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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旧剑断,新琴残

    如懿慢慢吞吞地在宫道上迈着步子,惢心亦步亦趋,欲哭无泪。

    一个焦虑恐惧,另一个却心情颇佳。

    再次以主子的身份站在这儿,如懿恍惚间回到了上一世刚从冷宫出来的场景。她用力伸着脖子,欣赏着宫墙里四处的风景。

    有了重生的记忆,卫嬿婉再也别想抢走她的少年郎!

    上一世里,偌大的后宫被卫嬿婉搞得乌烟瘴气,无数人深受其害,可怜的舒妃和十阿哥更是死在了炩妃的手上。

    既然老天爷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必然是要让她来扭转乾坤,夺回属于她的一切的!

    可惜啊,这个时空里的太后不知道为什么死的那么早,她穿成了小宫女,娴贵妃反倒另有其人了。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的,毕竟这具身躯更年轻,也更少女,更符合她的气质。

    “惢心。”如懿的心情真的很好,随口叫了一声身边人,却把惢心吓得一哆嗦。

    “汪答应……您说。”

    让我走让我让我走让我走,我要找娘娘我要找娘娘我要找娘娘我要找娘娘……

    “你和江与彬青梅竹马,能嫁给他也算福气了。跟了个大夫,又实用。”

    如懿说完,捂着嘴笑了起来,唇皮外翻,露出上下的白牙。

    ……这话听着不太是滋味,惢心也不敢说什么,胡乱“嗯”了一声。

    “这份平淡踏实的日子,是你的主子赐你的,嫁过去后可要好好的侍奉公婆,体贴丈夫,安分守己,不可失了女儿家的本分。”

    她提起这门婚事,想到一个卑微的小宫女,居然能嫁给当七品太医的堂堂儿郎,颇有几分“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如果不是主子娘娘慈善,下人就是下人,宫女嫁给太监也算门当户对;能嫁给太医当上主子,全靠主子恩典。

    上一世,惢心的体面与尊荣是她给的,这一世,则是这里的“娴贵妃”给的。

    在如懿的认知里,这里的“娴贵妃”就是她的一个分身,分身给惢心的恩典,自然也就是她给惢心的恩典。

    惢心低着头,声如蚊讷:“……奴婢知道,主儿恩情大如天,至死不敢忘的。”

    娴贵妃从来没在她们面前提过什么主仆恩情,差事干得好就夸,干不好就罚,皆依礼数法度,从不牵扯其他。

    只有在给她置办嫁妆的时候,娴贵妃才提到了一个“恩”字——指的却是惢心在她危难时舍身进冷宫的“恩”。

    如懿挂着灿烂的笑容,眼看永和宫宫门在即,她走得更慢了些,像是一只蜗牛在地上蹭。

    “惢心——”

    她又叫了一声惢心的名字,笑容更大了几分。

    “太医的俸禄虽然不高,但你有李玉的五十亩良田作嫁妆,日子想来也不会难过——”

    “汪答应!”

    惢心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您说什么呢?什么李玉?什么良田?我的嫁妆是娴贵妃亲手置办的,一针一线都是皇上和娘娘所赐,关李玉公公什么事?”

    从大件的桌椅家具,到小件的子孙桶、洗衣盆,贵重如珠宝首饰,朴素如手巾鞋袜,娴贵妃都整理成册给她看过了,虽然确实给了京郊的二十亩良田,但这和李玉公公有什么关系?

    先不说他没给,就算给了,除非实在是穷得不行了,谁能厚下脸皮去接受外男给的东西当嫁妆?

    望着惢心惊诧的神情,如懿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也是一脸震惊地盯着她看。

    没给吗?上一世明明给了——好像是婚礼当天给的?现在还没到给的时候?

    那又怎么样呢,上一世给了,这一世肯定也会给的,她提前几天说了也没什么。倒是惢心,占了男人的便宜还不承认,果然下人就是下人,没有她这个主子懂体面规矩。

    也算是委屈江与彬了。

    她很快又换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自以为仁慈地挥了挥手,“大人有大量”地道:

    “既然你不愿提起这个,那就当他没送吧,本宫也不好多说什么。”

    惢心更莫名其妙了,又是委屈又是恼怒,忍不住提醒道:

    “汪答应,你莫要再胡说八道了!别忘了,你现在可还只是个答应,怎么还自称起‘本宫’来了?这可是僭越的罪过!”

    被下人一顿抢白训斥,如懿脸上的笑容立刻垮了下来,她嘟着嘴,淡淡地瞪了惢心一眼。

    正巧此时已走到了永和宫门口,惢心像定海神针似的伫在了原地,一步都不肯再多走。

    如懿翘起手指,拈着裙摆,像小女孩一样蹦蹦跳跳地上了台阶,五寸多高的花盆底竟被她踩得如履平地。

    刚一站稳,她就迫不及待对看门的小太监道:“把门关上吧,别把心存不良的人放进来了。”

    说完又行了个礼。

    被迫受了这一大礼的看门太监简直是白日见鬼,双手护面,一脸惊悚地望着她提着裙摆、溜溜达达地走进去,又转头和门外的惢心对视一眼,各自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深深的迷惑和无奈。

    那道又小又老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帘处,不多时,里面传来了玫嫔愤怒至极的尖叫,然后是一阵摔摔打打,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汪答应又提着裙摆蹦蹦跳跳地掀开帘子跑了出来,脸上还带着迷之微笑。

    看门太监都快哭了:“惢心姐姐……我,我怎么,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惢心对他抱以同情的注视,想说什么,却只叹了口气,摇着头离开了。

    ……

    回到翊坤宫时,明珠已经睡下了,澜翠在榻上值勤,春婵她们在偏殿逗四阿哥。

    日暖人和,一室馨香。

    惢心和春婵打了招呼,回到寝室继续做针线活,绣她的嫁衣和红盖头。

    做着做着,不知为何,她心底涌起一阵难过。

    好奇怪……明明,明明她之前一心盼着早日出嫁,和心上人生儿育女的……

    如今婚期将近,怎么反而还怅然若失了起来?

    想来,只是羞怯吧……

    银针刺下,挑起百合花的一瓣;再下一针时,前厅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惊得人无心刺绣。

    惢心撂下活计一路小跑,到了外厅时,却见一个宫女跪在地上,双手掩面,哭得声嘶力竭。

    前厅门扉紧掩,菱枝和芸枝不见踪影,春婵、澜翠围着那个宫女,正弯下腰劝慰着什么;惢心赶上前去,低头细看,惊讶得捂住了嘴:

    “莲心?你来翊坤宫做什么?

    莲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半天才气喘着哽咽道:

    “皇后娘娘不好了!太医说救不过来了,皇上也在那儿,说要封锁消息,不然明儿就是小年,若是大张旗鼓地发丧,怕是会传了死人的晦气……”

    她哀哀哭泣着,见了惢心,猛扑过去拉住她的裙角,不住地哀求道:

    “娘娘说,她死前还想再见见贵妃娘娘……惢心,求求你,求求你让贵妃去见皇后一面……这是皇后娘娘最后的心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