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瑶仰望着高山仰止的神农金身法相,恭敬说道:“小辈家族传承了《神农经》下册奇毒一脉,被后世人称为瘟神,为世人所惧、所畏、所避、所厌,世人谈虎色变,家父也是同样憎恶世人。”
“但是,家父曾与小辈谈论过疫毒对世人的影响,纵然疫毒对世人有千般不好、万般伤害,却也有一样,疫毒可以让经受过的人,增强这方面的抗力。”
“家父发现,被他种下过某类疫毒的人,熬过了之后,再次对他使用此类疫毒,效果便会大大减弱,往往要用其他种类的疫毒才能起效,家父将其称为‘生命的抗力’,是生命自身对于已受灾难和痛苦的无声抗争。”
“因此,小辈认为,医治和疫毒,正如良药和毒草一样,是一体两面的,人间圣人有言:吾之蜜糖,汝之砒霜--即为此理。”
“只要有良药存在,毒草也就不会断绝,就像只要有阳光存在,黑暗就不会消失,连神农大帝您都除之不尽的恶疾杂症,恐怕是永世也无法断绝的……”
“因为毒药没了,良药也就没了……”
神农金身法相忽然熠熠生辉,光彩耀眼夺目,整座天地,风云变化。
温玉瑶不敢再继续说下去,吓得连忙住口。
神农金身法相静默许久,声音竟有些颤抖地说:“一体两面……一体两面……说得好,说得好啊,阴水之畔必有阳山,烛辉之下必有其暗,此乃阴阳大道、天地之至,本座钻研药石之学数千载,自觉通辨阴阳药理,却不想,却偏偏在最擅长处犯了执念……”
温玉瑶这才松了一大口气,说道:“神农大帝盖世无双,只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家父若非执着于驭使疫毒,也断然难以发现这点。基于此,小辈才敢斗胆反驳大帝真言--能加深执念的,并非只有痛苦,美好的一切,也同样可以!”
神农大帝沉吟良久,缓缓开口说道:“今日你一言,居然驱散了本座心中数千年的迷雾,后起之秀,当真可钦可佩,三界如今能得你们守护,本座也是可以安心了。”
温玉瑶忙再次跪伏在地,叩拜曰:“小辈不敢贪功,反而正因小辈们力有不逮,致使三界正在罹难,因此才冒死进入《神农经》,寻求救人之道。”
神农大帝叹息曰:“本座已是神识,三界战乱,亦非本座所长,虽有心、而无力。只是你所说【寒晶绝冻】之体与夺舍之事,于本座而言,则无甚难度,念你今日为本座清明天地,也当助你。”
“但你仅是半神之躯,尚无法承受住本座全部神力,最终能吸收多少,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温玉瑶闻言,顿时大喜,不住地叩头道谢。
忽然,天光亮起,祥云缭绕,梵音四起,一派富丽堂皇的庄严景象。
神农大帝法相之上,溪水般流淌出条条金光,蜿蜒行进,慢慢地汇入了温玉瑶的身体之中。
温玉瑶感觉身体上一阵温暖,困意顿生,不禁缓缓闭上了眼睛。
金色霞光在寰宇星辰之间绽放万丈光芒。
数日后,幽都帝君中军帐内。
幽都大帝稳坐龙椅之上,两旁分别有数位披坚执锐的将领分列。
大殿下翎渊君入帐来报:“启禀父王,刚得到幽都府传报,温玉瑶又一次闯入了幽冥界,直奔极寒冰脉而去,该当作何处理?”
正在埋头军务的幽都帝君微微顿首,斜睨一下后问道:“这次,闯入几人?”
翎渊君回道:“只温玉瑶一人……”
“当真?”
“千真万确!”
幽都帝君冷哼道:“哼,只凭她一人,那极寒冰脉,只怕她进得出不得!不必理会,我军即将发动总攻,大局当先,区区蝼蚁,掀不起什么风浪。”
翎渊君领命道:“是!”
幽都帝君又想到一事,又问道:“瑾川君身边的那个叫什么参灵子的如何了?”
翎渊君回道:“遵父王命令,也已经将那女子转换成了魔将,也是遂了她的心愿,让她与弟……把她放在了瑾川君身边,一同统领中洲大军,据说她是中洲仙药世家嫡女,到时候,由她领着混沌魔兵亲自将其家族屠戮殆尽,也算是一桩美事,嘿嘿嘿嘿……”
幽都帝君闻言,也是面露得色。
其余众将也是跟随着发出笑声,风语婆婆依然讳莫如深。
幽都帝君看着身前案上摆放的一张人间界地图,对众将说道:“此举,我等不成功,便成仁,没有其他选择,本君已做好破釜沉舟之准备,幽冥界中兵将几乎是倾巢而出,只留了些无法走出那幽冥界的兵将进行守备,即便是被天庭或人间界突袭攻占,也并无所谓,区区幽都府而已,拿去便是。”
“对于我等而言,现在已经是一条无法回头、也无需回头的不归路!”
众将闻言,面面相觑,都有群情激荡之义。
幽都帝君又说道:“如今人间界九洲之中,已有五洲落入我手,我大军所过之处,民生凋敝,瘟疫横行,百姓怨声载道,生灵无以休憩,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世间人对上天的希冀之心日益减弱,百姓们疲于奔逃,心生怨恨,各地香火不再复往日兴盛,只要再得两洲之地,即便不用全部攻下九洲,也可以让天下百姓彻底失去会有上天救赎的希望,到时,便是我们攻上天庭的大好时机……”
“翎渊君听令!”
“儿臣在!”
“即日起,着你兵甲十五万,进军滔洲,势必五日内彻底攻占!”
“儿臣领命,必不负众望!”
“炼狱神将听令!”
一个赤红色甲胄的大汉从众将中走了出来,应道:“末将在!”
“即日起,着你兵甲十万,进军中洲,瑾川君为你副将,也命你五日内彻底攻占!”
“末将领命!”
同日,江南凤鸾镇。
小院里,瘟神老爷坐在一处小亭里,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箩筐的细碎布匹,瘟神老爷正在认真地从中挑选着,进行分类。
附近的草棚下,一个穿着青色碎花衣物的风韵小婶子,正拿着筛子筛着粮食中的杂质。
婶子边忙活边和瘟神老爷说着话:“老温头,我今朝听见隔壁几个国家搿两日也出仔战乱,交关老百姓侪染仔疫毒,有人讲蛮快阿拉搿搭也要受着影响哉,倷讲该哪亨办呢?”(翻译:老温头,我今日听说隔壁几个国家这些天也发生了战乱,很多老百姓都感染了疫毒,有人说很快咱们这边也要受到影响了,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瘟神老爷一边挑选着布料,一边说:“真要是打到这边来了,咱们就跑路,我曾经走南闯北的,知道的地方还不少,天下之大,总有咱俩的容身之处,至于瘟疫这些东西,你放心好了,一丝一毫都伤不了你。”
婶子听老温头这么说,脸上愁容却更浓了起来,她四周看看,神情十分不舍地说:“我搿恁好个院子,小镇浪恁好个山水,难不成就要搿恁放弃脱哉?搿祖祖辈辈富足足生活个地方,我真心是舍弗得。”(翻译:我这么好的院子、小镇上这么好的山水,难道就要这么放弃了吗?这祖祖辈辈富足生活的地方,我真心是舍不得。)
瘟神老爷抬眼看看四周,也是感同身受,虽然只是短短几个月,但是他也发自内心地喜欢上了这里,恬静、舒适、物产丰富、人情淳朴,想想自己备选的几处地方,相比之下,真就差的太多了。
“咯吱~~”突然一声木门响动,一个高挑的白衣身影推开木门,从院子外面迈步走了进来。
院子里坐着的瘟神老爷和院子外守卫着的小穷神,看到来者,都是神色一凝。
小穷神刚要踏步出去,身后一只手臂伸了出来,搭在了他的肩头,一张白皙俊俏的面孔贴近了他的脸,眼睛和他一起看向不远处的小院。
“不用紧张,他们俩就是老友相见,聊聊天而已,咱们俩,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小穷神身体不敢乱动,身上冷汗直流,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把手臂搭在自己身上的人,正是药王府的二公子。
毫无疑问,刚刚走进院子里的那个人,正是化做凡人身躯的药王爷。
看到有陌生老头走进来,小婶子疑惑地看着他问:“阿爹,倷寻啥人啦?”(翻译:老先生,你找谁啊?)
药王爷微笑着抬手指了指瘟神老爷。
瘟神老爷冷哼一声,继续低头挑拣布料。
小婶子想不到他居然是老温头的朋友,马上热情了起来,放下手中的筛子,说道:“哎呦喂,原来到是阿拉老温头个朋友,快点坐,快点坐,我去拨倷笃弄点酒菜来。”(翻译:哎呦,原来是我们老温头的朋友,快请坐,快请坐,我去给你们做些酒菜来。)
药王爷和蔼笑道:“我带了酒,烦请嫂子置办些下酒菜来便可。”
“好讲,好讲,倷笃扯扯老空。”小婶子满口应承着跑走了。
药王爷走到小亭中,径自坐到了瘟神老爷对面,也不打招呼,而是直接伸手,把桌案上的箩筐给拿了下去。
正在干活的瘟神老爷顿时面露怒意,但又不敢大声声张,像是怕被那小婶子听见一般,低声斥责道:“你这老儿,今日是特意过来消遣我的吗?”
药王爷也不恼怒,抬手在桌案上一抹,便出现了两只青瓷酒瓶,并两只琉璃酒盏。
药王爷拿起自己面前的酒瓶,缓缓倒入杯中,这才开口说道:“这82年陈的竹叶青,曾是你年轻时候的最爱,只是不知道你现在口味变了没有,但我今日只带了这种,如果你变了,也只能将就了。”
瘟神老爷看着药王爷杯中那色泽如碧,散发着诱人醇香的酒水,不禁咽了咽口水。
但他还是倔强地问道:“你今日来有何事?如果只是看我落魄形状的话,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当年真正落魄时,比现在可要凄惨百倍,现在这样子,我反而比在瘟神府时还要快活。”
药王爷闻言笑道:“有这样烟火气的农家小院,有那样标志的江南小嫂子,可不是比在冰冷的瘟神府快活百倍吗?简直是乐不思蜀啊。”
“你……”瘟神老爷被药王爷一句话,差点噎的背过气去,却又无法反驳。
这时,小婶子正好端着一个木盘子从屋里走了出来,到了小亭里,见两人对坐着说话,她也甚是开心,把四个小碟的下酒菜逐个摆了上来,把两双筷子也分别放好。
花生、毛豆、白芹、豆皮,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倷笃吃,倷笃聊。”婶子说着,又走回了屋里。(翻译:你们吃,你们聊。)
药王爷也不客气,拿起筷子来分别尝了一下,脸露喜色,赞叹道:“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吃过这人间的味道了,还真是不错。”
瘟神老爷看药王爷吃了几口,也是有些嘴馋,但还是忍住了,没好气地问道:“快说你来找我何事,没事的话就赶紧滚,别耽误我干活。”
药王爷放下筷子,正眼看向瘟神老爷,说道:“你我二人昔年因理念不合,在紫鸦山上割袍断义,到如今,算来已有两千三百载了吧。”
瘟神老爷也不搭话,就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药王爷看向瘟神老爷,问道:“你如今,知错了吗?”
“什么?”瘟神老爷闻言大怒,大手一拍桌子,几乎要站起来叫骂,“你今日果然是来消遣老夫的,你见我落魄至此,便想让我服软是吗?告诉你吧,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却知道自己错了……”药王爷淡淡地说。
“……不管下场如何,就算是死,老夫都觉得……什么?”瘟神老爷情绪激动地刚说到一半,陡然停了下来,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药王爷,怀疑自己听错了。
药王爷表情复杂地叹息道:“是啊,我也是这几天,才知道自己错了,但是你这老儿也别得意,我错了,你也错了。”
瘟神老爷被药王爷这一番话语弄得有些无措,不知道这个一向硬臭如茅坑顽石的药王爷,怎么会承认自己错了。
“你错了……你错在哪里?我错了,我又错在何处?”瘟神老爷不禁发问道。
药王爷招招手,让他不要这么激动,待瘟神老爷重新坐稳后,才娓娓说道:“你我本是同宗兄弟,昔年交恶,一来是意气之争,二来是理念不同,你瘟神府一脉主张人性本恶,需要通过不断地毁灭来加以重建,增强人类的危机感,以此才能团结起来;而我药王府一脉则主张人性本善,邪恶只是人类的病症表征,可以通过救治来祛除。”
“可是直到前几日,有一个姑娘,却告诉我,凡事,都是阴阳和合,一体两面的,正如那善与恶、亲与仇、赏与罚,缺一不可。”
“这些道理本来极为浅显,更是你我医毒之中所惯用的常理,然而,到了你我这理念之争时,我们却又都看不透了,非要争出一个是非曲直,一清二白出来,可叹、可悲、可笑啊。”
药王爷说完,端起桌上的琉璃酒盏,独自饮尽了一杯。
瘟神老爷被他这一番说辞,说的莫名其妙,却又难以发作,他干脆也拿起酒瓶,倒了一杯酒,也是一饮而尽,先过过嘴瘾再说。
瘟神老爷饮尽一杯酒后,砸吧了几下嘴巴,才说道:“你说的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到底是想作甚?别叽叽歪歪的,直说便是。”
药王爷也没好气地对瘟神老爷说:“你这精细贼人,把那半册《神农经》送给你女儿,是不是为了给她一张保命符?以便我看在《神农经》的份上,危急时刻,也要救她一救?”
瘟神老爷闻言,脸上有了些羞臊之色,含糊说道:“我,我被贬下凡,那半册神书放在我身边自然是更不安全,我传给自己的女儿,岂不是合情合理?哪里有你想的那般多?”
“哼,你心里想的什么,当我不知?”药王爷冷哼一声,伸手又倒了一杯,“若是在平日,我断然是见都不会见的,不过当今三界动荡,各方飘摇,我的嫡长子也深陷囹圄之中,她说为此而来,我才破例见了,况且,能让《神农经》合二为一,也是我等后裔的夙愿。”
瘟神老爷闻言,表情有些阴沉下来,自己女儿,堂堂瘟神府大小姐,何时造人如此轻慢过?想想,也是自己一时糊涂,耐不住性子,坏了大事,让她落得如今的状况。
“你也不必担忧,她如今已经从《神农经》中去而复返,成就神农金身,成为了七千年来医界第一人,这一杯酒,我当祝贺你!”药王爷说着,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瘟神老爷如同撞邪了一般,迷迷糊糊地陪同着一起喝下,片刻之后,他才猛然惊醒,把琉璃酒杯拍在桌案上,站起身来指着药王爷跳骂道:“姓孙的,你真缺德,居然让我独女进入《神农经》中,她可才刚刚两百岁,还是个孩子啊……你,你,你,你……”
瘟神老爷气的大骂起来。
一直躲在屋中的小婶子听到叫骂声,赶紧跑出来,第一次看到老温头发这么大的脾气,也是吓了一大跳,忙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瘟神老爷见到那小婶子,才稍稍止住了怒火,硬是压抑了下来,只是偷偷看向药王爷的脸色,依然难看,甚至暗暗咒骂起来。
药王爷完全不理睬他,反而看向那小婶子,说道:“小嫂子不必惊慌,我与温兄聊到了一些往事,温兄快人快语,抒发情怀而已,想不到温兄都这般年纪了,还如顽童般一点就炸,还能保有这份心气属实难得,小嫂子平日里恐要多多担待了。”
那小婶子闻言,陪笑道:“阿爹讲笑话哉,老温头平常日脚里从来弗发脾气个,今朝伊也是第一趟看见。”(老先生说笑了,老温头平日里从不发脾气的,今天她也是第一次见。)
瘟神老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重又坐下来,对那小婶子说道:“没事没事,你先去歇息吧,我们就是闲聊而已……”
那小婶子点点头,迟疑着走开了。
瘟神老爷目送那小婶子走远,转过头来,陡然看到满脸戏谑神色看着他的药王爷,老脸更是一阵滚烫,神情扭捏地问:“瑶儿现在在何处?”
药王爷说道:“她要去往幽冥界的极寒冰脉,去拔除我嫡长子身上的【寒晶绝冻】。”
瘟神老爷目光一凝,缓缓说道:“先是你儿子去救我女儿,然后又是我女儿去救你儿子,这两人不会是……”
被他这么一说,药王爷也眉头紧皱起来,两人沉吟片刻,突然异口同声地说:“哼,绝无可能!”
两人说完,都互相对视了一眼,各自嫌弃地喝起了酒。
药王爷沉吟片刻,终于还是说道:“如今天下九洲之中,已有五洲落入幽都帝君之手,且有确凿消息,他即将携兵发起总攻,这中洲富饶之地,恐怕顷刻间也要陷于战火之中,你可有什么打算?”
瘟神老爷说道:“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古常事,即便因此死了,我也无话可说,认栽便是。”
“那你女儿,和那小嫂子呢?你也无所谓吗?”药王爷问道。
瘟神老爷手中酒杯一顿,不再说话了。
药王爷见他不说话,便继续说道:“如今三界罹难,你我身为神农后裔,理当挺身而出,有所作为!幽冥界混沌魔兵所过之处,瘟疫横行,比之战阵杀力更甚,我药王府虽能缓解,但一边研究疫毒成份,一边制作解毒药石,费心费力,难以支撑如此庞大的战争规模所需,我今日来此,便是想请温兄助我一臂之力!”
瘟神老爷一听,马上投箸停食,气鼓鼓地说:“我就说,你来找我难道会有什么好事?原来是找我给你打下手来了,不吃了不吃了,把酒拿走,拿走!”
药王爷也不气恼,解释道:“到了如今这种紧急时候,还争什么尊卑主副?如果温兄愿意,我愿拜你为医界至尊,听你调遣。”
“少来这套!”瘟神老爷一拍桌角,站起身来,转身就要走,“我早已发过毒誓,不会再与你药王府合作,你别做妄想,快滚吧!”
屋中那小婶子听到老温头声音又高亢起来,不由得担心地躲在门口,露出半个身子来瞧着。
药王爷也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小亭外,整理好着装,紧接着,竟然缓缓对着瘟神老爷躬身拜了下去。
那小婶子惊讶地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小院外的小巷子里,药王府二公子也是神情骤变,身形一动,但是这次,他却被小穷神给用力拦了下来。
“二公子,老爷们的事儿,就让老爷们自行处理便好,咱们俩,在这里等着就是了。”小穷神看着二公子,笑嘻嘻地说。
二公子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瘟神老爷看到药王爷如此,神色也是一紧,他绝想不到,堂堂药王爷,竟然会对他这样敬拜。
药王爷神情肃然高声说道:“恳请温兄施救三界万物生灵、施救九洲千万百姓!”
天地寂静,万物无声。
瘟神老爷看看敬拜不动的药王爷,再看看从门后露出半张脸的小婶子,小婶子虽然不知道这两人是在干什么,但是她就是觉得老温头没有问题。
看到小婶子冲着自己坚定地点点头,瘟神老爷终于回过身来,脚步凝重地走到药王爷身前,伸出双手,把药王爷扶了起来。
当两位老人再次对视的那一刻,两人都眼眶通红,泪水充盈。
两千三百年前的那一日,二人也是这样,眼眶通红,泪水充盈,之后便是决绝地分道扬镳。
两千三百年后的这一日,二人终于化干戈为玉帛,为了天下苍生,终于相逢一笑泯恩仇。
幽冥界,极寒冰脉,风雪台下,冰窟之中。
一身白衣的孙师道赤脚坐在寒冰王座之上,背后的巨剑不时闪过一道道寒光。
一身红衣的温玉瑶孤身站在不远处,目光中流露着难以掩饰的炽热。
“你又来了?”寒冰帝君的声音从孙师道的口中飘出来。
“对,我又来了。”温玉瑶回答。
“这次你是一个人来?”
“没错,就我一个人。”
“一个人送死来了?”
“我来救人来了。”
“救谁?”
“救你们俩。”
“就凭你?”
“就凭我。”
寒冰帝君发出一阵肆意妄为的笑声,整座大殿开始微微晃动,掉下无数冰屑。
“你可以试试看。”寒冰帝君语气轻蔑地说。
“好,那便试试。”
温玉瑶面色不改地说完,一步踏出,冰面上顿时留下一个小巧的脚印。
“有点意思,几日不见,功力精进了不少。”寒冰帝君不由得赞道。
“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便是如此。”温玉瑶淡淡说道。
“小丫头,不要自以为你是我现在这副肉身的心上人,我便不会杀你,你死了,于我的修炼也并无半分影响。”寒冰帝君提醒道。
“他的……心上人?”温玉瑶闻言,却娇躯一震,关注点完全落在了这个上面,“你怎知我是他的……心上人?”
“我现在与他同心同体,怎会不知?”寒冰帝君冷冷说道。
温玉瑶心中大喜,她一直还以为自己对孙师道是一厢情愿,对方对她最多也只是有些好感,想不到,他在内心深处,竟也把她当做了心上人。
温玉瑶又一步踏出,脚下生出点点金色光芒。
寒冰帝君眉头微微一皱,问道:“你做了什么?”
温玉瑶说道:“我说,今日我来,是要救你们两个人,而不单单只是救他一人。”
寒冰帝君疑虑更深:“此话何意?”
温玉瑶边走边说,脚下金光越来越盛,已经开始向着四周散逸开去。
“寒冰帝君,你想逃出这囹圄牢笼吗?我可以带你出去。”温玉瑶问道。
寒冰帝君神色凝重,不做回答。
“我已习得一法,可以将你残魂转移至另一座空间之内,依附于孙师道体内的那根寒冰之骨之上,如此,便可解除风雪台封印对你的禁锢,脱离这里,同时,也无碍于你与孙师道之间的因果契约。”温玉瑶解释道。
寒冰帝君略一沉吟,便能得知这个方法确实可行:“方法倒是不错,只是凭你的微末道行,既生不出另一座空间,也无力将我的残魂依附于寒冰之骨之上,不过妄言而已。”
温玉瑶露出笑意,说道:“如若我做不到,对你也无损失,相反,我还会从此留在这里,陪着他一直等到你们出关,陪你解解闷,不也很好吗?”
寒冰帝君也笑了起来,说道:“如此说来,倒也不错。”
温玉瑶见他有所缓和,乘胜说道:“如若我做到了,你便自愿让出肉身,随着我们脱离此地,去阻止幽都帝君的阴谋。”
“好!”寒冰帝君沉声应道,“只要能马上离开这里,别说是让出肉身,我还会将自身神力供你们驱使,去教训一下幽都那小子。”
温玉瑶脚下生出朵朵金莲,已经走到了孙师道面前,看着孙师道熟悉又帅气的脸庞,但陌生又冰冷的眼神,温玉瑶五内杂陈。
“说定了?”
“说定了!”
“好!你可要承受住了!”温玉瑶伸出右手,五指如钩,抓向孙师道的面庞,在他面庞数寸处停了下来,随后,温玉瑶整个人身上都泛起金光,朵朵金色莲花从她身上气泡一般冒出、飘飞、旋转。
一道金身法相从她身后缓缓抬升,巨大身躯慢慢抬高到大殿顶上,并缓缓穿了进去,只留下半个脑袋。
寒冰帝君顿时感受到那金身法相的巨大神力,浩瀚如海,自己的力量仿若一叶扁舟,飘零海上,毫无还手之力。
突然,一股庞大力量攫取住了寒冰帝君的残魂,寒冰帝君顿时发出痛苦的哀嚎,有一种被挤压碾压的痛楚。
“保持住心智,想着你心中最恨、或者最爱的那个人。”温玉瑶出言提醒他道。
“哼,那就简单多了,我最恨和最爱的,都是同一个人。”寒冰帝君强忍着剧痛,大声喊道。
冰霜大殿中哀嚎阵阵,金光闪烁,良久之后,一切才又归于平静。
孙师道站在逐渐消散的烟尘之中,满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眼前红肿着眼睛的温玉瑶,良久良久,才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玉瑶,这是真实的吗……”
“呜~~~~~~”孙师道话还没有说完,温玉瑶就大哭着扑到了他的怀中,歇斯底里地大哭了起来,彷佛有无尽的委屈、无尽的难过,在这一刻,全都宣泄了出来。
孙师道先是手足无措地抬着手,迟疑着,最终还是用力地抱住了哭的梨花带雨的温玉瑶。
正在两人柔情蜜意之际,大殿门口附近的四座巨大冰雕上,突然出现了道道裂纹,裂纹不断迸裂,发出噼啪声响,在沉静的冰窟之中,显得异样清晰。
这些声响,惊动了正在拥抱中的孙师道和温玉瑶两人。
“发生了什么?”温玉瑶神色羞怯地从孙师道怀中爬了出来,看向四周。
孙师道也是有些不解,随即看到了正在迸裂的巨大冰雕:“那些冰雕要裂开了,里面的东西好像要出来了。”
“那就是寒冰帝君手下的四大魔将吗?”温玉瑶紧张地问。
“无须害怕!”一个威严又熟悉的声音在两人耳畔响起,是寒冰帝君。
“小子,去拔出王座后面的那柄巨剑!”寒冰帝君命令道。
孙师道和温玉瑶看向寒冰王座后面的那柄巨大无比的青铜巨剑,面露踌躇之色。
“晚辈微末道行,只怕拔不出来……”孙师道如实说道。
“有我在,担心什么?快去,不然等那四人出来,你俩都活不了。”寒冰帝君催促道。
孙师道和温玉瑶对望一样,点了点头,转身飞起,落在巨剑剑柄之上,双手抱住剑柄。
七尺男儿的孙师道,站在巨剑之上,倒像是一只猴子攀在大树之上一般。
四座巨大冰雕轰然炸响,碎冰纷纷脱落,露出了其中四个体态魁梧壮硕的凶猛大汉,四个大汉眼中,都闪烁着亮白如镜的寒芒。
“拔出来!”寒冰帝君命令道。
孙师道别无选择,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剑柄一处,向上拔起。
四个大汉目光灼灼,看向大殿中的两人,面色怒极,举起手中刀枪斧钺,追砍了过来。
孙师道拔的额头冒汗,巨剑也是纹丝不动,眼看着四个大汉冲向了下方的温玉瑶,急的孙师道大叫:“给我……动起来啊!”
一股奇寒之力从孙师道体内迸出,迅速蔓延了全身,孙师道周身快速蒙上了一层寒霜,双臂之上,力气陡然增大,随着孙师道用力向上拔剑,巨剑下方插入冰层的连接处,冰块“咔嚓咔嚓”的断裂开来,巨剑也被慢慢地拔了起来。
“大水稻,加油啊!”温玉瑶眼看着几个大汉冲着自己冲来,焦急地大喊道。
随着四个大汉的奔跑,冰面剧烈地晃动起来,四个大汉面目狰狞,从四个方向分别跃起,向温玉瑶猛冲了过来,威势之大,实为罕见。
温玉瑶吓得急忙向后方退去。
“嗖!”
忽然间,一道寒芒从温玉瑶与四个大汉之间划过,坚冰凝结成的冰面,瞬间被斩出一道三尺宽、数丈长的裂谷,把双方隔绝于两侧。
众人纷纷停了下来,抬头看去,之间冰尘之中,露出一张绝世公子的俊逸面庞。
孙师道悬浮于半空之中,手持一柄青铜大剑,神态威严地看向众人。
四个大汉彷佛感受到了那柄长剑上面传来的气息,纷纷退后几步,眸内白光渐熄,跪地叩拜,异口同声地呼道:“拜见寒冰帝君!”
四人呼声未竟,四周冰壁之上,又传来无数金戈铁马铿锵之声,数息之后,冰壁上便已人影憧憧,马匹纷乱。
孙师道从半空之中缓缓飞落下来,赤着的双脚先后落在那道冰谷旁边,看向眼前四个巨大魁梧的汉子,沉声说道:“诸位听得明白,我叫孙师道,你们的寒冰帝君已经与我融为一体,我将助他解除桎梏,脱离此地,重见天日!”
“自今日起,尔等便要为我效力,我允诺各位,只要此番三界战乱结束,无论胜负,我都会还你们一个自由身,决不食言!”
“尔等可愿效忠于我!”孙师道高举冰霜大剑,高声喝问道。
四大魔将抬头看道孙师道手中长剑,神色都是一凛,齐声说道:“末将愿追随寒冰帝君,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
四周冰壁之中,也传出阵阵高昂呼喝之声。
孙师道高举大剑,登时雄姿英发。
半晌之后,极寒冰脉上,驰骋着漫山遍野的白狼骏马,领头的,便是骑着一匹白马的孙师道,和骑着一头白狼的温玉瑶。
温玉瑶偷偷看了看紧跟在身后的四大魔将,以及后方浩浩荡荡,多到看不清的兵马,悄声问道:“大水稻,那些兵马是怎么回事儿?”
孙师道笑着说:“我也是和寒冰帝君共用神识的时候才知道,那些兵马唤作【冰甲血骑】,共计有五万之众,是残存于上古冰魔体内的尸身、虫豸所化,数千年来,被寒冰帝君的残魂所收服,用于助他猎食冰脉中的凶兽所用。这些【冰甲血骑】无须吃喝,只靠吸收极寒冰脉里的寒冰之力便可存活,而寒冰之力又赋予了它们超凡的体质和战斗力,不仅都是战斗力超群的重骑兵,而且还是可以破冰重聚的不灭之体,除非寒冰之力耗尽,否则便可无限复生。”
温玉瑶一听,大惊道:“那岂不是和幽都帝君的混沌魔兵一样?”
“不错!”孙师道赞同地点头说,“正因如此,我方才才让它们宣誓效忠,助我们一臂之力,我们可以作为一支奇兵,打幽都帝君一个措手不及!”
“太好了,太好了!”温玉瑶开心地拍起手来,“我太想看看那个可恶的老头子看到我们奇袭得手后,怒不可遏的模样了。”
“哈哈哈,好,那我们出发!”孙师道也是心情大好,拍马急奔。
“出发!”温玉瑶大喊着站到白狼身上,扬鞭高呼。
冰川之上,一时间狼嚎马嘶,不绝于耳,无数兵马人头攒动,呼啸阵阵,向着幽冥界的都城--幽都府,奔袭而去。
一片片乌黑的阴云伴随着这浩荡兵马,一路压向冰冷坚硬的幽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