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平旦，永璜以探望养母为由入宫觐见皇后，却只在翊坤宫门口驻足了不到片刻，交给宫人一封血书，转身便奔赴养心门，顶着料峭的北地春风长跪不起。
宫人来来往往，路过的纷纷为之侧目，从前最在乎脸面荣耀的永璜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半点反应也没有。
今日不开早朝，弘历昨夜里折腾得狠了些，日上三竿了还在温暖的被窝里熟睡着，舒贵人又心疼夫君，纵使御前总管李玉捧着大阿哥的血书求见，她也不肯应允。
跪就跪着吧，反正她呀，是真心不喜欢这位大阿哥。
李玉无奈，只能又折返去劝永璜离开，永璜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似的，任谁说什么，他都只是一动不动。
给翊坤宫的血书上，他以养子的身份，请求皇后的宽恕。
给养心殿的血书上，他却是以皇子的身份，情愿不要天潢贵胄的名利地位，自请革去黄带子削职为民，只求皇阿玛放过卫嬿婉的性命。
那是他在绝境之中，唯一能仰首翘望的凌霄花。
这种鲜红如火的艳冶之花，绝不是旁人口中攀缘附庸的可怜虫，而是向日凌云的倔强之花、生命之花。
她的灿烂与明媚，都是从泥泞困境中挣扎而上的蓬勃生机。
也许他没有机会再做那个享受红袖添香的赏花人了。
可是，无论如何，都请让他做一次护花人吧。
……
消息传到翊坤宫，明珠握笔的手微微顿住，笔尖一点墨水滴下，在宣纸上晕染穿透。
“既如此，还算他有点良心，没有辜负嬿婉的深情。”
芸枝收起坏了的宣纸，正要另换一张时，却被明珠摆手拒绝。
“不必了，该收网了，把这些都撤下去吧。”
明珠缓缓起身，澜翠为她整理好衣服，簇拥着步行至偏厅，有一人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是毓瑚姑姑。
小宫女们为毓瑚姑姑上了茶，没喝几口，明珠便开门见山，提刀直入。
“毓瑚姑姑，你那天搜宫的时候，真的发现了一个腿脚不好的宫女？”
和皇后面对面谈话，毓瑚哪敢怠慢，忙点头应道：
“是啊！那日我去咸福宫，除了永常在的念儿被莫名其妙施以鞭刑外，巴林常在的大宫女阿宝也没出来，说是生病了卧床休息，但根本没有看诊的记录。这位阿宝姑娘可是巴林常在去慎刑司里捞出来的人，要是真生病了，怎么可能不请人医治呢？”
她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接着道：“奴婢心生疑惑，在离开后又暗中查访了咸福宫的其他宫人，这才得知那阿宝自从翊坤宫闹刺客之后，就称病在床。其实呀，是腿断了！几两银子就从和她一个屋子的宫女那儿问出来了，简单的很。”
巴林部穷困潦倒，被送来当妃嫔的巴林湄若既无嫁妆也无月俸，日子过得拮据，手底下的宫人们自然颇多怨言。”
“那就错不了了。阿宝是蒙古女子，又是公主的贴身侍女，会功夫也是理所当然的。那日刺客逃亡时被侍卫打中小腿，又踩了红漆，印记从翊坤宫的院墙一路到咸福宫的屋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证据了。”
明珠喝了口茶，唇角轻挑，露出讥讽的嘲笑。
真是……明明有正当的晋升渠道，也没有拦着你们争宠，为什么非要去做这些歪门邪道的事来害人呢？
到时候被揪出真相、正义制裁，想也怨不得她心狠手辣。
毓瑚姑姑偷眼留意皇后的神情，想了想，又道：
“娘娘，那刺客身穿白衣，而大师又是这个月才来的，想要仿制衣服，得这个月动手才行。内务府又不会给嫔妃们送白布，所以这必然是在宫外买的。”
“还有那七宝手串，也定然是在宫外找人仿制的。司宝司都是娘娘的人，前些日子确实有人上门要过七宝，正是启祥宫的丽心。不过都被驳回去了，都谨遵娘娘教诲的，没有半点徇私。她们只可能是在宫外完成仿造的。”
这群下黑手陷害的人真是蠢得没边了，宫里被皇后管辖得如同铁桶一般，宫外的话，出宫记录一查一个准。城里的大小铺子又有别的眼线盯着。丽心前脚刚买完白布和七宝手串，后脚就被人禀报到了宫里。
毓瑚姑姑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两本账册，献宝似的递上，讪笑道：
“这里是那家布店和那家珍宝坊的账簿，一听说是宫里的人，立马就把账本乖乖双手呈上了。娘娘，咱们手里可是铁证如山啊，只要报到皇上那儿，一定能把她们连根拔起，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敢挑衅娘娘的权威了！”
也许还会有傻子敢吧。
反正她毓瑚是绝对不敢的。
还想留着条老命回家颐养天年呢。
春婵乖觉地上前接过账本收好，明珠又喝了口茶，愉悦的笑容显示了她的好心情。
“暂时还不急，先把嬿婉的事处理好了，再说别的吧。”
说着，她转过头，对着澜翠道：
“礼物都挑选好了吗？选好了就快点送去庆贵人那里吧。那本册子也带着，把话都说清楚，她不会不同意的。”
陆沐萍年轻貌美，性子好，有眼力见，家世不高但有歌喉作为得宠的倚仗，这些年来又是坚定不移的皇后阵营，明珠对她是信得过的。
有些话，由旁人口中说出，效果会比明珠自己去当说客要好的多。
这陆沐萍倒还有几分庆恭皇贵妃的气韵，若她愿意披挂冲锋，他日论功行赏时，起码也会发个孩子，晋升高位。
还有白蕊姬肚子里那个，虽说努力保胎了，却还是有些隐患。上下都瞒的死死的，生怕孕妇本人知道了，没事也吓出事来。
皇后，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是，奴婢知道。”
澜翠清脆的应下，芸枝给她披了件厚衣服，便抱着礼盒从偏门匆匆离开了。
窗外大风渐止，春婵用一把金瓜子送走毓瑚姑姑，明珠也将一碗茶喝尽。
“走吧，咱们去看看大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