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半靠在龙椅上,眼睛看向他的对面,昏暗中看到了一个病弱的身子伏在上面,絮絮叨叨的念着他,一边不甘心的批奏折。
“老十三,你过来。”
他睁着眼睛微微一亮,对着那个位置招招手。
弘历听见声音,有些疑惑的抬头看去,便看见皇阿玛叫他过去的手势。
他愣了一下急忙放下笔,快步走到御桌边,小心的凑到皇帝跟前道:
“皇阿玛,你有何事要吩咐?”
胤禛眼中的那个人影渐渐消失,映入眼帘的是弘历的脸,他闻言一愣,半晌才转了转浑浊的眼珠子,慢慢往后一倒把身子靠在椅背上。
“弘历,剩下的你批吧,朕累了,想休息了。”
“是,皇阿玛好生安睡。”
弘历无有不应,他恭敬的躬身抱着御桌上的折子返回自己的座椅上。
胤禛招招手,远处站在廊下的小夏子急忙上前扶住他颤颤巍巍的身子。
胤禛不过五十八岁,十三爷薨逝后,老得更快些。
年轻时跟随先帝四处奔波劳碌,后帮先太子求情未果双膝受了寒气,加上服食丹药过量。
外表看起来精神抖擞,实则内里空虚,坐上不到两个时辰就累得慌。
苏培盛已经老了,他比皇上还大上几岁,长年累月弯着腰已经有些直不起来,亦步亦趋的跟在皇帝后面。
“苏培盛,你个老家伙可要挺住啊!”
胤禛晃晃悠悠的走在前面,余光瞅着一声不吭的苏培盛,埋汰了一句。
老人已走,留下的不多,他是真的觉得累了,这个位置坐的好孤单。
难怪以前的皇帝自称寡人。
“皇上放心,奴才命大着呢,奴才要陪着皇上。”
苏培盛笑呵呵的点点头,如今小夏子承接他的位置,一直有他看着做得也很好,他很放心。
平日里也就剩下在皇帝跟前晃悠的劲儿了。
别的也插不上手。
雍正十三年十月
某日
胤禛病重,是夜就寝前,一一召见妃嫔。
“宜修,若朕有不测,正大光明牌匾后有立储圣旨,前朝张廷玉,果亲王,慎郡王等会协力新帝登基,切记。”
胤禛躺在床上,脸色青白,他拉着皇后的手谆谆叮嘱,就怕大清的朝政不稳。
1728年果郡王允礼受封果亲王,慎贝勒封慎郡王协理朝政。
彻底取代十三爷胤祥的总理事务。
这就是他留给弘历的班底。
“皇上,莫要说这种话,你只不过是受了风寒,会好的。”
宜修垂着眼眸,表情有些哀伤,她紧紧的拽住皇帝的手,从她表情中看见了坚定的信念。
她总算是走到这一步了。
可为什么看着眼前这个事事躬亲的皇帝她却有些难过呢?
“辛苦了,这么多年,是朕忽略了你的感受。”
胤禛难得说了一句软话,看着与自己一路走来的皇后,就算不爱她,也已经是亲人了。
他仔细打量一番皇后,鬓发微白,眼中疲惫不舍。
“皇上,可要见昭贤妃?她在外面等着传召。”
宜修面对皇帝温情的眼神有些闪躲,岔开话题提到殿外等候的安陵容。
这么多年过来,昭贤妃圣眷再身,不骄不躁,温柔可亲,也算对得起她的这个封号。
“叫她进来吧。”
胤禛沉默了一会儿答应下来,他对昭贤妃的感觉很复杂。
年轻的时候或许也有过一丝爱意,她的声音是那样像,后来渐渐习惯了她的体贴入微的照顾。
逐渐演变成几分在意。
宜修雍容华贵的走了,再进来的时候就只有素净温柔的安陵容。
“皇上。”
安陵容柔和的脸庞对上皇帝复杂的眼神,她轻轻唤了一声。
十多年的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是越发娴静从容的气质。
虽然没有当初的纯真无邪,但她的眼神依旧包含对胤禛的柔顺爱意。
每次看见这双眼睛,胤禛都感觉自己心里有了安慰。
“皇上怎么都不爱惜自己身子,让臣妾好生担忧。”
安陵容抬手给他顺了顺长长的辫子,又给他理理衣襟和被子。
“陵容,你有真心对待过朕吗?”
胤禛抬起手轻轻的放在眼前人的脸庞上,手下是滑嫩的皮肤,一如当年白皙,轻轻一碰就有青紫。
他的手和安陵容的脸庞对比明显,肤色格外鲜明。
胤禛才突然惊觉,自己果然是老了,难怪那些贵人常在都不再争宠,一门心思的想要子嗣。
“皇上,您是臣妾的夫君,怎会说这种孩子气的话。”
安陵容对上皇帝凝视探究的眼神,轻轻眯了眯,笑意清浅却避重就轻。
胤禛有些不满。
“陵容,朕深觉时日不多,孩子们也都长大了,你可愿陪朕一起走下去?”
胤禛盯着她,半是强迫的让安陵容面对自己,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语气一如既往调笑十足。
安陵容免不了露出一个诧异的眼神,她对上皇帝深沉阴郁的眼睛。
背后吹来一丝冷意。
皇帝,这是,想要自己殉葬?
她拿捏不准皇帝的意思,不知道是试探还是真有此意。
自古以来,皇帝驾崩妃嫔殉葬确有此事,她一直深受皇帝的宠爱,难免皇帝有这个想法。
天子一言九鼎,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妃嫔,岂敢反驳?
若是殉葬,她的三个孩子也只能拜托眉姐姐照顾了。
安陵容也怕死,她也会不甘心,可比起上辈子来,她又过得好太多。
她心思转了几圈就只有无能为力几个字。
不过是偷来的时日,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皇上,臣妾愿意。”
安陵容乖顺的伏在皇帝身侧,把脸抵在他的手掌心。
“……”
胤禛瞳孔不受控制的睁大,心中免不了震惊,他想过昭贤妃会说,舍不得孩子吃苦,孩子还未娶妻成婚。
他也想过,昭贤妃会说很多冠冕堂皇的话来希望他打消这个念头。
也想过就算昭贤妃会答应也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
他就没有想过,昭贤妃会如此干净利落的答应,难道她真的不怕死吗?
“陵容,君无戏言。”
胤禛惊疑不定的再次确认,把压在她脸上的手抽了回来。
“皇上,臣妾一直都是菟丝花,依附您走到如今,若是没有您,臣妾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陵容抬起头时,已经满脸泪水,她一双眼睛真诚的盯着胤禛苍老的面庞。
眼前这个男人,的确没给自己罪受,他也的确护了她半辈子。
或许没有爱,但胤禛看在孩子的面上,看在她对他细致入微的照顾上,能给的也都给了。
“傻。”
胤禛伸手抹掉她的眼泪珠子,粗劣的指腹擦在她细嫩的皮肤上有些刺痛。
但安陵容不敢躲。
胤禛缓缓心情,从枕下抽出一道明黄色的卷轴递给她。
“回去看看孩子们吧!朕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