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瑶疑惑不解地走上前问道:“咦,这次你们几人怎么都在?不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了?”
武神华龙岗最为快人快语,他粗声说道:“俺们前几日发觉药香谷里有变故,准备一起过去看看,但很快又恢复了,感应到他人没事,又担心影响到他,俺们就没有赶过去。但是也不放心,就都在这里等着了。”
孙师道和温玉瑶对视了一眼,明白那变故就是温玉瑶被伶俐兔们群殴的事。
孙师道走到众人前方,微笑拱手道:“劳烦各位了。”
武神华龙岗跳下石墙,有些不高兴地说:“怎么又说这种见外的话?再要如此,俺以后可就不再来了。”
孙师道忙赔笑说:“是我错了,几位快随我回屋,晚上我下厨做些酒菜,陪大家共饮。”
酒神钟离蚩也从巨大葫芦上翻身下来,随即,那巨大葫芦逐渐缩小,飞回到他手上。
他摇晃着手里的酒葫芦,大笑着说:“不行不行,我不要吃你做的菜,你做的那些,味道淡出个鸟来,我吃的不惯。我要吃温丫头做的那些麻辣菜系,那才叫带劲儿,正好配得上我的好酒!”
温玉瑶闻言拍手笑道:“嗯嗯,不错,还是钟离酒神最有品味。”
参灵子看着温玉瑶,冷哼一声道:“牧之,你这婢女怎么还在?不是说住几天就走吗?”
温玉瑶一听,一双美目登时凝在参灵子脸上,参灵子也不甘示弱地回看向她。
孙师道,姓孙,名师道,字牧之。
“参灵子,你误会了,温姑娘她不是婢女,也是客人。”孙师道忙解释道。
“那她怎么会和你一起从……从山谷中出来?”参灵子疑惑地问。
孙师道略略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温姑娘误入药香谷,被伶俐兔打伤了,治疗了几天,才随我一同出来。”
参灵子本还要再追问什么,这时,剑神姚慕白脚踩飞剑从龙须柳上落了下来。
落地后,那柄飞剑自行画了条弧线,飞回了剑鞘之中。
姚慕白看向温玉瑶,喊道:“温小妹!”
温玉瑶笑着回礼道:“姚大哥!”
众人猛然愣住,满脸难以置信的看看两人。
这个很少开口与他们说话的孤僻剑神,刚刚居然喊她“温小妹”?
就连孙师道也是满脸震惊。
姚慕白毫不介意众人的目光,一手负后,昂然地走进了小院。
“嘿,我滴乖乖,这个高冷的哑巴,今天居然会主动跟人打招呼了。”酒神钟离蚩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还是以兄妹称呼,你这个小妮子,还真是有些本事。”参灵子语调揶揄地说。
“嘿嘿,大妹子人是挺不错的。”武神华龙岗挠挠头,憨笑着说。
温玉瑶上前来拍了拍武神华龙岗壮实的手臂说:“华大哥,我还帮你物色了一个媳妇儿,下午就带你去见见。”
武神华龙岗听完眼睛一亮,但随即黝黑的脸庞上居然泛起了两团红晕,他有些拘禁地说:“当,当真?”
“我怎么会骗你?跟我来,我给你说说她喜欢什么,见面时可别说错了话。”温玉瑶说着走进了小院,虎背熊腰的华龙岗搓着小手,弯着腰跟在后面,不时对着矮他一大截的温玉瑶连连点头。
留下孙师道、参灵子和酒神钟离蚩三人站在原地茫然发呆。
不久后,小院中又飘来温玉瑶轻灵的声音:“钟离酒神,来看看晚上想吃什么,点菜!”
“这就来,这就来……”钟离蚩大声回应道,一溜烟地也跑了进去。
留下孙师道和参灵子两人站在原地茫然发呆。
下午,孙师道和剑神姚慕白留在家中对弈,参灵子去地下酒窖查看之前泡的人参酒的发酵情况。
武神华龙岗和酒神钟离蚩跟着温玉瑶下山,去了乌梅子镇。
温玉瑶帮华龙岗采买了几盒礼品,然后打发了钟离蚩先去菜场,她带着华龙岗去找卖糕女。
看到人高马大、丰乳肥臀,一眼就知道好生养的卖糕女,华龙岗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动作也有些扭捏起来。
卖糕女早就从温玉瑶这听说了华龙岗,今天看到,果然如她说的一般高大魁梧,体壮如牛,登时也是羞得脸色绯红,心跳加速。
温玉瑶盘下了卖糕女今天所有的糕点,把时间留给两个人独处。
她甚至还提前帮华龙岗安排好了行程,先去哪里,再去哪里,到了哪里要说些什么,买些什么,以防他傻乎乎的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随后,温玉瑶才去了菜场,找到了正在采买的钟离蚩,两人买了一大筐子的活鱼鲜肉,洋葱辣椒。
看到菜场里还有卖兔子的,温玉瑶恨恨地买下了十几只,现场宰了,只留了兔头和兔腿儿。
临近傍晚,三人才兴高采烈地满载而归。
今天是温玉瑶主厨,孙师道帮厨。
钟离蚩好几次闻着香味儿过来想偷吃,都被温玉瑶赶了出去。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满满一大桌子菜陆续摆了上来,有荤有素,有清淡,有麻辣,有微辣,看的众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六人围坐桌边,开始用餐。
只有参灵子不喜喝酒,便以茶代酒,但是她拿出了几坛用人参泡的酒,倒出来时,酒香中带着一股药香,让酒神钟离蚩也连声叫绝,不断吞咽着口水,收起了自己的酒葫芦。
众人一同举杯,好似普天同庆,热闹非常。
酒神钟离蚩咬下一口麻辣兔头,眼睛微闭,感受着那股麻辣鲜香在自己口中荡漾的奇妙感觉,神情中尽是满足,感动到想要流泪。
“温丫头,你这手艺,当真是一绝啊!”钟离蚩直接拍案叫绝。
“嘿嘿,还行还行,我娘去世的早,平时我经常做饭给老爹吃,老爹没有味觉,只有吃辣的东西才能有点味道,所以就这么练出来了。”温玉瑶笑道。
瘟神老爷的身体常年孕育疫毒,导致味蕾失常,只对疫毒敏感。
虽说正神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但是温玉瑶还需要吃喝,因此瘟神老爷便也还保留着一同吃饭的习惯。
“来,温丫头,陪老夫喝一个。”钟离蚩举起了酒杯。
温玉瑶也爽快地举杯,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大妹子,俺,俺也敬你一杯。”武神华龙岗双手端起酒杯,对温玉瑶说道。
“今天聊的可好?”温玉瑶又倒满了一杯酒,端起酒杯,挤眉弄眼地问他。
华龙岗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憨笑着点点头,脸蛋黑里透红。
“继续加油!”温玉瑶和他碰了一下酒杯,两人一饮而尽。
温玉瑶再次把酒杯斟满,举杯对剑神姚慕白说道:“姚大哥,咱俩喝一杯。”
姚慕白并没有举杯,而是用筷子点了点桌案,轻声说:“不急,你先吃口菜。”
众人又都是一愣,一同看向姚慕白。
嘿,这小子,高冷的哑巴,不仅不冷了,会说话了,甚至还变成暖男了?
姚慕白环视了一下众人,仿佛在看一群蝼蚁,内心毫无波澜。
“好!”温玉瑶点点头,吃了几口菜。
姚慕白端起酒杯,温玉瑶也随即端起,姚慕白主动用酒杯去碰了一下,然后一口饮尽。
温玉瑶也是一口饮尽。
好吧,就这样吧,大家都觉得有些麻木了。
剑神高冷的形象,这一夜,在他们的眼中,荡然无存。
孙师道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切,内心从未有过的欣慰。
他站起身来,举起酒杯,对众人说道:“几位每个月都会过来为我护法,让我安心疗养,感激的话牧之也就不多说了,请大家共饮此杯。”
众人纷纷举杯。
那一晚,这个一向清冷山野小院里,前所未有的热闹了起来。
那轮照向大地的圆月,也显得温润了许多,不再那么冰冷。
二十多天后,武神华龙岗成亲了。
这给众人来了一记不小的震撼,他们都在私下以为,样貌粗野的华龙岗会是他们中最后一个拥有伴侣、甚至是这辈子都不会拥有伴侣的人,想不到他竟然第一个成亲了。
新娘子是乌梅子镇里的卖糕女。
卖糕女和她的家人,对这个老实忠厚、力大如牛的汉子都非常满意,觉得以后家里耕地,可以省下来一头牛了。
这头大黑牛,一看就是累不坏的那种。
在温玉瑶的积极操办下,婚礼举办的是顺顺利利,红红火火,乌梅子镇的居民们纷纷带着贺礼前来恭贺,那场面,比县太爷接亲都有牌面。
当然,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冲着温玉瑶的面子,有很多人甚至并不认识华龙岗和卖糕女。
但是温玉瑶一招呼,他们马上就提着贺礼来了。
本来预计三天的流水席,整整开了七天。
酒水不够了,温玉瑶就央着酒神钟离蚩把他葫芦里的好酒拿出来,酒神钟离蚩被这欢乐的气氛所感染,痛快地答应了。
烧菜的厨子不够了,孙师道就去找来了小镇里的三家酒楼老板帮忙,这几位老板二话不说,自己关了店,带上所有的后厨和家伙事儿浩浩荡荡就来了。
这一下,小镇上就更热闹了,平时那些吃不上酒楼的老百姓们,也都有幸尝到了大厨们的手艺。
温玉瑶来者不拒,不管带没带贺礼,来了就入座,入座就能吃。
据说这一次,花了孙师道不少钱。
小镇里的渔夫和樵夫两人,见到孙师道,还都特意过来敬了酒,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温玉瑶又主动去回敬了他们一杯,两个人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礼貌地喝下了。
华龙岗和卖糕女拜堂的那晚,温玉瑶开心地大哭了一场,她用小手捂着脸,遮掩哭花了的妆容。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这世上只有白事儿会让她感到开心,真没想到,红事儿也可以。
她由衷地为华龙岗和卖糕女感到高兴,祝福他俩可以长长久久,生生世世。
陪在一旁的孙师道,有些心疼地看着她,本能地想伸手去安慰她,但最终还是停住了手,默默收了回来。
作为媒人,温玉瑶还得到了华龙岗和卖糕女送来的一根和她人差不多高的大火腿。
温玉瑶开心地手舞足蹈,嗷嗷乱叫,比收到什么灵器异宝都要高兴。
她决定,这根大火腿她要一直收着,永远不吃,逢人便拿出来炫耀一下自己这个红娘的身份。
转眼间,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不知不觉间,温玉瑶在这个小院里已经住了三个月了。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这里虽然远不如瘟神府华贵舒适,却让她越来越不舍得离去,她开始分不清,让她不舍的,到底是这个地方,还是住在这个地方的人。
她每天跑来跑去,上山下山,见很多人,做很多事,吃很多东西,但唯独忘了前面两百年学的本领--感染瘟疫。
如今已是初冬,天气凉寒,草叶凋零、夜深露重,连衣服也穿的厚实了许多。
今天孙师道又外出问诊了,大约要到夜里才能回来。
中午,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的温玉瑶内心忽然生出一阵熟悉的感觉。
她微眯起眼睛看向天边,在犹如厚天鹅绒一般的深蓝色天空里,飘着一大一小两朵白云,它们的边缘若即若离,像是要接近碰触,又像是要彼此远离。
在蓝天白云之间,很快就出现了一个黑点,黑点越来越大,像是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
对于这东西,温玉瑶是再熟悉不过了。
瘟神府的专属信使--渡鸦。
温玉瑶眉头一皱,不开心地把双手环抱胸前。
渡鸦围着小院盘桓了一阵,才慢慢飞了下来,落到堂屋的房檐上,扑扇了几下翅膀,然后收起翅膀,脑袋不停地前后左右转动着,红色的眼睛一眨一眨。
渡鸦全身漆黑如墨,嘴喙坚硬,只有眼睛边缘有一圈儿白色,这让它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在一块棉花糖上嵌进了两粒红豆。
“小姐,小姐,小姐……”渡鸦扯着暗哑的嗓子,聒噪地叫嚷起来。
“快说!”温玉瑶命令道。
渡鸦忽然神色一变,身体昂起,高声说道:“臭丫头,早点回府,要开始筹办神农大典了。”
嗓音虽然仍然暗哑,但是语气神态都仿佛另有其人。
这就是瘟神府渡鸦的独特能力,它们可以模仿传达人的神态语调,一个字都不会有错。
“我不要回去,你自己筹备就好了。”温玉瑶撅起了小嘴,继续晾晒衣服。
渡鸦仍然停留在房檐上,脑袋不停地前后左右转动着,眼睛一眨一眨。
“快滚!”温玉瑶挥手驱赶,渡鸦受到惊吓,展开翅膀倒飞了出去,随后飞向天空,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蓝天白云之间。
从下午到傍晚,不断有渡鸦飞到小院外的那棵龙须柳树上,它们站成一排,都操着暗哑的声音,冲着小院聒噪地叫嚷着。
“臭丫头,早点回府!”
“臭丫头,早点回府!”
“臭丫头,早点回府!”
……
温玉瑶数了数,一共有十二只之多。
温玉瑶叹了口气,双手叉腰,跺着脚大喊道:“知道了,臭老爹,明天就回去!现在都给我滚!”
渡鸦们听到回信,这才从树干上纷纷飞起,返身而去。
一共十二只渡鸦,飞翔在天空中,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
因为天气变冷,那柄竹制的摇椅也从小院里搬到了门廊下,温玉瑶躺在上面,身上披着薄毯,望向小院外面那条通向远处的山路,等着一个夜归人。
入夜后,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山路上,慢慢走向小院。
远远看到堂屋中亮着的黄白灯光,孙师道的嘴角也露出了笑意,往上背了背药箱,加快了行进的步伐。
温玉瑶从摇椅上起身,回到堂屋里,用手逐个摸了摸用盖碗盖着的饭菜,还有些温热。
她趴在桌案上,望着桌角的烛台,上面的烛火摇曳,发出轻微的滋滋燃烧的声响,鹅黄色的烛火里面,还包裹着一层小而红的焰火,看起来热烈又温暖。
烛光中,一个身材高挑匀称的白衣男子向她走来,他容颜俊美,行止洒脱,眼神深情。
走到近前,他用手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爱怜地说道:“还在等我啊,怎么不先吃?”
温玉瑶被他惊醒,睁开眼,见到是孙师道那张俊俏的脸,她莞尔一笑,抬头看着他,娇羞地说:“我喜欢等你一起吃……”
孙师道露出了笑容,双手轻轻把她拥进了怀里,轻嗅着她的秀发,在她耳边呢喃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瑶儿,你真是我孙师道的福气。”
温玉瑶红着脸靠在孙师道的胸前,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嘴角流出了幸福的口水。
竹窗外,冷风呼啸,月色朦胧。
房间内,温暖如春,你侬我侬。
孙师道推门进了堂屋,见温玉瑶趴在桌案上睡着了,脸上带着愚蠢的笑容,嘴角还流出了口水。
孙师道先是一愣,然后恍然笑道:“温姑娘一定是梦见好吃的了。”
他轻轻放下药箱,掏出一块白色方巾,帮她轻轻擦拭着口水,以防滴到衣服上。
正在做梦的温玉瑶忽然醒了过来,睁眼就看到正在给自己擦口水的孙师道,但她的意识还在梦中,一时没有分清梦境和现实,就这样呆愣愣地看着他。
孙师道见她醒了,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好像有些不妥,正在擦拭的手当即也停住了动作。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随着温玉瑶的一声尖叫,两人才从静止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孙师道青肿着一只眼睛站在桌案前,看着上面的饭菜,问道:“温姑娘,是在等我一起吃?”
温玉瑶手脚无措地坐着,因为先前的梦境,还有些面红耳赤,她低着头,否认道:“是,不是,这,我已经吃过了,你要是没吃饭,我可以帮你热一热……”
孙师道说道:“啊,那也不必了,我已经吃过了。”
说完,孙师道就去收拾整理自己的药箱了。
“怎么和想的不一样……”温玉瑶捏了捏粉拳,心里暗暗生着闷气。
收拾之后,两人坐在了堂屋的门前,一起看着天上的弦月。
“温姑娘,你要和我说什么?”刚刚温玉瑶说有事要和他说,坐好后,孙师道侧头看着温玉瑶问。
房屋里的烛火泛着黄白的荧光,像一只栖息于旷野中的萤火虫。
天上月朗星稀,远山隐在夜幕里,若隐若现,龙须柳光秃秃的伫立在月光下,旁逸斜出。
温玉瑶裹在厚厚的红棉袄里,双手悄悄揉搓着自己的衣角,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明天要回家了……”
孙师道闻言,沉默了一下,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就是明天。
其实,算算也不早了,她三个月前就应该离开的。
过了一阵,孙师道才说:“嗯,好,祝温姑娘,一路顺风,平安到家。”
听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温玉瑶心里有些不高兴了:“你就这么希望我早点走?”
孙师道忙解释说:“不是的,温姑娘误会了……”
温玉瑶问:“那是什么?”
“我只是觉得温姑娘独自出来了这么久,家人也是该担心了,理应回家看看。”
温玉瑶闻言,这才稍稍宽慰了一些,她偷偷看了他一眼,然后问道:“那,那我以后还能再过来住吗?”
孙师道笑着说:“这有可不可?那个房间,我就为温姑娘留着。”
“那你希望我再来吗?”温玉瑶声若蚊蝇地问。
孙师道有些难为情起来,他结结巴巴地说:“希,希望啊,朋友嘛,朋友们来了,我都是欢迎的……”
“是像对参灵子那样的欢迎,还是……有什么不同?”温玉瑶追问道。
孙师道看着天上月,天上月看着地上人,相对两无言。
“哼,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希望我再来!”见他不说话,温玉瑶又生起气来,气鼓鼓地说。
过了片刻,孙师道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温姑娘,我其实明白你对在下的心意……”
温玉瑶一听,顿时一愣,马上紧张了起来,心道:“什,什么心意,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回想一下,自己这段时间,也不过是主动帮他晾晒草药、主动帮他洗洗衣服、主动给他烧饭做菜、主动帮他打扫、主动帮他缝制衣物,都是这种不足挂齿的小事而已,好像并不明显吧?
“你,你,你是什么意思?我对你有,有,有什么心意?”温玉瑶结结巴巴起来。
孙师道转过身来,看着温玉瑶,神情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
温玉瑶顿时被他看的紧张了起来。
孙师道说:“温姑娘秀外慧中,又活泼可爱,既上得厅堂,又下得厨房,处处都是好的……”
“但是呢?”温玉瑶听出了他言语间的意思,打断了他的吹捧,冷冷问道。
孙师道微微一愣,措辞说道:“温姑娘莫怪,这并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温玉瑶疑惑问道。
孙师道双手交叉着,搓了搓手,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说道:“在下跟温姑娘说过,在下所得的【寒晶绝冻】是一种绝症,绝症的意思是,在下……所剩的时日无多了。”
温玉瑶的身形晃了晃,险些摔倒。
但她看向孙师道,发现他的眼神却是如此澄澈洒脱,坦然到仿佛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仿佛他从很久很久之前起,就在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这没有悲伤的悲伤,反而让温玉瑶的心里,更加的难过和心疼。
“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温玉瑶声音坚定地说。
孙师道笑着摇了摇头。
他本想说,自己的父亲是世人公认的神医,连他都对自己的病情束手无策。
这点,孙师道早已经看透,也早已经不抱希望了。
但是他没有说出口,对于怀有希望的人,不该投以绝望。
她本想说,在自己父亲的典阁中还收藏着半册《神农经》,那是天下第一医术奇书,上面可能会有治好他的方法。
但是她也没有说出口,对于心怀绝望的人,不该随便投以希望。
孙师道说:“温姑娘,你值得更好的人,你也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你们会举案齐眉,生生世世,长长久久……”
听到他用平和孤寂的声音,说着祝福她和别人的话,温玉瑶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扑簌簌流了下来。
“我可能很快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你也很快就会忘了我,我们就像是彼此生活中的过客,擦肩而过时,偶尔一次凝望,再互道一声珍重,然后便是匆匆流年……”
“不是的,不是的……”温玉瑶把脸庞埋进了臂弯里,身体颤抖着,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所以我宁愿孤居在这里,不与任何人靠的太近,这样,当我离去的时候,便不会有人太为我伤心。还偶尔能为山下的人们治疗一些病症,于我而言,此生便也足够了。”
“不行不行,不够不够~~”温玉瑶再也隐忍不住,她一下子扑到孙师道的身上,搂住了他的脖子,跪在他的怀中放声痛哭起来。
“我要你活着,好好地活着,长久地活着……”
孙师道双手在她两旁展开,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去拥抱和安慰她。
只是任由她抱着自己大哭,鼻涕眼泪都滴落在自己身上。
孙师道的眼睛有些红,泪珠充盈着眼眶,在里面摇摇欲坠。
他的内心,其实远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豁达,在那最深最深的地方,一直存在着一点点希望,期盼着奇迹发生的希望。
只是,他觉得越来越渺茫了而已,渺茫到他甚至都忘记了它的存在。
良久之后,孙师道把温玉瑶扶了起来,两人面对面站着,孙师道双手帮她轻轻抹去脸上的眼泪,努力勾起一丝笑容,说道:“和姚慕白一样,以后,你也是我的妹妹,我也是你的哥哥,怎么样?”
温玉瑶使劲儿地摇着脑袋,像一个放大版的拨浪鼓。
“不要不要不要……谁要当你的妹妹,我只要,我只要……”温玉瑶说不出口,顿了顿,又说,“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治好你,明天我就会离开,你要等我回来。”
孙师道苦涩地说:“我哪里都去不了,离开了红莲热泉,我可能都撑不过一年。”
随后,孙师道又说:“而你这么年轻活泼,你应该行遍天下,看遍人间繁华,而不是陪我这样一个将死之人守在这里。”
“繁华有什么好看?天下又有什么好看?天下繁华加在一起,都不如你!”温玉瑶又扑到孙师道怀里哭了起来。
孙师道心里很感动,但是身体却不敢动。
“最后,我还有一句话送给温姑娘。”孙师道轻声说道。
温玉瑶扑在孙师道怀里,哽咽着问道:“什么话?”
孙师道说:“这世间,美好的事比黑暗的事更多,世上还有许许多多像你我一样怀有缺憾的人,也有很多像华龙岗和卖糕女一样幸福的人,大家都在渴求着越来越好的未来。对于罪恶,我们理应施以惩戒,但是对于良善,我们也应当施以援手,还希望温姑娘以后,能够多多行善。”
温玉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孙师道将温玉瑶从怀中扶起,拱手行礼道:“温姑娘,我们就此别过,望你归途平安。”
温玉瑶身形晃动,欲言又止。
当孙师道要转身离开时,温玉瑶忽然扑上前去又抱住了他,向他嘴巴上亲去。
孙师道吓得连忙转头躲开,温玉瑶的香唇亲在了他的脖颈处。
温玉瑶见没有亲到,很不甘心,干脆两只手扶住他的头,把他硬给掰正了过来,力气大的出奇。
温玉瑶身高不够,于是踮起脚尖,往他的嘴唇上,用力地亲了上去。
柔软、香甜、温热,还夹杂着泪水微微的咸味。
亲了良久,直到温玉瑶头脑中的热度降了下去,这才松开,她面色潮红,滚烫灼热,羞怯地转身向后跑去。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跑错了方向,又尴尬地转身,手足无措地低着头从孙师道身旁跑了过去。
直到温玉瑶远去,孙师道才回过神来,他伸手抹了抹自己的嘴唇,放下手来看到上面微微的红印,苦涩、又甜蜜地笑了。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味道,居然可以同时存在。
初吻,香甜又美好。
这一晚,两人在床上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温玉瑶时而心花怒放地双脚乱蹬乱踢,时而又娇羞地蒙上被子,在里面扭来扭去。
孙师道时而嘴角勾起浅笑,时而又凝眉叹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翌日,清晨,寒霜如雪。
苗圃里的蔬菜和药草上,药架上,房檐上,那棵龙须柳上,都蒙上了一层淡白的霜。
已经长大了的三只鸡、两只鸭,躲在铺满了干草的暖和的木笼里,还在相互拥挤着,甜甜地睡着。
一红一白两尾锦鲤头衔着尾,尾衔着头,在那口大水缸里转着圈儿地游着。
西厢房第一间的房门被拉开,温玉瑶穿着那袭红衣红裙,披着绣金丝的大氅,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了看堂屋,房门还紧闭着,孙师道还没有起床。
温玉瑶白皙洁净的面孔上,比昨晚,多了一些坚毅和沉静。
她左手一挥,五封信从她袖口中飞出,从半掩的窗户里飞进了堂屋的桌案上。
温玉瑶又看了一阵整座宅院,这才撑开那柄油纸红伞,红伞缓缓旋转,带着她向上飞起。
一堆礼盒从西厢房里自行飞出,跟着她整齐地排队飞起。
温玉瑶浮空片刻,泪水充盈眼眶,最终双眸闭起,飘飞而去。
像一朵火红的桃花,绽放在泼墨山水之中。
孙师道站在那扇半掩着的竹窗后,斜下里看着远去的温玉瑶,沉默不语。
最终,他转过身,看到桌案上的几封信,其中一封是给他的,上面写着:孙师道亲启!
其余四封分别是给姚慕白、华龙岗、钟离蚩和参灵子的。
孙师道拿起自己的那封,拆开来,展开信纸,上面显出歪歪扭扭的几行字迹,看来是没有好好练过书法。
信上写道------
“首先,我决定了,这座小院现在有名字了,叫做--思玉闲庭,不管你同不同意,就这么叫了。以后这里就是乌梅子镇、小黛山、思玉闲庭。”
孙师道看到这里,不自觉地笑了笑,接着往下看,下面只有四个字。
“其次,等我!”
孙师道握着信,看了良久,才缓缓收好,放进了衣袖里。
几天后,又到了孙师道进山谷的日子,几个人又轮番过来护法。
他们都在堂屋里看到了温玉瑶留给自己的信。
剑神姚慕白打开信封,展开信纸,看到上面写道------
“姚大哥,我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请你帮忙看护好他。”
姚慕白自然明白,他,指的就是孙师道。
“姚大哥,你一直追求无上剑道,力求人剑合一,走的是无情剑的路子,但是看看华龙岗结婚之后,功力又有精进,或许,你也可以试一试有情剑?做媒的事情,就交给我这个专业媒婆吧,哈哈哈哈!”
姚慕白一向冰霜笼罩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无奈地笑容。
武神华龙岗不识字,姚慕白等他到了,把他的那封信给了他才离开,但是信的内容他就更看不懂了,于是等他回到家找到媳妇儿,让蒙学水平的卖糕女一字一顿地读给他听。
“华大哥,我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请你帮忙看护好他。”
“要对嫂子越来越好,更不准欺负她,不然等我回来,一定替她报仇!”
卖糕女看完信,瞪着华龙岗,娇嗔道:“听到没?你要是敢不对我好,我就对玉瑶妹子说,让她给我做主。”
华龙岗挠挠头,憨笑着说:“不会不会,我怎么会欺负你?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傻样儿吧。”卖糕女笑骂了他一声,扑到了他的怀里。
华龙岗搂着丰腴的媳妇儿,幸福的笑容由衷地绽放在他那黝黑的脸上。
“哟,还没人给我写过信呢,我来瞧瞧。”看到信的酒神钟离蚩很是兴奋,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只见上面写道------
“钟离酒神,我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请你帮忙看护好他。”
“等我再学几个新菜回来,咱们一起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好!好!”钟离蚩连叫了几个好,抚须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举起酒葫芦,猛灌了一大口酒,就着一小碟花生米吃了起来,那滋味,仿佛已经吃到了温玉瑶给他做的满桌子好菜。
“哼,居然还会给我写信?”参灵子拿起桌上最后一封信,拆开来,看到------
“那个谁,我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我已经拜托其他三位照顾他了,你就早点回家吧。”
“对了,记得留下几根好参,我回来了给他熬汤补补。”
参灵子啪地把信摔到了桌上,咬牙说道:“好丑陋的字!和她本人长得一样丑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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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雾山,瘟神府所在地。
愁云惨雾笼罩在山间,把整座瘟神府隐匿其中。
这些烟雾,其实都是瘴毒,以防有不明来历的人随便进来。
瘟神府建在隐雾山山顶,占地广阔,四面围墙皆是由黑色大石砌成,高余数丈,巍峨壮观。
入口处一座青铜大门更是高余七丈,上面镌刻着无数古老符文,斑驳厚重,古朴恢弘。
一团红雾穿破氤氲缭绕的烟雾,降落在青铜大门前。
此时,瘟神府内外已经落满了厚厚的积雪,踩在上面,像松软的鹅绒,沙沙作响。
青铜大门前,早已站着一个人在那里等候,他头上顶着一只带着缺口的破碗,衣服筚路蓝缕,却也还算干净。
虽然天气冷冽,他衣衫单薄,却没有寒冷的感觉,笑容满面地望向半空。
一只红瞳渡鸦站在他的肩膀上,脑袋不断向四周转动着。
见到红衣女子落地,那人忙迎了上去,欣喜说道:“恭迎小姐回府!多日不见,属下甚是想念。”
温玉瑶见到他也是一笑,收起红伞,然后扔给了他,径直往里面走去,问道:“小穷神,我老爹呢?”
“老爷正在您的别院等您呢。”
“好,走!”
小穷神肩膀上的渡鸦飞起来,高叫几声,一群渡鸦从瘟神府里飞出来,叼起陆续飞来的礼盒,飞进了府里。
温玉瑶穿过多重高门大院,兜兜转转,来到了自己的别院。
她的别院里亭台楼阁,假山嶙峋,虽然入冬,却流水淙淙,热气蒸腾,一派富贵气象。
穿着一身墨绿色衣服、戴着高帽,高帽中间一个白色圆圈,圆圈里写着一个大红“瘟”字的瘟神老爷正坐在院中的一个青铜桌边,手执一盏青铜盏,自饮自酌,他身高足有三丈,巍然似一座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