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贵人的昆曲唱的极好,有“余音绕梁”之飘飘欲仙感,弘历在台下听得如痴如醉,酒也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进去。
几杯酒下肚,人就有些晕乎了。等庆贵人唱完了下台邀赏,弘历已经醉的面色通红,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叽里呱啦地把永璜的事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那嗓门大的,连屋外值守的进忠都听的一清二楚。
很守口如瓶的皇帝,使宫人的耳蜗旋转。
陆沐萍早得了明珠的嘱咐,也把册子上的要点背的滚瓜烂熟,闻言只是温柔的笑了笑,说了些老生常谈的安慰。
没有主心骨的弘历反倒愣了一下,心说这人难道听不懂话?怎么不给我出主意呢?黑锅要是没人背,难道要他亲手想办法去淌这趟父子反目的浑水?
要是皇后没有陷入私通的流言中就好了……她那么聪慧,肯定会有办法的。
正欲再开口时,只听庆贵人娇憨地道:
“皇上,嫔妾只是区区一介后宫妇人,您给嫔妾说这些,实在有点……逾矩了。况且,嫔妾也不懂呀。”
她端起一盘糕点递过去,整个人顺势倒在弘历怀中,一副人畜无害的天真模样。
温香软玉在怀,弘历心情颇佳,正想进一步动手时,只听怀里的人缓缓道:
“皇上,既然那卫姓女官和大阿哥两情相悦,您为何不把她赐给大阿哥做侧福晋呢?便是家世配不上,做个格格侍妾也好啊,这样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这断然不行!”
弘历一口回绝,怒道:
“这天底下的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私相授受以后捏着鼻子认了的亲事呢?”
他想起自己和青樱的往事,心虚了一瞬,忙找补道:
“便是真的两情相悦,那也要得了父母的恩准,三媒六聘地娶回家中才行!皇后是朕当日在绛雪轩亲自挑中的嫡福晋,日后虽做了侧福晋,也是朕向皇阿玛求的赐婚圣旨!哪里是永璜这样,搞出个私相授受来!”
庆贵人懵了:“可是……皇上,大阿哥好像就是在向您求赐婚的圣旨……”
还是皇后好啊,既能听懂人话,平时说的也是人话,起码能正常交流。
弘历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老脸一红,却还是硬着头皮找补:
“这不一样!朕堂堂真龙天子,怎么可能在皇长子做出如此悖逆言行后,仍然纡尊降贵地屈从他的要求呢?何况那卫嬿婉是包衣破落户出身,这女官也不过就是有品级的宫女,又失了妇德,哪里配和皇子长相厮守?”
末了,又不满地道:
“庆贵人,朕看你是糊涂了,居然能说出如此不通道理的话来!
……那也比娶个族中无人、有个姑母还是涉嫌谋逆的废后的女人要好吧?
再说那人还在你三哥选秀时放了一屋子虚恭。
——以上讯息,在如今的宫内已经无人敢提了,陆沐萍虽然因为入宫早知道一些,但却怎么也不能把那位传闻中的“虚恭格格”和端庄大方的当今皇后联系起来。
感觉,像是豆汁和豆浆的区别。
挨了这顿训,陆沐萍一时语塞,只能低低说了声“皇上聪慧”。
天色尚早,弘历无心朝政,想着就在庆贵人这儿歇下,正好再试试太医新做的药物。
他想睡人,庆贵人可不想被睡。
皇后娘娘和她们这些没孩子的嫔妃可是特意科普过备孕要点的!要想生出健康漂亮的孩子呀,不仅做额娘的要努力,做阿玛的也必不可少。
若是怀孕的契机不幸碰上男人在抽烟喝酒,宝宝的健康会有风险的!
女人生孩子本就是过鬼门关,她才不想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
庆贵人略一思忖,在弘历下旨之前拿起扇子又唱了一段,唱完也不靠过去,在稀疏的掌声停下之前,紧锣密鼓地道:
“皇上,嫔妾听闻,咸福宫的永常在近日醉心诗词歌赋,什么《牡丹亭》《西厢记》都颇有研究,连《墙头马上》都读得倒背如流了呢!嫔妾受宠多日,她却是苦等皇上已久,您不如去看看她吧。”
墙头马上?
这四个字如同魔咒,弘历本想拒绝并警告庆贵人“墙头马上只有朕和皇后能看”,可话都到嘴边了,不知怎么的却成了:
“你说的有道理,朕确实该去看看永常在了,雨露均沾才是正理。”
他不受控制地站起来,感受到自己的嘴巴一张一合,说出一堆匪夷所思的话来:
“这后宫中啊,人人都是花团锦簇的热闹,唯有永常在是令人清醒的冰雪。”
庆贵人刚放下去的小心肝儿,差点因为这句话憋笑憋的炸开。
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奇异魔力感染了弘历的思想,他的目光与全身都呆滞了片刻,片刻之后,陡然焕发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诡异神采。
庆贵人默默往后缩了缩。
所幸弘历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而是径直大步走了出去,中气十足地吩咐李玉传轿,摆驾咸福宫。
等皇上彻底离开后,陆沐萍连忙让宫女把剩的酒菜撤下,能开的窗户都打开,拼了命地扇风透气。
好可怕!皇上刚才那是中邪了吗?
她猜的果然没错,这个永常在绝对是会什么邪术,只要一靠近她,肯定会出大事!
……
咸福宫。
六个偏殿住了五个常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关于主位的争夺战正在这五位常在中暗潮汹涌。
自从念儿被带去慎刑司,如懿身边就只剩下了玲珑这一个宫女伺候。
玲珑本以为四执库已经够苦了,没想到永常在更是个贵物。
别的不说,光看她自己俸禄不够就克扣下人,甚至连下人的饭菜都要先挑好的吃掉这一点,就已经是无人能及。
而且还要遭受墙头马上墙头马上墙头马上墙头马上的精神攻击。
这位主子好像这辈子只认识这几个字似的,天天捧着不同版本的《墙头马上》念封皮大字,里面的内容却几乎从不翻动。
玲珑不知道永常在为什么会如此钟意这本话本子,是李千金抛弃父母私奔的情节很孝顺?还是藏在男人家花园里当耗子很体面?亦或是与一双儿女骨肉分离很美满?
难以理解,实在是太难以理解了。
念儿在的时候,什么脏活累活都是她干;等她走了,玲珑才惊觉这些活计究竟有多么繁重。
别的不说,在这里,几乎所有的衣服都要每天洗一遍,直到把原本光鲜亮丽的绸缎绣花洗成老太太裹脚布般的黯淡颜色,主子才会满意。
区区两日下来,她就快要撑不住了。
正因如此,当皇后身边的菱枝告诉她,今晚就可以开始收网时,玲珑着实是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