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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两情若是久长时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璟跟小夭进入死境后,小夭从他眼前消失了。

    他聪明异于常人,立刻明白这个幻境是一人一境。他需要独立打败这二十四个金甲神。

    金甲神一个个看上去虽然如同凶神恶煞,但因是盘古神力凝聚,所以并不能像真人那般灵活自如的打斗,璟跟他们斗了一个回合,便发现了他们的破绽:他们只能在地上笨拙的移动、展开攻击,却不能像他一样飞到半空。璟以剑做伐,避开金甲神的进攻,利用身体的灵巧机变,挪转腾移,瞅准机会对金甲神进行反击。

    为了缩短战斗时间,璟幻化了几条长长的绿龙来捆缚和试图扰乱金甲神的注意力,金甲神看到眼前绿龙飞舞,误以为也是入境挑战者,于是冲上去便拳打脚踢一气,二十四个金甲神乱成一团,过了好些时候才发现是璟的奸计,于是又齐身来追打璟。

    经过一番恶战后,金甲神一个一个变得支离破碎、缺胳膊少腿,璟略带轻伤,成功脱离了死境,跃入生境。

    璟在生境看到的景象与小夭看到的一样,白茫茫看不到尽头的冰天雪地,寒风凛冽夹杂着大雪,他分不清方向,只能朝着一个方向不停前进,只走了半柱香功夫,身上便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冰甲,让他寸步难行。璟一边困难的迈步往前走,一边思索这样冰天雪地毫无方向的幻境,为何盘古大帝要叫它生境?与二十四个金甲神相比,现在才是最让人痛苦、绝望、有心无力的时候。这里才是死境吧?天黑的像暗无天日的囚笼,彻骨的寒冷再一次将他包裹,璟的身体逐渐麻木,他觉得好累,累到迈不动步了。

    他回想起母亲刚刚去世那会,奶奶突然告诉他大哥篌的真实身世,大哥每天喝的烂醉如泥,动不动就坐在母亲的牌位前放声痛哭。他不知道怎么劝慰大哥,只能小心翼翼陪在他身边,希望他能快一点走出伤痛。在他将要和防风意映成亲的前夕,大哥突然找到他,说有事跟他说。他于是毫无防备心的喝下了大哥递给他的一杯茶,然后就失去了知觉。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囚禁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手脚被龙骨链牢牢拷着,两根锋利的弯钩穿过他的琵琶骨,将他吊在刑架上。那个疼爱了他四百多年的大哥,涂山篌,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告诉他,他成不了亲了。涂山氏的人找他找疯了,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对他下毒手的是他的大哥。璟也没想到。

    他被大哥用各种非人的手段折磨了四年。他伤痕累累、满身污垢的被大哥扔到热闹的大街上,一次又一次,大哥看着他像一条丧家犬一样四处爬行,去求路过的人救救他。没有人理睬他,大家都掩着口鼻,露出一副嫌恶的神色,躲得他远远的。大哥笑吟吟地对他说:“没有涂山氏少主这个身份,你屁都不是。”

    大哥羞辱他折磨他,直到他奄奄一息,才将他扔进河里,扬长而去。他顺着河流,漂了很久,在他觉得自己还有一口气,还没有完全死透的时候,他竟然爬到了岸上的灌木丛里。他身上都是肮脏腐烂的伤口,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但他就是想在死前,再晒一晒太阳,他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被囚禁了四年,他实在怀念阳光晒在身上的温暖感觉。他就这样爬呀爬呀,然后失去了知觉。

    等他再次有知觉的时候,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个人在对他说话,那个人说:“我叫玟小六,你可以叫我小六,是个小医师,我在帮你清理伤口,要觉得疼,你就叫出来。”

    他的确很疼,疼的牙齿都快咬碎了,疼的额头上全是汗珠,但他自始至终一声不吭。直到这个叫小六的医师开始脱他的裤子,他才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那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嫌恶自己最隐私的地方将要被人一览无余。隐私处的那些累累伤痕,是他此生受到的最屈辱的折磨。

    那个小医师不再对他说笑,变得沉默不语,一点一点,温柔耐心的帮他刮掉腐肉、剪掉烂皮,然后用一种清凉的药膏,一点一点涂抹他的伤口。

    他无法睁眼、无法开口,甚至身体都不曾动一下,但他的心是惊骇的。

    他想不到,这世上竟然会有人不嫌恶他的身体,竟然会如此细心温柔的帮他治伤。

    连他自己都嫌弃自己,可是这个叫玟小六的人不嫌弃。

    小医师忙活了几乎一夜,才将他收拾妥当。等到雄鸡打鸣,小医师又开始帮他洗头。

    他躺在那里,被小医师轻轻抱着,温热的水一瓢一瓢浇在他的头发上,两只温热的手细细的搓着他的头发,拨开头发检查他的头皮,发现头皮没有伤口后,才细细给他揉搓。璟的眼泪悄悄从眼角滴落,洇入发角,心里有一盏已经灭掉的灯,又被人点燃了,照亮了他黑暗的心房。

    当他伤势渐好,发现小医师竟然是女子的时候,他的心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决定要跟着她一辈子。只要她肯要他,肯让他跟着她,他愿意一生一世跟在她身后,陪伴她,守护她。

    是的,小夭还在幻境里等着跟他重逢。他不能倒下。

    璟的眼前像亮起了一盏灯,灯光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发出温柔的光芒。他似乎看到了小夭就站在前面等他,他的脚下生出了一股力气,那沉重的冰甲想要继续压迫他,让他无法走动,可是没有成功。

    璟抬起脚,咬紧牙关,一步步继续往前走。

    冰天雪地突然消失了。身上的冰甲碎裂无踪。太阳出来了,天地间一片清明,到处鸟语花香。

    原来,熬到最后这一步,就会见到生境!生境在最后才会出现!盘古大帝所谓的生境,原来是死中求生之意,只有你的意志足够强大,求生欲望足够强烈,你才能真正到达生境!

    璟往前一跃,跳入了幻境。

    璟四下一看,发现自己站在了紫金顶上小夭居住的偏殿里。

    小夭大病初愈,脸色苍白,正安静的坐在那里,听着他跟她解释防风意映怀孕一事。他心里仓皇如丧家之犬,前言不搭后语的反复给小夭说着那天的情形,他知道小夭会给他什么样的刑罚,但是他心如死灰中还有一丝丝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心里那一缕光就这样熄灭。小夭淡淡地说:“事已至此,你就去娶了她吧,以后跟她好好过日子。”他如同被闷雷劈成了焦木,宛若行尸走肉一般,离开了紫金顶。

    他与防风意映成婚了,然后一年后孩子出生了。来祝贺他喜得贵子的人络绎不绝,他将狐尾人偶放在家里,应酬这些来往的客人,自己却躲在离戎昶的赌场里,在那里喝闷酒。小夭不要他了,选了丰隆,铁了心要嫁给他。他无力阻止,只能选择祝福。他眼睁睁看着丰隆和小夭拜堂,情急之下站起身来,大喊:“小夭,不要嫁给他!”小夭一张脸冷得像冰块,对他道:“你可以成亲,我自然可以嫁人。不要多管闲事!”

    璟没有理会小夭的拒绝,将她挟持在怀里,打退了周围围攻他的人,逃出了婚礼现场。越来越多的人大喊着来追击他,他们搭起弓箭,箭矢像雨点一样飞向他和小夭。小夭中箭了,口吐鲜血昏迷在他怀里。

    璟害怕极了,不停地呼喊小夭,想让她醒过来。

    玱玹和馨悦出现在天空,冷冷的看着璟。玱玹讥讽道:“涂山璟,你就是个废物。你说你会保护好小夭,这就是你对她的保护吗?”馨悦更是幸灾乐祸,道:“这么多人想要杀她,你拦得住吗?天底下除了赤水氏,谁还能给她一方安宁之地?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想保护她?笑死我了。”

    璟脸色惨白,冷汗涔涔,他抱起小夭,一步步后退,前方密密麻麻的人一步步紧逼。

    恶战一触即发。终于有人拿着兵器朝他们扑了上来,璟一手抱着小夭,一手拼命抵抗,没过多久,灵力本就不高的他就已经伤痕累累,满身血迹,他低头看着昏迷的小夭,落泪道:“对不起,我说好了要保护你,可还是没有做到”

    小夭睁开眼睛,凝视着他,说:“傻子,我要的是你不管生死,都不离开我呀。”

    喊打喊杀的声音消失了。玱玹和馨悦消失了。密密麻麻追打他的人消失了。

    璟愣愣地站在那里,发现自己竟然身处潼耳山上的阵法内。 刚才的幻境里,映出的原来是他自己的心魔。他扭头一看,发现小夭气喘吁吁地单腿跪地,一只手握着剑抵在地上,一只手无力的垂在一旁。璟扑过去,颤声道:“小夭!”

    小夭脸色苍白的对他一笑:“我没事。”

    璟扶着她站了起来,看到她竟然是断了一条左臂,心里难受至极,说道:“我不知道这个四象镜竟然是一人一境,小夭,对不起。”

    小夭道:“这怎么能怪你。没有进来过,或者即便进来过,却不是结伴进入的人,恐怕都不知道这个设置。我们俩单打独斗都能闯过来,不更说明我和你已经很厉害了吗?”

    璟用灵力抚过她的手臂,一边帮她疗治,一边问:“疼吗?”

    “跟冥火相比,这点痛算不得什么。”小夭道。

    两人心念稍稳,四下打量,遂同声道:“这里就是最后一境,灭境?”

    璟眉心一动,一缕白光飞出。转眼之间,翊站立在他们面前。

    两人吃惊不已。

    接着,又一缕白光从远处飞来,落在翊面前,变成一个红衣女子,面目与小夭相似。

    璟和小夭这才明白,翊已经找到了离歌的灵识,两人重逢了。

    两人连忙给两位先辈行礼。

    翊摆手示意免礼。对他俩道:“你们俩辛苦了。”

    两人连忙道:“不辛苦。这是晚辈应该做的。”

    翊捡了个地方坐下,离歌也坐在他身边。两人默默对望一眼,这一眼,便似穿越了千山万水,沧海桑田,如同千言万语,汇成了无言的凝视。璟和小夭看到此景,心里不免唏嘘,又有些替他们开心。

    “对不起,让你在这里等了我这么久。”翊心里悔愧不已。

    “但是你还是来了。”离歌温柔的看着他,竟然没有一丝一毫怨怪他的意思。

    离歌抬手一划,用灵力划出一个人影,竟然是翊的样子。

    “我在这里面,待的日子久了,怕忘了你的样子,就日日画你,画到后来,竟然教我把你画的如同真人一般无二。”离歌看着翊,又看了一眼自己画出的翊的样子,道:“是不是与你很像?”

    她就待在幻境里,用手为笔,这样画了翊一万多年。

    翊眼底含着泪意,拿起她的手,低下头去,把脸埋在她的手背上。

    小夭和璟互相看了一眼,此刻他俩才明白,当初高辛王为何说在四象镜里看到了一男一女。原来,女子是离歌,男子是离歌画出的翊。她在这里画了翊一万多年,终于等到了他的到来。

    小夭忍不住扭头落泪,璟连忙偷偷伸手帮她拭了一下。

    翊拉着离歌的手,来到璟和小夭面前。

    “我今日便会带着离歌返回青丘,跟她联手再次封印蜚的魔识。小夭受伤了,你们俩也跟我们一起返回青丘吧,顺道在那里帮她把断臂治好。”翊看了一眼小夭的左臂,对他俩道。

    “好。”璟点头。

    翊与离歌深深对望一眼,两人又看了一眼璟和小夭,遂各自化为流光,一缕飞入璟的手心,一缕飞入小夭手心。璟和小夭握住流光,跃出了四象镜。

    青丘山,涂山氏识神祭殿。

    钺长老提前得了消息,已经率人在祭殿门口迎接。看到璟和小夭现身,立刻走上前来行礼:“少主,少夫人。”其他随从也跟着行礼:“少主,少夫人。”

    璟示意免礼,对众人道:“璟已非族长,以后诸位勿以少主相称。”

    众人皆曰:“使不得。”

    璟知道多说无益,于是问钺长老道:“识神最近可有异动?”

    “依少主意思,已经设了阵法严阵以待。暂时没有异常。”

    璟松了一口气,对小夭道:“还好,还来得及。”

    璟和小夭来到大殿之上,看到祭台上方绿玉盘漂浮着的白色水晶球,依旧是白雾缠绕,并没有翊所提及的出现红色血丝,两人心下稍安,也许是涂山氏族人偷偷替换的天地精华起了作用,消弭了蜚的一些魔性,这倒是给他们争取到了一些时间。两人端穆立于祭台前,同时伸出双手,手心的白色流光遂飞了出来,一前一后飞向水晶球,他们绕着水晶球盘桓一圈后,便绞成了一缕,倏忽之间,便钻进了球里。

    水晶球瞬间发出刺目的白光,犹如一颗夜明珠,顿时将祭殿照的明亮无比。

    片刻之后,水晶球恢复如常,白雾慢慢消散。

    众人的心终于从嗓子眼里落了下来。

    钺长老拭了一下额角的汗珠,对璟和小夭道:“涂山氏逃此一劫,必有后福。”

    璟带众人对识神行了大礼,对众人道:“璟有机缘见到先祖识神,得知了一些以讹传讹的信息。我们的先祖,其实并非是一个好战嗜杀之人,当年阴差阳错,才会让魔识上身,所以识神才会有贪婪之举,贪食族人精血灵力的供奉。日后按照钺长老的安排,逐渐将精血灵力替换为日月精华之气,各位的负担自会日渐减轻。用日月精华代替各位的精血灵力,便是我们先祖的授意。”

    众人听罢,恍然大悟,于是又一并给识神行了一个大礼,都齐声道:“谢先祖庇佑!谢先祖庇佑!”

    璟又细细嘱咐了一遍供奉注意的事项,才带小夭离开。

    两人来到了原先居住的别院。璟帮小夭细细包扎好左臂,打好绑带,对她道:“要彻底好起来,左右得三个月后。这三个月,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其他的事情日后再做。”

    “我没有那么娇气。”小夭道:“兴许就是这左臂早先被冥火烧过,所以还没有右手那么灵便,才不小心给弄断。我日后小心就是。三个月,用不了那么久吧?”

    小夭记挂着玱玹的事情,她是恨不得立刻就找到玱玹带他进四象镜。但是璟绝不允许她伤没有好利索,就再次进四象镜。她只得作罢,开始乖乖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