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芰荷丛一段秋光淡。
看沙鸥舞再三,卷香风十里珠帘。
画船儿天边至,酒旗儿风外飐。
爱煞江南!
--元·张养浩·《水仙子?咏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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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的江南,杨柳依依,莺飞草长,白墙乌瓦,流水潺潺,山林美景如诗如画,让人如痴如醉,流连忘返。
乌梅子镇,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江南小镇,它三面青山环抱,一湖碧水绕城,蒙蒙微雨如娇俏小鱼娘手中的细密丝线,勾勒出少年的意气风发,勾勒出少女的豆蔻年华,却唯独润不湿行路人的单薄春衫。
青色砖石铺就的平整街道两旁,竹楼商铺林立,各式各色的旗幡迎风招展,吆喝声迎送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街道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路人皆春风满面,眼眸灵动,神采奕奕。
穿着青衫短打的小伙子们卷着裤脚,欢笑着灵活穿梭奔跑于街头巷尾,穿着红衫短袖的小姑娘们三三两两,小手拉着小手,不时看向风一般跑过身旁的少年们,掩口轻笑,娇媚可人。
街坊邻居们相互打着招呼,笑容可掬,一出口便是甜糯软语,清灵悦耳。
小狗们跟在人们身后欢快地跑跳,小猫们趴在房檐枝丫上,慵懒地舒展着柔软的肢体。
好一派安宁繁华的盛世景象。
小镇远处,天青色的天空里,一柄圆圆的红色油纸伞从天边徐徐飞落到僻静处。
落地后,红伞慢转微抬,一张娇俏可爱的粉嫩笑脸从伞下露了出来。
执伞少女一身红衣红裙,面若桃花,娇俏的容颜熠熠生辉,洁净无瑕,眼波流转间尽是青春灵动,水波荡漾。
少女擎着红伞踩着青石走向小镇,一双大眼睛里装满了对周遭事物的新奇,以及一股古灵精怪的劲头。
这时,一只黑色翎羽、赤红圆眼的渡鸦随之飞落下来,停在少女的肩头,扑扇了几下翅膀,用一副喑哑的嗓音说道:“小姐,瘟神老爷说了,让您在人间游历半年就得回去,年底的神农大典,可不能忘了……”
“知道了,知道了,”少女挥挥手打断了渡鸦的话,她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前方的小镇,嘴角的笑容总也抑制不住,“今年是我两百岁成年、下凡来历练的日子,你告诉老爹,让我好好地玩上半年,不要动不动就喊我回府,到时间了,我自然会回去的,耽误不了。”
“好的小姐,小的会转达的,祝您在人间游玩愉快!”渡鸦说完,展开双翅,从少女的肩头一跃而起,冲上云霄。
少女名叫温玉瑶,是瘟神的独生女,世人尊称小瘟神。
温玉瑶举着红伞,身姿轻盈飘逸地蹦跳着进了乌梅子镇。
微雨的小镇,流动的人群,仿佛一张浓墨重彩的水墨画,画中央,有一朵红色的鲜花在随着流水向前游动。
她在人群里轻盈地穿梭,在店铺里看到新奇的物件儿,就拿起来欣赏观看,偶尔有喜欢的,也会掏钱买下。
遇到一排糕点铺子,她就每样都打包了一些:有入口即溶的鲜肉月饼、甜蜜入心的枣泥糕、香甜软糯的海棠糕和香脆酥松的小麻糕,等等等等,数不胜数,揣在兜里,抱在怀里,塞在嘴里。
一阵阵淡绿色的青烟从她的红伞下溢出,飘向四方,随即隐匿在空气中。
她就这样飘行在小镇里,偶尔会拍拍这个的肩膀、摸摸那个的脑袋,举止虽然有些怪异,但是对方一旦看到她笑靥如花的神采,便马上打消了呵斥她的念头,觉得她只是有些调皮而已。
因为她,实在是太漂亮了。
漂亮到无论谁见了她都会觉得在眼睛里盛开了一朵明媚的、鲜艳欲滴的花。
乌梅子镇的一头有一口古井,逛了两个来回的温玉瑶走过来,坐在六边形的鱼白石井沿边,摇晃着双腿,休憩片刻。
“啊,这就是自由的味道!”她满脸幸福,由衷地感叹道。
古井旁边有一个汲水用的玉虎,温玉瑶看到了,便跳起身,把上面系着的木桶扔进了井里,然后转动起玉虎上面的轱辘,开始汲水。
随着“咯吱咯吱”的响动声,大半桶水从井底慢慢升了上来。
温玉瑶固定好轱辘,开心地跑过去把水桶提了出来。
井水清澈甘甜,入口清凉醇厚,将她身上的疲劳和倦怠一扫而空。
抱起水桶,“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后,温玉瑶“哈~”地呼出了一口长气,甚至还打了一个饱嗝,把她自己都逗笑了。
随后,她把没喝完的水桶又给扔进了水井里。
温玉瑶满意地拍拍手,从背后掏出那柄挂在腰间的红伞,红色的伞面撑开,映照着她白净的脸庞更加粉嫩娇艳。
她嘴角一歪,露出一抹笑意,自言自语道:“好了,下一站!”
说完,她身体凌空飞起,圆圆的红伞带着她缓缓飞向天边。
六个月后……
时值九月,阳光热烈,树木茂密青翠、花草香气淡雅,四下里蝉鸣鸟叫,巷陌间鸡犬相闻。
一柄圆圆的红伞又从天际云层间落下,飞向了乌梅子镇。
红衣少女手持伞柄,动作优雅地缓缓降落在地。
“一个江南逛下来,就用了本小姐半年的时间,连北方都还没来得及去,唉,可惜可惜,只能以后再说吧……嘿嘿,来看看我在这第一个小镇里的成果吧,现在,这里大概已经是病的病、伤的伤,哀嚎遍野,哭声震天了吧。”
还没到小镇里,温玉瑶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嘈杂声和锣鼓唢呐声,她眉开眼笑地飞奔过去。
小镇里,人潮拥挤,人声如沸,但是居民们却不像温玉瑶预想的那般,不仅没有人愁容满面、哭丧着脸,反而个个都是兴高采烈、神采飞扬。
人们行走在大街小巷里,温声细语;小朋友们走街串巷,奔跑欢叫;商家们迎来送往,和气生财。
大家的发髻、帽檐、或手臂上,还都插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枝条,枝条上著有绿叶黄花。
温玉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内心极为震撼,大为不解。
“我明明给这个小镇下过瘟疫,为什么看起来没有一点效果?难道,我的法力失灵了?”温玉瑶怀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但是很快就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
“不对,在其他地方都起效了,所以不可能是这个原因……我一定要查清楚,这个小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想到这,温玉瑶随手抓住了旁边一个路过的汉子。
那汉子背着一个鱼篓,戴着一顶草编的斗笠,衣袖前端卷起,手里握着一根钓竿,像是一个渔夫。
“大哥,问你个事儿,你们这是在干嘛呢?”温玉瑶笑着问道。
看到问话的是一个脸蛋红润的漂亮少女,那突然被人抓住的渔夫汉子先是一愣,便笑着说道:“小姑娘,你是外乡人吧?今天是九月初九重阳节,大家身上插的这个叫作茱萸枝,是用来驱邪避灾、祈福平安的。不仅如此,今日啊,大家还要一起登高赏景、吃重阳糕呢,来来来,送你一株……”
渔夫汉子从身上拔下一株茱萸,递给温玉瑶,然后挥挥手,扬长而去。
“驱邪避灾……”温玉瑶咬了咬银牙,嫌弃地看了茱萸一眼,“难道就是这个东西消除了我的疫病?”
温玉瑶拿起上面有一朵黄色小花的茱萸,仔细看了半晌,又小心地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肯定地说:“绝对不是这个。”
“不过还挺好看的。”温玉瑶随即又开心地把茱萸插在了乌黑发鬓上,随着人潮继续向前游走。
步行不久,前面的人群便越发熙攘起来,好像是有什么热闹。
温玉瑶赶忙挤了过去。
前面的人群不断向两边分开,并不停传出恭敬地呼喊声。
“孙神医好!”
“孙神医,之前的病,真是多亏您了。”
“哎呦孙神医,可算见着您了,这是我们家一点心意,感谢您治好了我们的病……”
……
从人群上方俯瞰,分开的人群犹如是被行驶在湖中的小船挤开的水波,水波中间,一个背着药箱的白色身影缓缓穿过人群,向前行进。
在他前方,一个红色身影也在人群中向前行进。
很快,两人中间的人群尽数让开,只剩这一白一红两点身影相向而行,两人相隔不过两尺,几近相撞,都停下脚步,站在一碧如洗的青石路面上。
温玉瑶忽然抬头看见从对面的人群里走过来一个身形瘦高的白衫男子。
他立体的五官犹如刀刻般俊美,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星目璀璨若两点寒星,鼻梁挺直,似山峦耸立,薄唇轻抿,如两瓣红莲。
腰间束着一条白玉带,佩着一支玲珑玉佩,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与儒雅。
墨发如瀑,挽在脑后,用三根淡绿色方巾从上到下束起,额前几缕碎发随风轻拂,更添几分随性与洒脱。
容貌竟然比艳丽女子还要摄人心魄。
那男子向众人微笑颔首,回应着大家的感谢,目光温柔,温润如玉。
这时,他迎面看到了一身红衣、手执红伞的少女温玉瑶,他也只是微笑颔首了一下,便从她身旁迈了过去。
红衣站在原地,秀发飞扬。
白衣擦肩而过,袍袖翻飞。
“想不到一个小镇里,竟然有长得这般标致出尘的男子。”温玉瑶好奇地转过身,看着男子远去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笑意。
她又一把抓住了旁边路过的一个人,这人背着一捆干柴,脖子上垂着一条毛巾,看起来像是个樵夫。
“请问大哥,那个人是谁啊?”
樵夫大汉突然被人抓住,本来还有些气恼,见问话的是个漂亮小姑娘,便又笑道:“小姑娘,这位你都不认识吗?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孙神医啊,咱们镇子里面有什么疑难杂症,只要找到孙神医,那肯定是手到擒来,药到病除。”
温玉瑶听他说的玄乎,有些将信将疑地冷哼道:“真有那么厉害?”
樵夫大汉语气肯定地说:“那可不?就说半年前吧,咱们镇子上就发生过一场大瘟疫,那传染的可严重了,几乎是一夜之间,把半个镇子的人都给传染上了,幸亏有孙神医及时施救,全镇才没有一个人因此重病,听说外地因为这个疫情病了不少人呢,花费了老多因签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瘟神老爷下凡了,唉……咱们都是托了孙神医的福。”
樵夫大汉说完,不停感叹着,扬长而去。
温玉瑶呆愣地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开始抽搐,神情从惊讶变成了狠辣。
“原来就是你小子坏了我的好事……看我怎么弄死你!”
温玉瑶咬牙切齿地跟了上去。
乌梅子镇建造在一座弧形的山脉脚下,在距离山脚不太远的半山腰上,用竹枝做成的篱笆围起了一座宅院,院子里盖有几间茅草屋,分成了堂屋和左右厢房。
院外有一株巨大的龙须柳,状如盘龙,枝干虬结。
背着药箱的白衫男子出了小镇,又走了两炷香的时间,推开柴扉,便进了这处院子,开启茅草屋的堂屋,走了进去。
温玉瑶也远远地跟了进来,进了院门,便看到小路两旁各有一个小园圃,里面分别种植了一些蔬菜和草药。
再往前,是几个药架,上面晾晒着一些草药,角落里还养了一群小鸡小鸭,也用低矮的篱笆象征性地围了一下,里面的鸡鸭也很乖巧,没有乱跑。
房檐下,还有一口暗棕色的大缸,大缸里面装满了水,水面上有一朵睡莲:两片莲叶,一朵莲花。
睡莲下,有两尾锦鲤闲适地游曳其中,一条白身红尾,另一条红身白背。
温玉瑶刚走到堂屋前,堂屋门“吱扭”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俊美的白衣男子刚从里面走出来,忽然看到门口站着一位红衣红裙的美丽女子,先是一愣,随即问道:“姑娘,可是有事?”
温玉瑶双手背在身后,上下打量了男子一番,嘴角有些轻蔑地说:“你就是孙神医?”
“在下孙师道,只是个江湖郎中,不敢妄称神医。”对方语气温和地说。
温玉瑶昂然跨步,走到孙师道身前,孙师道不便碰撞一个女子,只好退后让开。
温玉瑶顺势走进了堂屋,四处看了看,有厅堂、有书房、有餐厅、有卧室,里面竹桌木椅摆放整齐,兰桂菊香清新雅致,虽然简陋,倒也整洁。
温玉瑶点点头道:“嗯,看着还不错,本姑娘今天刚到你们这里,还没地方住,今晚就住在你这了。”
孙师道闻言,眉头微蹙,说道:“姑娘说笑了,在下这里不是酒肆客栈,不便留客住宿……”
温玉瑶摆摆手,打断了孙师道的话:“酒肆客栈那种腌臜地方,本姑娘才不要住呢,我就要住在这里。”
孙师道不知对方来历,又婉拒道:“姑娘,你我二人,孤男寡女,同居一室,倘若被有心人传出去,对姑娘清誉更是有损。”
温玉瑶毫不介意地说:“本姑娘从不在意这些,而且我就住一个晚上,明天就走,谁敢嚼舌根,就让他嚼去,看我不拔掉他满嘴的大牙。”
“哼哼,只需要一个晚上,你明天就是死人一个了。”温玉瑶在心里冷哼道。
孙师道见她是在故意为难,又说道:“小镇里的酒楼老板和在下也熟识,姑娘只管去住,这一晚上的用度,记在在下头上便可。”
“我不要,我就看上你这里了。”温玉瑶一屁股坐到了堂屋中间的大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在椅子里晃荡着,乐呵呵地看着孙师道。
孙师道被她盯得反而有些面红耳赤。
“在下可是有什么地方得罪姑娘了?”孙师道狐疑问道。
温玉瑶一听,心里顿时就来了脾气,心中暗道:“敢救姑奶奶我施下瘟疫的人,还问是不是得罪我了?这要是传回瘟神府,我还不得被老爹笑话死。”
温玉瑶没好气地说:“孙神医救苦救难,菩萨心肠,神仙手段,怎么会得罪我一个漂亮温柔青春可爱的大美女?”
孙师道一听,知道真是得罪人家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怎么得罪了,他却记不起来了。
孙师道躬身拱手道歉说:“如果真是在下错了,现在便给姑娘道歉。”
“哼,你怎么会错?”温玉瑶冷哼道。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孙师道回道。
“那你说你错哪儿了?”温玉瑶撅着嘴问。
“……还请姑娘明示!”孙师道回道。
“你看你看,你根本就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你都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温玉瑶双手环抱胸前,神色恼怒地说。
孙师道竟无言以对。
温玉瑶眼珠子一转,又问道:“大水稻,我问你,如果我是个病人,你今晚还会赶我走吗?”
孙师道说:“如果是病人,那自然另当别论,不可同日而语。还有,我叫孙师道,不是大水稻。”
温玉瑶一拍小手,马上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语气幽怨地说道:“孙神医,你看看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因为被你赶出去没有地方住而风餐露宿,很可能会感染风寒,最终无药可医,凄惨死去,甚至无人埋骨,你说我可怜不可怜?你说你是不是罪大恶极?”
“这……”孙师道知道对方是故意胡搅蛮缠,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所以,你就当我是个病人,让我在这住一夜就行了。”温玉瑶说出了最后的要求。
孙师道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西厢房第一间便由姑娘住吧,那里有现成的被褥枕头,都在柜子里,你可以自行取用。”
“哈!”温玉瑶双手撑着椅子扶手,从上面跳了下来,贼兮兮看向孙师道,笑着说,“我看你就是假正经,嘴里说着赶我走,私下里已经连我的被褥都准备好了,你不老实哦,还让我住西厢房,是不是打算晚上再跟我来一场西厢记?”
孙师道无奈地叹了口气,自顾自走出大门,留下了一句话:“姑娘请自便吧……”
从下午开始,孙师道就在院子里晾晒草药,一个时辰翻动一次,之后便是喂喂鸡鸭,或是躺在房檐下的摇椅上翻看医书。
翻动了两次草药之后,孙师道刚走回来,就发现躺椅上已经躺了个人,红衣红裙的少女舒服地把手垫在脑袋后面,嘴里叼着一根茅草轻咬着,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上,挑衅地看着孙师道。
孙师道见状,转身走到旁边,坐在了通往堂屋的台阶上,斜倚着门柱。
暮夏初秋,山间的蝉鸣声和蛙叫声不绝于耳,红衣少女很快就瞌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入夜。
四周暮色低垂,山影重重,只要堂屋中亮起了温馨的人间灯火。
温玉瑶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身上多了条薄毯。
“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温玉瑶一把扯掉了薄毯,扔到一旁。
这时,孙师道正好从屋里出来,见她醒了,便说:“姑娘,在下正要叫你,醒了正好,一起吃晚饭吧。”
“你还会做饭?”温玉瑶毫不客气地跟了进去,看着桌子上的四菜一汤,虽然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单是看这卖相还算不错。
温玉瑶一只脚踩在竹凳上,拿起筷子在几个碟子里扒拉了几下,失望地说:“这也太素了吧?不是竹笋就是青菜,不是莲藕就是山芋,连汤都是豆腐汤……一个荤菜没有。”
温玉瑶又用筷子夹起青瓷碗里的白米饭尝了尝,随后就把筷子扔到了桌案上,神色非常不悦地说:“米饭也不好吃,我还是在长身体的时候,这种饭食,让人家怎么吃?你是不是故意做这些菜,想把我逼走?”
孙师道有些歉意地说:“我平时都是吃的这些,今日姑娘你在,我还特意多做了两道菜,不成想,不合姑娘口味。”
“别一直姑娘姑娘的,让你死也死个明白,本姑娘叫温~玉~瑶。”温玉瑶嘴脸嚣张地对孙师道说。
“原来是温姑娘,很好听的名字。”孙师道夸赞道。
“哼,谁要你夸我名字了?看见你就来气,不吃了不吃了。”温玉瑶站起身,气鼓鼓地走出了门外。
“我又哪里说错话了吗?”孙师道看着温玉瑶的背影,疑惑地思索了一下,便开始坐下吃饭。
温玉瑶跑出堂屋,站在院子里,双手捂着嘴巴,满脸得意地笑了起来。
“哼哼,让你救人,让你救人!刚刚我在你的饭菜里下了疫毒,你明天死定了!”
吃完饭后,孙师道把温玉瑶带到了西厢房第一间,从柜子里拿出了被褥给她,便离开了。
这个房间虽小,但胜在雅致,而且,对方明天就是个死人了,温玉瑶也不再过多计较,自己铺好了床。
铺开被子,看到被褥上有兰花图纹,绣的极是精致,温玉瑶也有些喜欢。
明月掠空,夜色渐深,房间里的烛火陆续熄灭,二人各自安睡。
但是刚到半夜,肚子里咕噜噜一阵响动,把温玉瑶给惊醒了,她饿了。
被饿醒了就很难再睡得着,温玉瑶气鼓鼓地坐起身,咒骂道:“都怪你这个大水稻,害得本姑娘晚饭都没吃。”
温玉瑶悄悄走出房间,蹑手蹑脚来到东厢房第一间的厨房,她在锅台和架子上翻翻找找半天,除了一些蔬菜,连个水果都没有。
温玉瑶气愤地踢翻了一个菜篮子,里面几根青笋滚落出来。
突然,温玉瑶侧目看到一个身影站在门口,顿时一惊,仔细一看,才认出是孙师道。
孙师道一手负后,站在厨房门口,安静地看着她。
温玉瑶站在厨房里,看着踢翻在地的菜篮子,有点心虚的不敢看他。
“温姑娘是不是饿了?”孙师道问她,言语间没有丝毫讥讽的意味。
“我没饿,我就是……下午睡多了,现在睡不着了,起来四处看看。”温玉瑶嘴硬地说。
就在这时,她的肚子里又发出一连串咕噜噜的怪叫。
孙师道这才有些笑意。
温玉瑶本就心虚,被他这样盯着,更是害臊的很,低着头就要冲出去。
但孙师道的一只大手拦住了她。
“你想干什么?”温玉瑶双手护在胸前,略有些惊恐地问道,“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坏事,我可就,我可就……”
可就如何?她自己都不知道。
这时候,她竟然忘记了自己可是小瘟神,向来只有别人害怕她的份儿。
孙师道诚恳说道:“温姑娘误会了,在下种了一种山芋,尝试过一种做法,味道相当特别,正好请温姑娘帮在下品鉴品鉴,可以吗?”
温玉瑶微微一怔,抬头看看他,发现他眉宇间透出一股很认真的模样。
“当真?”温玉瑶试探地问。
孙师道点点头,说:“真!”
“好……”温玉瑶拖着长长的尾音说,“行,那本姑娘就勉为其难的帮你尝尝吧。”
孙师道走进厨房,在灶头前蹲下身,拿起地上的烧火棍,在炉灶里面捣来捣去,很快,就捣出来两团黑糊糊的东西。
温玉瑶指着地上那两团黑咕隆咚的东西,怀疑地问:“就是这个?这个能吃?”
孙师道拿出两片叶子,把那两团东西包在里面,一手捧着一个,对温玉瑶说道:“走!”
温玉瑶不知道孙师道在耍什么鬼把戏,她有些疑惑地想:“难道他看出来我给他下毒了,所以也想来毒死我?对了,我已经给他下了疫毒,现在应该已经感染了才对,怎么他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温玉瑶怀揣着疑惑和不解,跟着孙师道进了堂屋。
孙师道把那两团东西放在餐桌上,展开大叶子,点上蜡烛,然后自己坐到了其中一个前面,侧身看着温玉瑶。
“哼,不管你用什么毒,对我都是没用的。”温玉瑶心里想着,也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坐到了另一个前面。
“那我们开始吧。”孙师道说。
温玉瑶看着眼前这团表皮焦黑,散发着焦味的东西,皱着眉头说:“你先。”
孙师道毫不介意,反倒像是看见了美味一样,用竹筷将那团东西从中间分开。
温玉瑶看到,随着焦黑的表皮被拨开,里面竟然露出了金黄色的果肉,在烛光的照耀下,竟然闪闪发光,璀璨夺目,还冒出团团热气。
“我把它叫烤地瓜,我自己吃着味道还不错,就是不知道温姑娘能不能吃得惯。”孙师道说着,用竹筷夹起一团金黄果肉,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清香的味道,金黄的果肉,还有对方那讨厌的吧唧嘴的声音,让温玉瑶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尝尝?”孙师道伸伸手,对她说道。
“尝尝就尝尝……”温玉瑶像是下了狠心一般,心想天下能毒到姑奶奶的药还没几样,怕什么?吃就吃!
温玉瑶学他一样打开烤地瓜,用竹筷从里面夹出一些来,塞进了嘴巴里。
嗯,太好吃了!
果肉还带着温热,入口即溶,甘甜美味,满口留香,此时此刻,竟胜过任何山珍海味、龙肝凤髓。
“味道怎么样?”孙师道满眼期待地问。
“嗯~真好吃!”正闭着眼睛,双手托腮,细细品味的温玉瑶不禁脱口而出。
但她马上又睁开眼睛,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的意思是,还过得去,不算太差。”
孙师道笑着点点头,继续吃了起来。
温玉瑶吃着甜腻可口的烤红薯,内心纠结了起来:“这个人留我住宿,给我吃的,而且,长得还挺英俊,弄死他会不会可惜了些?”
“温姑娘你多吃些,女孩子就是要像你这样胖嘟嘟的才健康。”孙师道看她停了下来,忙劝道。
“完全不可惜!嗯,弄死,一定要弄死!必须弄死!”温玉瑶猛吃了一大口。
小屋内,二人在烛光下,各怀心事,静静地吃着烤地瓜。
小屋外,夜风习习,一轮凸月挂在天际,发出清朗的光。
第二天早上,温玉瑶被山鸡的啼叫声吵醒,她伸着懒腰,半睡半醒地坐起身来。
忽然,她脑中一个激灵,想到了孙师道,今天就是他的死期了,嘿嘿,真是让人心情愉悦的一天呐。
疫毒经过一夜的发作,现在他就是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了。
温玉瑶想到这里,开心地跳下床,忽然又想到昨晚他给自己吃的烤地瓜,回味着那金黄果肉的香甜美味,竟然在心里产生了一丝丝的愧疚感。
“就当是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受受苦,如果运气好没有死,下午我再帮他解毒,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随便解姑奶奶我的疫毒了,哼!”
温玉瑶打定了主意,推开了房门,神采奕奕地跳到了院子里。
“温姑娘,早!”正在喂鸡的孙师道听到门响,看到温玉瑶出来,向他打了个招呼。
温玉瑶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变成了疑惑和不解。
她神情古怪地走到孙师道身边,转着圈儿地盯着他,上下打量了几遍。
“温姑娘,又怎么了吗?”孙师道被她盯的浑身不自在,茫然地问。
“你没事儿?有没有生病?或者感觉很不舒服?难受到想死的那种?”温玉瑶问他。
孙师道摇了摇头,说:“没有这种感觉啊,而且我是医生,如果我生病了,我自己会配药医治。”
“不对,我这次的疫毒你的药是解不了的。”温玉瑶双手抱在胸前,头脑飞快地分析着原因。
“什么毒?”孙师道没有听清。
温玉瑶反应了过来,假笑着说:“嗨,跟你闹着玩呢,开个小玩笑。”
心里却在说:“不行,我之前一定是心慈手软了,今天一定要把你弄死,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我的瘟疫厉害,还是你的药石厉害!”
“温姑娘是吃了早饭之后走,还是洗漱一下就走?”孙师道礼貌地问。
“你这是在赶我?”温玉瑶竖眉瞪眼地反问道。
“没有没有,温姑娘不要误会,在下不是那个意思。”孙师道连忙进行无力地辩解。
“你就是那个意思,我都听出来你是在赶我走了,哼,本姑娘还就偏不走了,我今天还要再住一天!”温玉瑶转身就走,留给孙师道一个愤懑的背影。
孙师道叹了口气,继续低头喂鸡,轻声呢喃道:“唉,这下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看来应该问她是中午之前还是之后的,可能有些操之过急了……”
早饭后,孙师道说要去一趟小镇,采买一些物品。
温玉瑶想着多传染一些疫毒给他,便提出跟他同去。
孙师道虽然内心不愿意,但是又辩解不过她,只好由她跟着。
两人在乌梅子镇里转了一会儿,孙师道还没买什么,温玉瑶倒是先买了几样糕点,装在衣兜里,边走边吃。
“孙神医,孙神医,可找到你了,孙神医……”忽然,人群中传出来一阵阵急切的女人呼声。
两个中年婶子冲出人群,跑过来一左一右拉住了孙师道的衣袖。
“孙神医,救命啊,快去看看我家那口子吧,眼看着人就要不行了。”穿着天青色衣服的婶子满脸焦急地说道。
另一个穿着淡紫色衣服的婶子也急迫地说:“先看看我家的,我家的已经咳了一夜了,哎呦,肺都要咳出来了。”
孙师道被两人拉的左摇右摆,不知道如何是好。
温玉瑶在旁看的满脸开心,嘴里的糕点吃起来更香了。
终于,人群中有人说道:“两位婶子,你俩不就住在隔壁吗?”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拉着孙师道就走。
温玉瑶跟在看热闹的人群后面,一起去看。
很快就到了两户人家,孙师道先到一户家里查看,那人家里屋檐下挂满了烟熏腊鱼,一个汉子就躺在堂屋的凉席上,满脸乌青,气息微弱,已经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了。
温玉瑶随便看了一眼,便认出是她昨日抓住问话的那个渔夫汉子。
孙师道检查之后,连忙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两粒暗红丹丸,又取出一只陶瓷乳钵,放在里面碾成粉末,要来一碗凉水,把粉末倒入其中摇匀,给那汉子灌了下去。
之后站起身,对众人说:“大家散开些,莫要靠近,以免传染。”
听孙神医说会传染,众人纷纷后退。
孙师道又快步走至隔壁,隔壁门口堆起了高高的木柴,堂屋里放着一张靠背椅,椅子上的男人咳嗽不止,声音都已经哑了,两眼凸起,眼珠血红。
孙师道眉头一皱,忙上前检查了一番,随后又从药箱里掏出一粒较大的黑色丹丸,要来一碗温水,让病人吞服了下去。
一炷香之后,两个人的脸色都肉眼可见地好转了起来,孙师道这才放下心来,对两个婶子说,已经没事了,两人静养一周就能恢复如初。
众人见到两个病人都有好转,纷纷拍手叫好,对孙神医赞不绝口。
温玉瑶脸色铁青地把手里的一块糕点扔进了油纸包里,这好吃的糕点,现在都吃的没有味道了。
两个婶子自是千恩万谢,天青色衣服的婶子塞了几条鱼过来,淡紫色衣服的婶子现去买了几斤猪肉,死活也要让孙师道带上。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牧童的歌声在荡漾,还有一支短笛隐约在吹响,笑意写在人们的脸上。
“今晚有肉吃了。”孙师道背着药箱,左手拎着鱼,右手拎着猪肉,对温玉瑶笑着说。
温玉瑶恨恨地瞪了他两眼,最终无奈地走在了前面,心中暗想:“这家伙的医术有这么厉害吗?不到一会儿,就解了我两种不同的疫毒……不对,是七种!”
“昨晚我还在他身上、菜里和茶水里下了五种……想不到,凡人里面,还有这么厉害的家伙!”
“不行,必须要把他弄死,不然以后对我们瘟神府肯定是个巨大威胁!”
“但是要怎么弄死他才好呢?我们瘟神直接杀人是要遭受天谴的,为了一个凡人不值当。”
“嗯,对,把更多更厉害的疫毒混合在一起不就行了?就是这样!哼哼,这次我就看你怎么来解我的百花毒!”
打定了主意,温玉瑶回头冷冷地看了看孙师道,孙师道被她看的心里直发毛,心想,难不成她明天还想继续蹭住?
这可如何是好?
晚上,温玉瑶毛遂自荐,主动请缨做了顿晚餐。
很快,六菜一汤被摆上了桌案,黑、白、红、绿各式各色,看起来也是色香味俱全。
温玉瑶解开围裙,扔到一旁,坐下来,一只手臂撑着桌子,一手托腮,神情得意地看向孙师道。
心道:“哼哼,让你看看姑奶奶的本事,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厨艺!”
温玉瑶眼角挑高,示意孙师道评价两句。
孙师道看向桌案上的菜式,先是不断点头,然后又不断摇头,随后又点起头来,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温玉瑶看他这样,眼睛凛然眯起,一拍桌子喝道:“你干嘛呢这是?我这厨艺,到底是好,还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