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奈的动作停住,稍微回忆了一下。
“在很小的时候,父亲会亲手为我点一千盏花灯祈福,做一大桌子好吃的,全族上下的家臣,会陪我一起赏花灯庆祝生辰。但是在父亲离开后……我就不过生辰了。虽然绫华也会陪我吃蛋糕,赠送礼物,但是,我再也没能体会到儿时过生辰那种被众人环绕着、送上祝福的热闹。”
散兵的注意力始终驻足在她脸上,看着她的神色,从雀跃,到恬然,最后再一点一点,慢慢枯萎下去。
她的父亲……?散兵回想了一下,当年那人来为女儿取走续命圣物后,被邪神以「代价」的名义吞噬了生命。
其实这并非他计划的一环。
在原本的计划里,操纵恶鬼损伤她的心脏,再引诱栖川家来珊瑚宫求砗磲真珠。顺理成章地将容器成功佩戴在宿主身上后,计划就已经完成了。
然而她父亲修习阴阳术,灵力充沛,让邪神起了私心,便以「取圣物的代价」为借口吞噬了他。
虽然觉得多此一举,但散兵当时并没有阻止。因为一个普通人的性命,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想到此处,他稍有歉疚地垂下眼,很难接话,想说点什么,但又什么都没有说。
“嗯?”奈奈半蹲下来,双手撑着膝盖,仰起脸,盯着他奇怪的表情,“你干嘛问我以前怎么过生辰呀?”
散兵撇头看向她:“好让我有时间准备你明年的生辰啊,不然又像今年这样,生辰当天才告诉我,让我毫无准备吗?”
奈奈继续仰脸盯着他,阳光照射下,他的眸色没有了往日的漆黑,变成透亮饱满的紫,她看得眼睛都不想眨一下。
“你现在就开始计划着明年陪我过生辰啦?”奈奈直起身子,转过去,吊儿郎当地甩了甩手指上的砗磲真珠,语气轻松,“可我不知道,明年还能不能过生辰。”
从六岁那年得病之后,每过一个生辰,都会当成是最后一个——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死掉。
但散兵似乎并不明白她刚刚的话:“……什么意思?”
她转过来,眼里堆满了笑:“因为可能我活不到明年了呀。”
听到这句话,散兵神色一跳,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虽然她这样说可能是觉得自己体弱多病,但听的人却不得不联想到一些跟自己有关的不好的事情上。
过了好半晌,散兵才用又气又想笑的语气回应道:“奈奈,你看,有什么事情是我没办到过的?让你平平安安活到明年生辰都办不到,我有那么差劲吗?”
“喔——喔,也对,散兵大人好像什么都能办到,”奈奈笑起来,露出唇边两个小小的梨涡,“那也能让我活到后年吗?”
后年……按时间算,明年她的十八岁生辰就是献祭之日。她怎么可能还能活得到后年呢?而她的一番问话直接把他逼到了无路可退的高崖上,下面是充满伪装与谎言的深渊,可他此刻不得不往下跳。
“当然能。”散兵硬撑着笑容,语气没有半分心虚。
奈奈想起自己和绫华过生辰会互赠礼物,对哦,好朋友之间应该讲究礼尚往来才对。
“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她贴到散兵脸上,嘻嘻地笑,“我也早点准备礼物。”
散兵往后退退,不许她贴太近。看见旁边石桌上摆放有一盘新鲜的葡萄,他摘了一颗塞进奈奈嘴里,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是别问这个了。”
“为什么不许问你生辰?”奈奈被他突然的冰冷吓到了,一动不动,连嘴里的葡萄都不敢咬。
“因为,”他望向遥远的山景,“我不记得了。”
奈奈嘴里动了动,把葡萄咽下去,含糊道:“还有人会不记得自己生辰的吗?”
是不记得吗?应该是从来都不知道吧。可能,也不想知道。
因为对于一个宁愿自己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上的人,是不想知道自己生辰是什么时候的。
面对散兵的沉默,奈奈又想起从珊瑚宫心海口中听来他是黑主大人的那事,总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太少太少,他对自己的隐瞒又太多太多。
“你家在哪啊?”奈奈狐疑地歪着脸,这是一个她一直以来最好奇的问题。就算是浮浪人,也总有家乡吧……但是认识这么久了,他好像从来没有介绍过自己。
家?散兵笑了笑。
“我没有家。”
奈奈脑子嗡嗡的,勉强地哦了声,沉默着点头。她的好奇心越来越重,但对方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什么了。
“怎么?”散兵眼角微弯,伸手抓住奈奈一边头发,把她脑袋扯歪,“不高兴了?”
“没有。”既然是他避而不谈的话题,那么她也没有深究下去的必要了。
奈奈拍开他的手,有点站累了,转身准备回屋子里休息。刚走了几步,腿又有点发软,伸手扶住鱼池边的石柱。
“真没有不高兴?”
“真没有。”
后面传来散兵的一声轻笑:“说没有,那不就是有?”
这个人,有时对人情世故显得很懵,但是总会出其不意地偶尔高情商一下。
她被看穿小心思,更加不想理散兵,故意赌气扶住石柱一点一点往房间挪。
“走不动不会喊我帮忙吗——?”
散兵无奈地拖长语气,俯下身,胳膊横揽在她的腿弯处,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腰,托住她后背,轻而易举就把她整个人横抱起来。
奈奈被吓了一跳,身体突然失衡,却在下一瞬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抱住了。
公主抱?她慌了,双臂不知道往哪放——光天化日,大庭广众,还有不少珊瑚宫巫女来来往往,好、好羞耻。
散兵面无表情往前走,但察觉到了什么,不是很满意地轻声提示道:“扶好。”
奈奈试了试扶住他的肩,怪怪的,扶他的手臂,太憨了,抓他耳朵,不行更怪了!最后干脆勾住他脖子,双臂在他后颈上相互扣着。
深紫色的头发,被风吹起来,蹭在她的脸上,好痒,但她却不想动,因为此时,她的注意力全在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上了。
近得几乎贴在一起,但是怎么……好像没能感受到丝毫的温度,他给自己的感觉,始终都是冰凉凉的。
如此薄情寡义的一张脸。却让她始料未及地感受到一种异样冰冷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