会和你一起回稻妻城。」
“滚回去找啊！”散兵气急，狠狠将暗卫吼了回去，“封锁水牢所有入水口，派出全部空闲人手，找！！找不到，死的就是你们！”
“是…！”那暗卫颤声应道，急匆匆告退。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奈奈看到散兵那方寸大乱的样子，心中颇觉痛快，她抬起脸，眼底尽是挑衅的笑意：“找？你找得到吗？”
话音刚落，她只觉头顶传来一阵剧痛，再一看就撞上了散兵血红的双眼，里面燃起的，是丧失理智的熊熊怒火。
他一把揪住奈奈头顶的头发，将她脑袋抓起来狠狠往墙上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