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则万万没想到,最糟糕的不是年老色衰,恩宠不再,而是遮羞布被人彻底揭开。
当华妃找到昔日柔则收买的婢女翠云后,欣喜若狂,她兴冲冲地直接将人带到了皇上面前。
她也不开口说什么,只是迎上皇上疑惑不解的目光后,盯了一眼早已佝偻背部的翠云,后者立即露出一脸的悲怆,对皇上行三跪九叩之礼。
“王爷,哦不,王爷已经登基成皇上,奴婢翠云给皇上请安,奴婢以前是在王爷院子外头做洒水活计的,自从离府后,夜夜揣着一个秘密,原本是想着带到棺材里去的,只是福晋她太狠心了,居然暗中想要灭了奴婢的口,连带着奴婢的夫君和孩子也都死在乱葬岗之中,奴婢侥幸逃了一劫,这些年一直在乡野里避难,闹饥荒的时候被后嫁的婆家卖给了人牙子,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京城,成了年大将军府里的粗使仆妇,今日见了皇上,是要告诉您一个实情。”
翠云满脸的沧桑,嘤嘤哭泣起来。
皇上不自觉地皱了眉头,神色不虞,冷冷问道:“你当真是王府里的丫鬟?你知不知道诬陷福晋,也就是当今的皇后,是多大的罪名?想清楚再回话!”
翠云凄苦着一张皱纹丛生的脸,以额抵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狠狠磕着响头,“砰砰砰”的声音响个不停,直接把自己的额头磕得鲜血直流。
翠云扬起一张被鲜血污渍沾染的脸,声音哽咽,格外坚定地说道:“奴婢不敢欺瞒皇上,也没有那个胆子,皇上若是不信,可以派人查查奴婢的底细,您还是贝勒爷的时候,奴婢就在府里做事,后来蒙了恩典,出府嫁人,没想到,离府前做的一件事,却生生害得我家破人亡,丈夫孩子遭人毒手!”
她说到这里时,忍不住悲切地落泪,继续道:“当年乌拉那拉家的大小姐曾经收买奴婢,探听过您的行踪,奴婢眼皮子浅,为了贪二两银子,就告诉了她,所以皇上才会那么碰巧在莲花池畔看到那一幕惊鸿舞,那不是偶然,而是人为的设计,后来乌拉那拉大小姐成了福晋,给了奴婢奴不少的金银赏赐,还把我外嫁了,只是奴婢没想到,她居然会暗中杀人灭口。”
皇上沉着脸,挑眉问道:“你怎么就一定认为是福晋暗中害你,而不是其他人?”
翠云抹了把泪说道:“奴婢躲在暗处,曾听到福晋身侧的陪嫁大丫鬟春华的声音,是她引着那帮凶徒来的!”
华妃偷眼觑了一下皇上铁青的脸色,给颂芝使了个眼色,后者直接把翠云带了下去。
皇上的神色复杂晦涩,忽然转过身,目光幽深地盯着华妃,语气有几丝生硬和冰冷。
“世兰,你告诉我,这是不是你精心安排的?”
华妃吓得一跳,脸色瞬间苍白,连忙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仰着无辜的脸,含着泪看着皇上,声音里早已带了呜咽的哭腔。
“皇上,你就是这么看待世兰的吗?世兰只是希望皇上不要被人蒙蔽,那日听了皇后的一些事情,总觉得很蹊跷,所以暗自查了一下,原以为是臣妾想多了,没想到当年被皇后收卖的婢女竟机缘巧合地流落到哥哥的府上,所以臣妾才会把她带进宫,告诉皇上真相啊,若是皇上不相信臣妾,大可派人查明就是,臣妾对皇上的真心,日月可鉴!”
华妃伏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糊了她精致的妆容,越发显得狼狈可怜。
皇上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把华妃扶了起来,神色肃穆,眼里好似在酝酿一场疾雨风暴。
如果事实真相如翠云口中所说,那么当年的柔则就是处心积虑来引诱他,什么缘分,什么巧合,什么仙女下凡,什么真心实意,不过是编造的谎言,太过美好,也太过残酷。
他就那么傻愣愣地走进柔则设下的绮罗圈套里,对她一见钟情,珍惜爱怜,甚至差点落下个“强抢人妻”的骂名。
皇上没有在翊坤宫多待,回到养心殿枯坐了一会儿,怀着悲痛的心情来到永寿宫时,柔则刚喝完药,看他的眼神颇为复杂难明。
“皇上来了,臣妾身体有恙,不能起身给您请安了,还请皇上见谅。”
柔则婉言说道,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皇上没有回应她,只是挥手屏退了内殿伺候的宫女,脚底生根似的站在原地,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柔则,开门见山道:“阿柔,当年的惊鸿舞,你还记得吗?”
柔则怔了怔,似乎不太明白皇上问这话的意思,只是苦笑道:“臣妾如何不记得,皇上那时候还夸臣妾跳得极好,世间罕见,只可惜臣妾再也不能跳给皇上看了。”
皇上面无表情,朝床榻方向走近了几步,盯着柔则略有些浑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朕想知道,你当年真的是偶然跳的舞,还是专门候在那里跳给朕看的?你说实话!”
柔则的面色倏然一变,眸光一沉,微微下垂的嘴角有些艰涩的抿了起来,声音有些不真实的轻嘲。
“皇上真是奇怪,现在问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你爱臣妾的时候,自然觉得是一场美好的邂逅,你厌倦我了,自然会觉得臣妾是处心积虑,说与不说,有什么意思。”
她的表情变得莫名的冷淡,再也没有往日的温情和期待,好似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似的,倒显得轻松豁然,无所畏惧。
“阿柔,你变了?”
皇上掩不住满脸的失望,恻然低声道。
柔则忽而冷笑一声,淡漠的眸光好似穿透了皇上的五脏六腑,难得再装模作样,轻轻一哧,带着几分怨怪和不忿。
“皇上,不是臣妾变了,是您变了,臣妾只是老了而已,不再是您眼里最美丽的女人,你不过是嫌弃如今的臣妾罢了!”
皇上漠然看着她,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有痛心,有失望,不由自言自语道:“阿柔,你变得朕都不认识你了…也许是朕从未看懂你吧。”
话尤落音,皇上转身而去,往殿外走去,再也没有回头,他眼里的白月光终究成了饭粒子,昔年的美好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柔则趴在床侧,咳嗽不已,她凄然地看着皇上离开孤冷背影,眼角的泪水不可抑制地漫了上来,渐渐蜿蜒在嘴角,带着无尽的苦涩和酸意,抵达心底深处。
四郎,她的四郎,终于厌弃了她吧。
柔则目光灼灼地盯着丝绢上的红迹,感觉身体被掏空了一般,瞬间垮下肩来,胸口闷闷的,好似感觉到自己的大限已至,时间不多了。
临到快死了,柔则索性不装了,虽然心里很畅快,但她的爱情彻底没了,她的四郎估计再也不愿意看到她这种心机深沉、容颜残败的女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