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方雷氏是大荒西北的上古神族,早先的势力远远强过老轩辕王的父族有熊氏,因与五王七王不睦,被打压了上千年,遂逐渐没落,成了被其他氏族随意挤兑的对象,玱玹纳娶方雷氏为妃后,宠爱有加,在征讨北方异族势力时,又大胆启用方雷氏将领,所以方雷氏死灰复燃,短短几十年间竟然拔地而起,重新成为北方第一大氏族。方雷妃依仗着母族再次崛起,在宫里也是少数几个不惧怕王后神农馨悦淫威的妃子,一直不卑不亢,反倒吸引了一波后宫粉黛追随。
这群粉黛察言观色,判断王后馨悦的哥哥丰隆已死,她最大的靠山已经消失,赤水氏又与馨悦关系若即若离,她能依仗的神农氏早已名存实亡,但她依旧在后宫专横跋扈,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王后地位已经不保、岌岌可危,粉黛们经过权衡轻重,迅速远离馨悦,转投方雷妃阵营,所以馨悦被禁足后,处境凄惨,竟然没有一个妃子愿意来慰问她。大家都避之不及,仿佛已经提前预判到她的后位不久后就会被废一样。
方雷妃的宫殿前则是车水马龙,后宫妃子们趋之若鹜,来访不断。方雷妃又是个大方周到的,将这些来访者照顾应对的妥妥帖帖,这些女子对比了一下馨悦王后和方雷妃,一致认为,如果方雷妃做王后,她们在后宫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馨悦的寝殿越发冷清了,渐渐连守卫的宫人都懒得理她了。除了她的贴身婢女还在忠心耿耿照顾她,她的门前已可罗雀,玱玹更是视她如无物,再也不来她的寝殿了。
馨悦面无表情的盘腿坐在卧榻上,她伸出一只手,催动灵力,掌心出现一小团幽蓝的火焰,只有蚕豆大小,若隐若现。她盯着这团幽蓝火焰,嘴角浅浅露出一丝微笑。
父亲渡给她的幽冥之火,几百年了,她不放在心上,从未认真修炼,她忙着做这个,忙着做那个,就是不愿意静下心来修炼自己的火灵。总觉得女孩子终归嫁人,而她嫁的是天下至尊,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后,打打杀杀哪里会需要王后出手,越发懈怠。
终于没有事做了,终于被禁足了,终于不用每天动着八百个心眼子跟后宫那堆女人斗智斗勇了,她终于有时间、心无旁骛的修炼她的幽冥之火了。
馨悦的婢女浅樱抱着晾晒好的衣物进屋,看到她手心的小火焰,吃惊的道:“小姐,大人不是说不让你再炼这个冥火了吗?”
“闲来无事,炼着解闷儿而已。”馨悦垂着眼道,“闭紧你的嘴巴,就当没看到好了。”
浅樱立刻回答:“是!”
幽冥之火,是火灵高手里面修炼的至纯至烈也至邪的法术,馨悦被送往轩辕城做质子的时候,焱灷为了让女儿有自保之力,渡给了她一缕幽冥之火,她的爷爷大焱灷,曾用幽冥之火重伤过小夭的父亲赤宸,杀死过小夭的母亲阿珩,令阿珩被困在虞渊两百年,才得以复活。馨悦看着手心的蓝色火焰,慢慢闭上了眼睛。
也许,送一缕幽冥之火给小夭,才是她最应该做的一件事。以前的她,太傻太天真,走了太多弯路了。
神农山的天牢,建在山体的地下最中间,终年潮湿、阴暗、不见天日,散发着奇怪的腐败气息。天牢的最里端,关押的是需要皇帝亲审的重刑犯。
樊离被吊在刑架上,破碎的囚服上是一层一层暗沉或新鲜的血迹,他的头歪在一边,似乎还在昏迷。各种严酷的刑罚对他似乎作用不大,虽然一次次昏死又一次次被冷水浇醒,但他守口如瓶,坚决不承认有同党。
玱玹舀起一瓢凉水,给他兜头浇下。
樊离醒了过来,他抬起一张面容可怖,充满丑陋疤痕的脸,望向玱玹。
玱玹扔掉水瓢,淡漠的看着他。
“樊家大郎,你真的不怕我把你们樊氏灭族吗?”
樊离脸上的伤疤微微一动。
“陛下是个明君,不会做这种糊涂事。”他说。
玱玹脸上露出笑容,他说:“我确实不会灭掉樊氏,但是我可以让你弟弟做不成族长,让他名声尽毁,生不如死。”
樊离死死盯着玱玹。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是我个人的恩怨,跟樊氏和我弟弟无关。”
“是谁把你从樊氏的地牢里放出来的?”玱玹饶有兴趣的问。
樊离不回答。
“又是谁,让你效仿诺奈毁容,隐姓埋名潜入紫金宫效忠王后的?”
樊离不回答。
“是我的王叔德岩和禹阳吗?”
樊离不回答。
“是我那位深居简出的王叔轩辕挥吗?”
樊离不回答。
玱玹摸摸下巴,恍然大悟一样,说:“喔,詹氏!”
“詹氏已灭族!雪绫是遗孤!”樊离愤怒嘶喊。
玱玹微笑着看着他。
“樊离,你确实是个重情之人。为了替詹雪绫报仇自毁容貌,放弃詹氏族长之位,用一个阴暗见不得光的身份潜伏到王后身边,帮她训练死士,以图帮其复仇。但是,你真正的仇人是我,因为是我下令将詹雪绫杀死的。你想要复仇,为什么不来杀我?”
樊离冷笑一声。
“因为我跟王后的约定,只杀妖女,不杀你。何况,对你来说,她死应该比你自己死还要难受吧?所以,杀她比杀你划算的多!”
玱玹听完,面色似无动容,只看了他一眼,然后抬手打了个响指。
一个中等身量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是樊氏刚继任的族长,樊离的亲弟弟樊胜。
樊胜面色惨白,扑通一下跪在哥哥面前。
“大哥,你要是还不招,我明天就不是族长了。”
“族长之位你是遵照祖训继任,如果你不犯十出之罪,谁也拿你没办法!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说撤你就撤你!”樊离厉声道。
“我犯了。”樊胜一脸悲戚之色,“我与姜氏的义女若柳有染,还有了一个女儿。明天一早,估计全大荒就传开了。若柳和孩子已经被姜氏囚禁了。大哥,求你救救她们,救救我。”樊胜说完给大哥磕头。
樊离抬头看向玱玹。玱玹面色平静无波的看着他。
空气中充斥着暗暗的较量,但是,终究有一个人认输了。
“救我的人是鬼方氏,但是他戴着面具,我不知道长得什么样子。”
小夭端坐在座位上,饮了一口热茶。
“我听说是星移姑娘给陛下献的秘方,帮陛下治疗顽疾。我也略懂医术,想请教一下姑娘,陛下的病姑娘怎么看?能根治吗?”她问。
星移干脆的回道:“不能根治。”
“愿闻其详。”小夭道。
星移微笑看着她,“陛下的病,是心病。心病还需要心药医。奴婢能帮他的,也不过是缓解他的症状而已。陛下的心病早已病入膏肓,就算痹毒以毒攻毒,也不过实稍稍缓解他的痛苦而已。”
鬼方星移的话让小夭心里一紧,她立刻扫了一眼璟,看他面色如常,稍稍安心。星移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小姐想必听过,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听说西陵小姐医术高明,或许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妙法可以帮陛下治疗心病。但星移没有这个本事。”
说完她又扫了一眼璟,微笑着收回了目光。
鬼方星移的一双美目,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这令小夭和璟如芒刺在背。璟有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他觉得星移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她看似飘逸豁然,实则对小夭有一种隐隐的不友好,璟盯了她一眼,本意探究,星移却立刻回赠他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女子遇到心仪男子时隐秘的情意,仿佛在试探璟:“我对你很感兴趣。你呢?”
璟心下大骇,立刻收回了目光。明知道跟小夭回到紫金顶这个是非之地,根本无法全身而退,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算一步。鬼方星移究竟何方神圣,再探再查吧!
小夭干笑,“星移姑娘是怎么探知陛下心病的?”
星移道:“奴婢跟随族长多年,略学到一点读心术的皮毛。所以给陛下诊治的时候,得知陛下身体的不适源于心病。”
听说现任鬼方氏族长读心术已经练到化境,神鬼莫测,小夭是听说过的。
于是,小夭道:“南疆女巫医果然是有些本事的。不过,痹毒乃是邪术,民间早已禁用,姑娘身为鬼方氏,竟然有如此的胆子,敢给陛下建议服用,也未免太过于惊世骇俗了!姑娘没想过,万一陛下出意外,你会连累整个鬼方氏吗?”
“唉,除了这个,奴婢没有别的办法可以缓解陛下的痛苦。陛下尝试过服用医师鄞的汤药,但没有作用,还不停呕吐。陛下现在身型已比寻常男子削瘦不少,小姐应该心里有数。而且,奴婢只是建议,好处害处已经提前事无巨细告知了陛下,服用不服用,是陛下自己决定的。与奴婢无关。陛下也允诺过奴婢,不管后事如何,绝不问罪于鬼方氏。”星移不卑不亢,把自己的责任撇了个一干二净。
小夭始终无法从星移口中套到她想要的信息,只得作罢。星移飘然离去后,她抬头看璟:“你怎么想的?”
璟道:“你想法去拜访一下离戎妃吧!我陪你去。”
次日一早,小夭和璟先去小月顶拜见了老轩辕王,问安后立刻转道去见离戎妃。
离戎妃不住在紫金顶,已经搬到另一个山峰,独居于一处偏僻的宫殿。小夭和璟到了宫殿门口,提前得到信的离戎妃已经微笑着站在门口迎接。她容貌清秀,身段苗条,性情温和,面色白皙中透着一股闲适的微红,小夭虽许久不见她,但这一见,便知她的日子过的比紫金宫那些妃嫔们要舒坦自在的多,小夭不禁释然许多。
小夭和璟与离戎妃寒暄之后,跟着她一起来到内院,曲径通幽处,有一个白色凉亭,凉亭里站着一个高大健壮的黑衣男子,男子转身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们。小夭吃惊的道:“离戎昶?”
离戎昶对她行礼:“嫂夫人好。”
他促狭的笑容和眼神让小夭一下红了脸,她勉强回了个礼:“离戎族长安好。”
想了想她又说:“族长还是随离戎妃一起,叫我小夭好了。”
离戎昶大笑,“遵命。当年你帮璟洗脱防风意映和涂山篌给他捏造的罪名,昶很荣幸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你的棋子,每每想起,都要感叹你的胆识。以前是我眼拙了,还一直不明白璟为何对你一往情深。现在我对他更佩服了,眼光确实非同寻常。你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小夭脸色发红,道:“族长过誉了。”她快瞄一眼璟,他也正含笑看她,于是赶紧对离戎妃道:“第一次来你这里,我很喜欢,真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离戎妃道:“我正打算带你四处逛逛,如果你打算在神农山住久一点,倒是可以考虑搬到我这里小住几日,别的保证不了,清净自在还是有的。”离戎妃对昶使了个眼色,拉着小夭就离开了。奴婢跟随离去,亭子里只剩璟和离戎昶两人。昶走向前,大力拥抱了一下璟,放开他,说:“兄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
璟道:“我也没想到。你这几年怎么样?”
算起来,从璟在清水镇失踪,两人已经八年没有见过面了。
“说来话长,自从你离开了涂山氏,我就想法改抱了方雷氏的大腿,现在跟方雷氏族长颇有些交情,正在跟着他做事。我姐姐也颇得方雷妃照应,所以独居在此处倒也没有人敢来叨扰。”
“方雷氏的确不可小觑,虽然没落了千年,但只用了几十年就崛起如往昔,我也始料未及。”
两人聊了一下过往和近况,进入正题。
“关于鬼方星移,昶所知不多,多方打听,才得知她是鬼方氏一个没有名气的老巫医的义女,据说是个孤儿,被老巫医收养,长大后因医术了得,被鬼方氏族长收为入室弟子,五十年前便独自在南疆公开行医,被称为南疆女巫医,颇有美名。”
“是谁将她推荐给陛下的?”璟问。
“据说是赤水海天。”
如果鬼方星移只是鬼方氏一个普通女弟子,她如何劳的动赤水海天的大驾?璟沉思着。
“据说陛下的顽疾与赤水海天的顽疾相似,赤水海天被鬼方星移治疗后,病痛大大缓解,就顺道推荐给了陛下。陛下自赤水丰隆故去后,对赤水氏心怀愧疚,自然是亲近优待有加,所以与赤水海天的关系,自然与旁人不同。”
“但是陛下禁足了王后。”璟道。
“赤水氏现在与王后关系不睦。据说,他们还在暗中抱怨其实是王后导致了丰隆的死。我猜测陛下已经把丰隆之死的缘由告诉了赤水海天。赤水丰隆联合王后暗杀小夭,嫁祸我姐姐这事,赤水海天想必已经知道了。他对我的态度微妙,似乎与以往不同,颇令人寻味。”
璟沉吟不语,如果赤水海天的确跟王后不睦,那么馨悦借手赤水海天举荐鬼方星移这件事就行不通,王后的嫌疑排除,那么是谁要通过鬼方星移给皇帝用毒的呢?四大世家都绝无可能,中原各个大小氏族虽然因小夭的问题曾经对玱玹抱怨不断,但玱玹恩威并用,已经令他们心服,为了各自氏族的利益,他们绝不会轻易太岁头上动土,去戕害一个对他们有用的皇帝。究竟是什么人,要用这种手段将小夭再次逼回,甚至要将她再次置于险境?五王七王的势力早已被玱玹择机翦除,已经没有能力做妖。还能有谁?
离戎昶拍拍璟的肩膀,说:“我知道你和小夭历经千辛万苦才得以在一起,好不容易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本不愿意回来,但陛下是小夭最看重的人,她没法不回来。你们就见招拆招吧!如果能有办法治好陛下的病,鬼方星移再想使坏,也没有机会了。”
璟叹了一口气,说:“陛下是心病,我亦患过。心病无药可救,除非,得偿所愿。如果想要陛下痊愈,除非我放弃小夭,让她留在陛下身边。但是,我做不到。我什么都可以放弃,但她不行。我没有办法。”
“我懂。”离戎昶道。有些事,注定是无解的。
爱而不得的痛苦,璟曾经饱尝多年,深知其痛苦甚过刮骨剥皮,生不如死,所以他虽然因为玱玹曾对他下过杀手,有过深深的忌惮,但却从不曾记恨于他。他跟小夭成婚后,因为忌惮玱玹并非真的看开和放下,所以夫妻两个商量之后,才背着玱玹悄悄离开。没想到,悄悄的离开不但没有令难题解决,还令玱玹郁极生疾,导致今日之后果。璟回想过去种种,心中苦涩难言,一时间也不知道今后如何是好。
离戎昶看他的样子,颇为不忍,于是道:“你跟小夭既然回到了这是非地,躲是躲不开的,陛下既然曾经对你下过一次手,你可千万别以为他真的会就此罢手。一个男人疯起来,什么事儿都能做的出来。何况他是一国之君,这一次你自投罗网,他对你动手不费吹灰之力。你切切小心。”
“陛下是守诺之人,必然不会再次杀我。我担心的是,他杀不了我,却有可能会用别的方式跟我再争夺小夭。”
“他就是抢回去又怎么样呢?小夭也不会愿意嫁给他。”
“就怕这次他不是要求小夭嫁给他,而是只让她留下来陪着他。如果他的病一直不好,小夭就永远无法离开。”璟苦笑,“到时候,我能怎么办?我甚至都不能开口让小夭跟我走。”
“璟,如果换了你,你会用这种方法留小夭在你身边吗?”昶问。
璟摇摇头,“如果是以前,我也许会跟你说,我不会。我会放开她,让她走。但现在,我做不到,我没法再忍受没有她在我身边的日子。很没出息吧?但是这就是我现在真实的想法。”
离戎昶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他的说法。
他曾经目睹过璟失去小夭后,长年病魔缠身、魂不守舍的样子。小夭对璟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正因为清楚,才知道璟此时处境的艰难。
他不禁在心中深深叹息,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原来世上真的是有这种爱情,只是他不曾遇到而已。
“璟,陛下这个人,表面喜怒不形于色,实际上恩威难测,心狠手辣起来,你自己也经历过一遭。我实在担心”离戎昶担忧的说。
“我没办法。因为他是玱玹。就像当初我面对奶奶被逼继任族长,小夭也没有办法一样。身不由己又无力阻止。只能跟着她回来,走一步算一步。如果这是陛下的一个局,能决定结果的就只有小夭。我并不能左右什么。”
离戎昶听罢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这个鬼方星移没那么简单,昶,麻烦你动用一下你在南疆的暗线,再仔细调查一下她的来路。要事无巨细,从出生时查起。能查到她亲生父母最好。鬼方氏皆身型瘦弱矮小,她的身型高挑,实在不像鬼方氏人。”
“放心吧,我已经传过信去了。想必那边已经在着手调查了。”
“嗯。”璟点头。
“我不能在这里久留,等会从我姐的宫殿密道离开。你有事知道怎么联系我。还有,我要提醒你,陛下的确是个好皇帝,但这不代表他别的地方不混帐,你不要因为他是小夭哥哥就放松大意,就真的以为他会信守承诺。作为皇帝他一诺千金,作为男人,就不一定了。”
“我知道。”
“假如他真的对你不利,我能保证的就是我送给他的离戎族侍卫不会站在他那一边。”
璟意味深长的看了离戎昶一眼,道:“谢谢。”
“兄弟之间,无需客气。”
“昶,麻烦你帮我探查一下左耳和苗莆的去向。既然苗莆的信是假的,那么离开紫金宫的左耳苗莆也可能是假的,我怀疑她和左耳并没有离开神农山,很可能被陛下囚禁了。”
“好。你等我消息。”
两人惜惜道别。离戎昶迅速离开,隐入暗影。
璟快步走出凉亭,向离戎妃的正殿走去。
温度宜人的暖房内,离戎妃和小夭坐在暖榻上闲话家常。离戎妃将泡好的茶
端给小夭,一股熟悉的香气飘入小夭的鼻中。
“这是去年我亲自摘下的木樨花,做的花茶,可巧这院子里竟然长了几棵木犀树。你尝一尝滋味如何。”
小夭饮了一口,点头道:“很是不错。口感清香滋润。是熟悉的味道。”
“我喝惯了它,其他的茶便都不想再喝了。”
“姐姐做什么都是专注的很,喝茶自然也是。”小夭说道。她叫的不是离戎妃,也不是嫂嫂,而是姐姐。离戎妃含笑看了她一眼,心下微甜。
“小夭,有什么想问的你就说吧!”离戎妃道。
“陛下……来你这里的次数还如同以往吗?”小夭问。
“他已经很久没来过了。陛下妃嫔众多,紫金顶已经照应不过来,我这里就更没有时间了。”
“你怪不怪他?”
“不怪。反倒感激他。彼此既然都无意,正好都落个清净。陛下是聪明人,自然不必对我格外照拂。”
小夭默默无语,这种彼此无意,她求之不得,偏偏玱玹和她之间做不到。
“小夭,我虽然对紫金顶的明争暗斗不感兴趣,但是昶已经把你和璟还有陛下的事情告诉我了。陛下不能对你忘情,你和璟回来,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果陛下执意要留下你,或者,我猜测他不会留下你,你却因为担忧他的病情而主动留下,你想过你和璟以后怎么办吗?”
“我不知道。我心里也很难受,让我放下玱玹,不管他的死活,我做不到,让我因为玱玹,伤害到璟,我也绝对不想。”小夭眼色悲戚,表情茫然。
“当初璟因为婚约面对他的奶奶和你的时候,也是你现在这般模样。”离戎妃道。
“那时候我并不理解他,总觉得他优柔寡断。现如今我自己左右为难,才知道当初的他有多么痛苦。”小夭低垂下头,眼角已微湿。
离戎妃将小夭的双手拿过去,握住,说:“你只需记得,你现在跟璟已经是夫妻,夫妻一心一体,才能共度难关,若生了嫌隙,若你对他有了丝毫离心,你们俩恐怕难熬过这一关。想想你跟他的以前,因为不信任和误会所承受的痛苦,你还愿意再来一次吗?”
“不愿意。我再也不想再经历那些了。”小夭抬起头,看着离戎妃,“姐姐,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哥哥放下执念?他现在,还在生我的气,连汤药都不肯喝。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我也曾经对一个人有执念,但是,现在已经放下了。”
离戎妃的话让小夭又吃惊又感动,这样隐秘的话,离戎妃没有忌讳的告诉了她,得是多么信任她、多么坦荡的胸怀才可以做到?
“你是怎么放下的?”小夭问。
“是时间。”离戎妃说。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抹平一切伤口。小夭想起璟生死未卜的那七年,她从痛不欲生、一心求死,到渐渐恢复正常,花了数年,不管她承认不承认,在她以为璟死去的数年后,她是打算好了继续好好活下去的。如果不是玱玹暗害璟的事情败露,在玱玹一日日的陪伴下,她也许已经跟玱玹成亲了。
小夭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假若没有相柳故意的提醒她,她是不是就一无所知的接受了玱玹?已经跟他在一起了?玱玹曾经背着她要杀了璟,而且打算好了要瞒她一辈子!而如今,她竟然还在玱玹和璟之间纠结!她怎么糊涂成这样了?
小夭心里渐渐平静下来,鬼方星移之流也不再困扰她。她对离戎妃道:“我明白了。”
离戎妃把茶杯倒满,端给她,微笑道:“再喝一盏,璟等一会就过来了。”
苗莆静静地依偎在左耳肩头。
两人被潇潇救治后,伤情略微好转,便被送进了大牢。此刻,他俩被关在一间独立的牢房里,不见天日,只是每天定时有人送来一份吃食。
苗莆怎么也想不通,便问左耳:“陛下为什么会把我俩关起来?”
左耳简单回答:“等真的小夭回来。”
苗莆问:“为什么?”
左耳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不让我俩离开,还关在这里,是因为他知道小姐和公子还会回来。他关着我们,是他在生气。”
苗莆叹口气:“他是生气咱们骗他吗?”
左耳道:“不是。他是气小姐骗他。我们对他,不算什么。”
苗莆抬头看了一眼左耳,看他面色苍白,表情淡然。于是道:“我们什么也别想了。等小姐和璟公子回来,一定会来救我们出去的。”
左耳静静地望着前方的牢柱,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