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散兵悠然叹着笑了声，望向漫天雷暴结界，“既然雷之神也在，那么我现在就供述一切，为栖川家正名，你们可要听清楚了——”
托马翻开册子，提起笔准备记录。
“十年前，栖川家前家主造访珊瑚宫为一息尚存的女儿祈求续命之物，我见证了事情的始末。彼时我以「海祇大御神神使」的身份于珊瑚宫自居，借机向他提供了圣物。从始至终，栖川家前家主并未向珊瑚宫提供任何所谓的「天守阁机密」，仅是以重金答谢了珊瑚宫心海的恩情。
“圣物需要汲取宿主的能量，方能达到献祭的要求。所以在稻妻城，我故意与奈奈偶遇，暗中教她修习。可我后来发现，她在稻妻城有很多朋友，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找我。况且我在言灵术领域也称不上有多精通……于是我想到了珊瑚宫。但我很难以正当的名义带她去那里修习。并且当时，”说到这里，散兵冷冷瞥了绫人一眼，“她身边已经有人察觉到了我的存在，我与她单独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少，于是我不得不使用特殊手段，将栖川二小姐带离稻妻城。”
“栖川家前家主的失踪，是因为他已不在世上，而不是所谓的「加入反抗军」。一年前，在稻妻城，栖川凉子因暗中欺凌二小姐奈奈，与社奉行产生矛盾，导致仕途一落千丈，于是，我借机挑唆她向珊瑚宫传递书信联系她的父亲，谋求政事上的帮助。
“我不过使了点不足为道的手段，谁知这个女人还真信了……呵呵，竟然亲拟书信送往海祇岛，寻找她那早就不在世上的父亲。而后，我同时又暗中联合勘定奉行的二小姐，带幕府军中途拦截，因此栖川家叛变的罪名，才得以成立。一切都因我而起，栖川氏所有人，呵呵……估计到死都还不清楚是到底怎么回事。”
听完这些，一切疑团几乎解开，他供述完整，节点巧妙，众人真正领略到了此人的可怕与厉害之处。
神里绫人垂眸瞥着柊千鹤：“与你有关的部分，他说的是否属实？”
“是，全部属实，”柊千鹤紧咬下唇，惶然无措地瞪大眼睛看着绫人，“绫人，我如实坦白一切，你答应过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对吗？”
“对，那么接下来就请你补充细节。”
“是，是……”柊千鹤神色慌乱，如实供述道，“他就那样突然出现在我闺房里，说会帮我除掉栖川家，除掉栖川二小姐，帮我将绫人夺回来。我答应了合作。只要绫人能回到我身边，我愿意做任何事，而当我问及他的目的时，他的回答是——为了夺走栖川二小姐。”
奈奈：“……”
绫人：“说下去。”
柊千鹤不敢直视散兵，怯怯地继续说：“我协助他制造了栖川家叛变一事，后来我故意将与绫人的订婚典礼定于栖川二小姐的生辰当日，并通知天守阁在典礼附近埋伏下幕府军，随时等候逃犯出现。那夜，他找到我，告诉我他一定会帮我唆使栖川二小姐在典礼当日回稻妻城。”
神里绫人：“故意让她被幕府军围捕，将她逼到彻底绝望，除了逃往珊瑚宫别无选择？”
散兵：“是。”
神里绫人：“你如何唆使她回稻妻城的？”
散兵：“我故意在典礼附近布置了恶灵，告诉她两大奉行联姻典礼当日，稻妻城人山人海，彼时将有恶灵袭击民众。她一向将守护稻妻当做责任，但凡听闻有恶灵袭击民众，她必定会回去。”
神里绫人：“柊千鹤通知了幕府军埋伏，你是否知晓这件事？”
“我知道。”
“你就不怕她出事？”
散兵忽笑了笑，讥诮冷瞥向他：“我以为…你会救她啊。”
“……”神里绫人回避这个话题，微微一笑，“…你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暴露的吗？”
“……”
“从你救下她，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呵，到底还是意气用事，因小失大，”绫人脸上是一成不变的温和微笑，“尽管当时你隐蔽了面容，可你的身形，我可是记清了。我画在了纸上，上报天守阁，将军大人一眼就认出了是你。”
散兵：“……”
“哦，对了，还有这位重要的人证，”绫人轻飘飘地瞟了柊千鹤一眼，“我派人查到通知幕府军拦截栖川凉子船只的是勘定奉行的人，便知道她参与其中，一定与你有过交谈。我将她带到了天守阁，许诺一定保她无恙，只要她肯帮我为此事作证。于是在将军大人面前，柊千鹤小姐也画下了你的大致模样，果不其然，与我的画别无二致。”
“呵，原来如此，”散兵他看了柊千鹤一眼，语气冰冷，“不过，她出身稻妻三大奉行之一，却枉顾稻妻律法陷害其他大族，你又哪来的自信保她无恙？况且……她差点害死你的未婚妻，你竟敢对她如此宽容？”
神里绫人不语，然后又回避了这个问题：“阁下自身难保，还是先顾虑一下自己吧。”
散兵没说话，嘴角飘过讽刺的笑。他就知道会是这样。把奈奈交到这种人手里，他怎么可能放心。
绫人低头思索：“倘若不是正巧有位已故的栖川家主可以利用，你又怎能如此轻巧地将栖川凉子骗去送信，给栖川家扣上个叛变的罪名？”
一斗吐槽：“这么说，还是那栖川家的老家主导致自己家被灭门了？……哇，你还挺厉害。”
“不过真要清算，栖川家灭门的事……”散兵笑了笑，有点恬不知耻，“要不是栖川凉子利欲熏心，朝堂上又处处受到神里绫人的打压，她会逼不得已、轻信我捏造的谎言吗？若不是神里绫人洞察到我的存在，时刻监视着奈奈，禁止她与我相见，我犯得着用这样极端的手段毁掉栖川家？还有你，勘定奉行的柊千鹤，我还得多谢你暗中配合，通风报信给幕府军，半路拦截栖川凉子的船。我不过是将种种条件连结在一起，推波助澜，让事态往最坏的方向发展罢了。”
此言如雷贯耳，众人刹那间不知所言。
他承认他是始作俑者，但其他人也有各自的问题。虽有推卸责任的嫌疑，但不得不说事实确实如此，假设没有合适的棋子给予机会，再高明的棋手也无法真正掌控一局棋。
托马停下手中的笔：“家主大人，有关栖川家的事已记录完毕了。”
“嗯。”绫人回过神，点点头，示意审问暂时告一段落。
听完这些，奈奈只觉得头痛欲裂，每一个细节都如同锋利的针尖一般，深深地刺痛着她的心口。那种疼痛并不是一下子袭来，而是像绵绵细雨般，一点一点地渗透进她的内心深处。她感到自己仿佛要窒息了。
奈奈忍着不适，上前一步说道：“等等，还没完呢，我还有问题要问！”
散兵面对她，却是另一副温和的表情：“你尽管问，对你，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声音颤抖：“我父亲被邪神吞噬的时候，你在场？”
“嗯。”
奈奈眼圈瞬间红了：“那你为什么不阻止？！”
散兵深吸了一口气，如实告知：“那时候，他在我眼里只是个普通人。我本就不爱多管闲事，没理由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奈奈瞬间忍不住眼泪，想再说什么也哑然失声。
父亲失踪那么多年，稻妻的人们对此有诸般议论，她也想过无数可能，却没想到是最悲惨的一种。
她还想去八酝岛狭间寻找遗骨。可是——
“恐怕他连头发都不剩了吧？”
“……”散兵把视线从她脸上别开，神色复杂，痛意在眼底上下浮动着，“奈奈，对不起。”
“不！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她自嘲般地笑着，又悲痛地哭着，“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这么多人因我而死？可我毕生的愿望，是遵循栖川家祖训守护稻妻的人们啊，可是你——却让我无端背负了无数人命，成为罪人！”
散兵低着脸，蓬松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晚风吹拂着，他的脸上飘动着一片片阴影。
“栖川家就算灭门了又怎么样？”散兵冷声哼笑了一下，他把脸抬起来，眼神阴鸷而可怕，“从小他们就对你不好！你所谓的姐姐有把你当人看吗？那些侍女仆人有真正将你当主子吗？这些人死不足惜！我弄死他们，也算为你这憋屈了十多年的二小姐出了口恶气，你难道不该感谢一下……”
话音未落，一声响亮的“啪”惊呆了众人。
“是，你当然不明白「家族」的重要！”奈奈狠狠打了他一耳光，她气得浑身颤抖，握紧了疼得发麻的右手，“你没有家，你怎么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