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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瞿塘嘈嘈十二滩,此中道路古来难。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小夭蔫头耷脑,一筹莫展。

    璟端了一杯木樨花茶,递给她。

    小夭饮了一口热茶,心中稍觉平定。她看着璟,叹气道:“怎么办?我就是火上浇油,这下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苗莆和左耳救出来了。”

    “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走之前,肯定能把他俩带走。”璟安慰她。

    “你是有什么法子吗?”小夭不死心的问他。

    “现如今没有,说不定过几天就找到办法了。”璟说。

    小夭觉得他说了等于没说。玱玹向来吃软不吃硬,她得换个策略去感化他。

    既然玱玹拒绝吃药,小夭就趁他每次昏迷,喂给他药丸。等他醒来,也就拿她没办法。小夭诊着他的脉象,也确实在好转。说明她炼制的药丸对他是有用的。只是那个鬼方星移,小夭实在没有辙,她依旧阴魂不散的时不时出现在玱玹面前,似乎还很受玱玹器重。小夭每每念及此事,便心烦气躁。如果鬼方星移一直持续给玱玹供药,她就是炼制的是仙丹,也没法给玱玹去除病根,只能跟鬼方星移一直耗着,帮玱玹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如果这样,她如何能脱身,离开紫金顶?

    二月二,龙抬头。

    民间这一天引龙头,求春雨,熏床炕,吃炒豆,谓之物换春回,鸟兽生角,草木甲坼,春归大地,万物复苏。轩辕王二世因为早年常年混迹于乡间,年年跟随乡民祭灶祈天,以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所以他继位后,也下令全国遵循了这个传统,将这一天定为农事节,重要程度仅次于三月三上巳节。

    皇帝这一天在前朝大殿上与文武百官一起祭灶祈天,方雷妃也在后宫率领一众妃嫔开荒,庆祝农事节。难得露面的离戎妃也来了御花园,拿了镢头在荒地上开垦。小夭穿着一身短装,陪在离戎妃身旁,眼珠子却四下骨碌乱转。除了王后神农馨悦,后宫的莺莺燕燕几乎倾巢而出,北方氏族的方雷氏、离戎氏,西域氏族的竖沙氏、小月氏,中原氏族的曋氏、姬氏、姜氏、樊氏……还有一大票小夭根本叫不上名字的生面孔,大约是玱玹这几年新纳的妃子,一个个杏面桃腮、你侬我侬,看的小夭眼花缭乱。不要说玱玹现在生病,就算他身体一如先前强健,这些女人他也难以应付的了吧?在一群争奇斗艳的女人中,小夭发现有一个人郁郁寡欢,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是皇帝的妃子樊氏。

    别人都让婢女拿着青囊袋,亲自上阵用镢头开垦春土,撒下种子以求来日丰收,只她一人呆呆站着,半晌没有动弹。婢女一再提醒,她才如梦初醒般抡起镢头。小夭收回目光,抬头扫了一眼立在暗处的潇潇,潇潇一身黑色劲装,无人注意的隐在角落里,但她知道,潇潇周围起码跟着十几个暗卫,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皇帝晌午过后终于现身,陪在方雷妃身边用镢头垦了一小块地,接下方雷妃递上的青囊袋,亲手撒了一把种子,方雷妃虽然没有近前,跟他隔着一段距离,但皇帝主动扭头跟她攀谈了几句,这份亲昵让其他妃子看了又眼红又羡慕。

    玱玹自始至终都没有往小夭的方向看一眼。虽然两人隔的有点远,但他视力极佳,不可能注意不到她。小夭正踌躇间,突然见樊氏跪倒在皇帝面前,似乎在哭求什么。人群一阵骚动,小夭愣住了。樊氏被婢女扶了起来,似乎还在抹泪,皇帝已经有些不耐烦,他离开田埂,回头跟方雷氏似要告别。

    除了他昏迷那一日,小夭已经多日没见过他了,求见几次都被他的侍卫挡在门外,玱玹一离开,她就尾随了上去。她一身短装做男子打扮,除了离戎妃和潇潇,周围人都没有注意她离开。刚走过回廊,肩膀便被拍了一下,小夭一扭头,看到一个戴着面纱的红衣女子,正笑盈盈的看着她。

    竟然是鬼方星移。

    星移对小夭眨了眨眼睛,问道:“西陵小姐不在御花园垦荒,跑到这里做什么?”

    “跟你没有关系。”小夭不想被她纠缠,抬脚欲离开。

    “我猜猜吧!西陵小姐一定是有求于陛下,但陛下不愿意理你。所以你打算来个突袭是吗?”星移掩口而笑。

    小夭想走,不知道为何星移却让她无法移动半分。小夭恼道:“你缠着我干什么?我要见陛下不见陛下是我自己的事。”

    “我可以帮你呀!”星移一脸好心的道,“不然你可能像那个樊氏一样,话都说不完陛下就扔下你走了。”

    “你会对我好心?”小夭耻笑,“我怎么觉得你一直对我就没安好心。”

    “我真的是想帮你,你爱信不信。反正我能看出来陛下生你气是真,他想见你又硬撑着不见也是真。你如果真想见他,不妨跟着我走,他的侍卫会拦下你,但不会拦下我的小厮。”

    轵邑。离戎昶的地下赌场。

    变幻了容貌的璟出现在昶的密室中。

    “有没有人跟踪?“离戎昶将他拉进密室,关紧房门。

    “没有。我很小心。狐尾人偶此刻正在紫金顶,侍卫一时半会不会发现端倪。潇潇跟着小夭去御花园了,暗卫们也没有留意我离开。”璟边说边恢复了真容。

    离戎昶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一定要我亲自前来?”璟问。

    “你亲耳听一下就知道了。”离戎昶道。他拍了一下手掌,密室的一道暗门打开,一个身材瘦小的黑衣男子走了出来,男子走路不便,是个瘸子,面色枯黄,似身有暗疾。男子对璟和昶行了一礼。

    “卑职见过离戎族长和涂山公子。”

    “卑职名叫鬼方隅,曾是鬼方氏族长鬼方隐的侍卫,因伤病离职后,现在跟随离戎族长做事,负责他在南疆的情报收集工作。”

    璟打量了他一眼,点了一下头,示意他继续说。

    “离戎族长让卑职查探的鬼方星移,并非鬼方氏人,她是防风氏族长防风小怪的亲生女儿。”鬼方隅此话一出,璟睁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此事世人知晓的没有几个,若特意查探,恐一无所获,隅是因为当年曾随族长密游北方,所以幸而得知来龙去脉。”防风隅抬头看着某处,似陷入回忆。

    “请把你知道的,细细讲给我听。”璟沉声道。

    “此事说来话长。现任鬼方氏族长鬼方隐性子乖癖,向来不问世事,但其年轻时痴迷于钻研读心术,曾经前往中原的棋山求教一位隐居的大师,归途中遭遇一只上古凶兽袭击,差点死于非命,命悬一线时,一名年轻男子用神弓射杀了妖兽,所以族长与这位男子结下了一份交情。”

    “这位男子就是后来继任防风氏族长的防风小怪。六百多年前,防风小怪送了一对母女到鬼方氏,托付族长照顾,族长为避人耳目,就将这对母女交给了族中一位老巫医,让老巫医与那位年轻母亲以亲戚名义相处,女儿则认老巫医为义父,起名鬼方星移。族长很重视鬼方星移,经常私下传授她毒术和迷术,所以她长大后本事比普通的鬼方弟子厉害的多。”

    “隅原本也不知道鬼方星移的亲生父亲是防风小怪,是鬼方星移五六岁的时候,她的母亲抑郁而终,星移还不懂事,在葬礼上大哭,说她的爹爹为了做族长不要她的娘亲了,所以才把她们母女送到偏僻的南疆。而据隅所知,鬼方星移母女被送到鬼方那一年,大荒只有一个新族长即位,就是防风族长。”

    “因为知道防风族长和鬼方族长有交情的,只有当年跟随鬼方隐到过棋山的亲卫,而这些亲卫大多数已经死了,所以当初听懂鬼方星移说什么的人并没有几个。所以她是防风小怪女儿的事,整个鬼方氏直到如今知道的人也不会超过四个。老巫医去世后,更无人提及。如果不是隅侥幸活着,可能涂山公子将永远无法知道真相。”

    璟的后背一阵一阵发凉。

    “我的亡妻与鬼方星移相认了吗?”他问。

    “防风意映曾多次跟随父兄到鬼方游历,她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与鬼方星移私下相认,而且感情颇是深厚,鬼方星移在南疆的豪华宅邸,应该也是姐姐相赠。鬼方氏安于清贫,族长是不可能帮鬼方星移置办房产的,防风氏也没有这么财大气粗,只有涂山氏未过门的少夫人,才有这个财力宠爱妹妹吧!”

    璟苦笑,“以意映的心计,她是可以做到这些又不为人知晓的。”

    “不过,两姐妹这些私密的信息,你是如何得知的?如果她们守口如瓶,根本无从查起。”璟的问题隅似有准备。他回道:“隅在鬼方星移的府邸中有暗线,本来是为原族长鬼方隐服务的,鬼方隐虽然同意了鬼方星移在南疆公开行医,但对她张扬高调的个性很不放心,所以私下是一直有监视的。隅改投离戎族长麾下后,便接到了调查鬼方星移的命令,正好将所知所闻告知二位。”

    鬼方星移竟然是防风意映的亲妹妹。

    鬼方星移是在防风意映死后在南疆公开行医的,鬼方星移是在一年前他和小夭成婚后游历到中原的,鬼方星移是在三个月前入宫给陛下治病的,看似毫不相关,细思却极恐。

    如果她是为暴毙的姐姐复仇,那她一切的所作所为就解释的通了。她的目标,剑指小夭。她三番两次企图勾引璟未得逞,那她后面会干什么?

    璟霍的一下站了起来。他脸色一下变得苍白,身体几乎瑟瑟发抖。昶吃惊的看着璟,问:“你怎么了?”

    “小夭现在有危险。”璟喃喃道。说完他像惊醒了一样,来不及跟离戎昶和鬼方隅告别,便匆匆离开了地下赌场,他心急如焚,想要立刻赶回紫金顶。有小夭外祖父老轩辕王的令牌,他一路畅通无阻便来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莺莺燕燕,一群妃嫔正在一处偏僻的荒地里垦荒种植,但是,他没找到小夭。

    离戎妃正坐在田埂上休息,他匆匆走过去行了一礼。离戎妃告诉他,一个时辰前,小夭已经离开了,打算去截胡玱玹,求他放了苗莆和左耳。

    离戎妃提醒他道:“我看到小夭到了回廊那里,跟一个红衣女子聊了一会,跟她离开了。”璟两耳轰鸣作响,眼前发黑。离戎妃又道:“你不用太过担心,潇潇也跟着去了。”

    听到潇潇也跟随而去,璟的理智稍微恢复了几分,他问清楚小夭离开的方向,匆匆而去。

    璟一路疾行,头顶突然传来啾啾声,他抬头一看,是小黑在扑棱翅膀。

    小黑往另一个方向飞去,璟想也没想就追着小黑而去……

    一个时辰前。

    小夭扮作鬼方星移的小厮,顺利进到了玱玹刚到紫金顶时居住的那个偏殿。

    偏殿不大,院子里面设计的很是精巧,假山流水,移步换景,颇有江南庭院的风姿,此刻虽然是初春,四处坐落的盆景却已抽出新绿,在午后微暖的阳光里,显得院子幽静雅致而不失生机盎然。小夭看到,有三三两两的人,身着便服,正在院中的各个角落举着杯子一边对饮一边聊天。小夭才想起来,玱玹每年在农事节这一天,都会聚集起以前他未起家时的旧友故知,在这里饮酒小聚。

    眼尖的小夭甚至看到禺彊和赤水献,他俩此刻正站在凉亭里,各端着一个酒杯,挨近了在说话。赤水献虽然依旧冷冰冰的,但禺彊靠在她身后,她竟然不显反感,反倒有一些若隐若现的温顺。小夭看的呆住。没想到赤水献也有今天。

    她突然才想起来,禺彊和赤水献已经结婚。

    小夭四下寻找玱玹的身影,终于看到他正站在走廊尽头,与赤水海天在对饮聊天,她正想抬腿过去,鬼方星移把她拉了回去。

    “你这个样子去找他,不清楚的还以为他这里进了刺客,你会把我也拉下水。拜托你换好女装再去见他吧!”星移道。

    “我哪里有什么女装。”小夭蹙眉道。

    鬼方星移把她推进一个无人注意的房间,说:“你翻找一下,找一套换上。我去帮你把陛下引到密室,你去那里找他吧!潇潇一直跟着你呢,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害你。”

    星移把房门带上,小夭趴在窗口从窗缝里看到星移去了玱玹身边,帮玱玹斟了一杯酒,与他对饮了一杯,似乎在跟他聊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玱玹果然转身跟鬼方星移向密室的方向走去。小夭深呼吸一口,告诉自己,今天绝对不能再跟玱玹吵架,一定依着他,哄的他开心一点,他只要惦念起自己的好,说不定气就消了,苗莆和左耳就能被放出来了。

    她曾在那间密室里陪了玱玹整整三个月,玱玹不可能忘了她的好,他就是真忘了她今天也要让他再记起来!

    她开始翻箱倒柜找女子的衣裳,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一身合体的。小夭迅速脱衣换衣,这时,早上揣在怀里的狐尾人偶掉到了地上。那是璟嘱咐她带着以防她离开御花园穿帮的,小夭着急追赶玱玹也没用上,她拿起狐尾人偶,将它塞到了怀里。

    小夭刚推开门出去,鬼方星移便走了过来,笑吟吟的递给她一杯酒,说:“喝了壮壮胆吧!陛下已经进去了。”

    小夭看了鬼方星移一眼,说:“这酒不会有毒吧?”

    鬼方星移莞尔一笑:“我的毒恐怕并不容易毒倒你。怎么你不敢喝吗?”

    小夭一撇嘴,举起杯子咕咚一口便喝光了。她拿过鬼方星移手里提着的酒坛,说:“用杯子喝不尽兴,我都是喜欢一坛一坛的喝。”

    鬼方星移微笑着目送她离开,目送她走进偏殿前厅,目送她从前厅拐到密室门口,跟身后的潇潇说了一句什么,潇潇打开了密室的门,小夭闪了进去。鬼方星移的笑容加深了。

    小夭走进密室的时候,已经有些头晕目眩。她勉强站稳脚跟,看到玱玹坐在软塌上,似乎在呆呆的想着什么。她走过去,坐在他身旁,举起酒坛给他斟了一杯酒,“我们俩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来,喝一杯吧!”

    玱玹抬起头,盯着她,然后饮光了酒杯里的酒。

    小夭又给他倒了一杯,玱玹一语不发又喝光。

    小夭笑:“以前我们俩拼酒的时候,我就喝不过你。现在还是这样。”

    她举起酒坛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喝完吐了一口气道:“还是这样喝痛快。”

    “你来找我做什么?”玱玹问。

    “我想来跟你道个歉,为我说过的你所有不爱听的话,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玱玹不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夭面色绯红,目光已经有些迷离,她有些无力的摇晃了一下玱玹的胳膊,声音娇软的道:“好哥哥,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玱玹看着她的醉颜,一股无法遏制的冲动从体内升腾而起,他猛地抱住她,压倒在软塌上,声音几乎在颤抖:“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不仅仅是你说几句好话哄我开心。”

    “只要你把苗莆和左耳放了,哥哥,他俩是我的人,放了他俩好吗?你要我怎么哄你,我都可以,我已经想、好了,只要你开心,我可以再陪着你,到你彻底好了为止,我不走……”

    小夭的话让玱玹腹内的火如同浇了一桶热油,他是既愤懑又难以压抑自己的渴望,痛苦纠结中,他猛地又放开小夭,夺过她手里的酒坛,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

    “又抢我的酒喝。”小夭痴笑着,从软塌上爬下去,熟门熟路的走到密室的一个小门前,打开钻了进去,当年她曾经在这里放过几坛烈酒,本来想解馋,为了帮玱玹解毒她一直忍着没喝,不知道还在不在?

    跪在那里找酒的时候,她的胃里翻江倒海,她无力的靠在墙角,自言自语道:“鬼方星移这个坏女人,果然给我下毒了。我快要动不了了。全身都快麻了。怎么办?”

    她吃力的从怀里掏出狐尾人偶,咬破指头滴上一滴心头血,看着它在面前长大,变得与自己无二致,她对人偶道,“你提着这两罐酒,出去继续跟哥哥对饮,要多说好话,哄他开心一点……你一定叫他放了苗莆左耳……”

    “是。”女人偶提着酒推门而去,小夭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