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十九日。
一夜好眠,今日要前往轩辕一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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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毫无预兆的打入窗内,照耀着榻上渐渐清醒的人,也照耀着地上睡得正香的人。
相柳慢慢睁开眼,感知着屋内另一人的气息。
他缓缓侧过身,又支起头,看着榻下正睡熟着的人,仍感觉昨晚的一切,恍然似梦。
他看了很久,久到外面已经开始传来了士兵们晨练的声音。
他才起身下榻,走出了屋门。
屋外是整齐备战,正在操练的士兵。
辰荣军现在的处境已经比前些年好了许多。
悬赏榜上的赏金高了起来,暗地里的刺杀多了起来,正面对立的战争,便少了起来。
可每一个辰荣士兵都知道,或早或晚,他们与轩辕都有一战,而他们守护的是曾经属于辰荣国的骄傲。
辰荣国的热血男儿可以在战场上站着死去,却绝不能像软脚虾一般,轻易就被打败。
相柳训练着士兵,喊着“攻”、“守”、“杀”的口号,时不时进入队列纠正着士兵的动作。
没一会儿便看见玟小六从屋内走了出来,倚在门框上,看他练兵,目光又与昨晚不同,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士兵晨练完毕,相柳与玟小六擦肩而过,走进屋内,便看见他让人为她准备的早饭,分毫未动。
相柳走到架子前,慢慢的洗起手来,清洗之后,又拿起一旁挂着的帕子,慢条斯理的擦起来。
“辰荣军内不比外面富裕,饭食简陋,怕是不合西陵公子的胃口。”
相柳的话说的慢,连带着擦手的动作也跟着慢,擦完这一根,再擦另一根,都擦完了好去试试这屋内另一人脖颈上的骨头有多硬。
在此之前,他还想给她个最后说几句话的机会。
一旁站立着的玟小六,听了这话,却是急忙摆手解释起来,
“不是,不是,合胃口的,我有好多年连这种饭都吃不上的,怎么会不合胃口呢!”
相柳拿着帕子的手,就这么,突然就顿了一下。
他本以为她是氏族子弟,娇生惯养,吃不惯这简陋的饭食,却不曾想,她也有好多年连这种饭食都吃不上。
所以她的身上不光有秘密,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惨淡经历。
他又听见她说:
“我是想等着你回来一起吃早饭。”言语中还有几分被冤枉的委屈。
相柳手指上的水再擦不下去,他把帕子扔掉,只得战术性的握拳咳嗽一下,用以掩饰这份说不清楚的尴尬。
好在又有士兵及时端来了相柳的早饭。
他看着对面那人,又是一副吃的很香的样子,竟莫名感觉有几分心虚。
尤其是那人好似明白他刚刚心中所想,鼓着一起一动的脸颊,气呼呼的看着他,像极了森林间那嗑着松子的小仓鼠。
相柳移开视线,不与其对上,第一次没有那么冷冰冰的说道:
“走吧,送你回家。”
这人也是好哄的很,一说送她回家,便连生气都不记得了,笑笑呵呵的跟在他身后,出了营帐。
相柳唤来白雕,毛球竟对她十分热情,刚一见面便高声鸣叫着跟她打招呼。
小姑娘也有意思的很,不知又从哪里掏出袋小肉干来,把毛球哄得十分开心。
她倒是知道如何贿赂他这坐骑。
但她不知道毛球是个一开心就爱打滚的性子。
玟小六刚上来雕背,毛球便直接飞了起来,毛球飞的很快,快到她还没站稳,便已经冲上了云端。
于是,相柳就感觉,自己的腰上十分突然的多了一双手。
一双温温热热,传感着肌肤温度的手,那手竟然还胆大包天,不怕死的在他腰上摸了几把。
相柳的目光,冷冰冰的看着玟小六,还带着三分杀意。
手的主人嗫嚅的解释着:
“那个是毛球飞的太快了,我没站稳,才抱你的腰的。”
相柳只觉得她不解释还好,只当是慌乱中的误打误撞,可这越说越小的声音,却尽显她的心虚。
相柳登时就想把这人从云朵上扔下去。
他甚至真的想动手了,只是这手到底是没能抬起来,相柳便冷冷的瞥她一眼,想警告几分。
可他竟然看到,她的两只手,一双爪子,凑在一起,上下摩擦、撮合,再配上她脸上恋恋不舍的感觉,便是傻子也能看懂她在想什么。
这人真的就差把她心里的想法,直接全都写在她这张白生生的脸上了!
相柳脚下轻点,毛球便又快速的飞翔起来,有时斜上,有时斜下,不按套路的在云层冲刺着。
可这明明是他惩罚她的行为,却又变成了他和她亲密接触的源头。
只是这次被搂住的不是腰,而是头。
相柳怔愣住了。
他活了几百年,一向独来独往,从未有与人如此亲密的时刻。
而且这人从遇见他开始,便是一副胆子大的能上天的模样,现在却被吓得脸色煞白,窝在他的怀里惊叫连连。
原本她是站在他身旁,只能闻见淡淡的药草香,现在却因为距离的拉近,草药的香气迎面而来,一呼一吸之间,盈盈入心。
他整个人又都被她抱住,一时之间,相柳竟感觉,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整个人彻底僵住,只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但他却不讨厌她身上的味道,也不讨厌她这人,甚至连带着对这亲密的姿势都多了几分包容。
这感觉,陌生的很,却又如此真实。
两人的姿势维持了很久,直到相柳的脚尖又轻点两下,毛球这才平平稳稳的飞了起来。
但她却好似抱他抱上了瘾,一点撒手的迹象都没有。
甚至还把耳朵贴在了他的胸口上。
这人给他的惊讶与震撼真是一波更比一波强,刚刚只是怔愣,现在则是彻底被镇住,相柳只觉得她贴上去的那一刻,他连心跳都跟着滞缓了一拍。
八头聚在一起嗷嗷呐喊,喊的他心慌意乱,烦躁不已。
甚至感觉只有化成本体,去那冰凉的海水中遨游几圈,才能化解掉这些陌生的情绪。
他把她的手一点点打开,然后拉着她稳稳当当的坐了下来,保证再不会出一点状况。
他平复着胸腔内莫名而起的呼吸,眼神看向旁边人的时候,也多有闪躲。
但他却很真诚的问了一个他最想问的问题,
“你不怕我?”
果真,他听到她理直气壮的回答:
“我为什么要怕你?”
为什么要怕他?
他是大荒内人人谈之色变的九头妖,怕不是应该的么!还需要有为什么么?
他又问:“你昨天不是怕我怕的都哭了?”
旁边那人开始狡辩,
“昨天怕,今天不怕。”
这是什么回答,小骗子又开始撒谎了!
相柳甚至变出了妖像来吓她,但她不但不怕,还好心的提醒他,让他下次再变身的时候别伤了自己。
还晃着他的胳膊,让他再变一次给他看,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相柳不得不承认,他输了,他吓不住她,她就是不怕他,但是输的时候不是应该是不高兴的么?
但为什么他的“输”里面,却有着一丝窃喜和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