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凝思的徐卿玄,见此情形,沉声喝道“住口,如何安置六个孩子,本使已经有了裁定。”
他的一声沉喝,将一场即将掀起的争口较舌,凶杀血斗给扑灭了。
众人安静肃立,听他开口。
徐卿玄朝六个妇女道“这六个孩子由你们六家人分别抚养,一家人一个孩子,领养谁由你们商议而定,财物按数目分为六份,一家一份。因为这些孩子之前是一家所生,所以平时要让他们多接触,勿使疏远。当然了,今后他们的家人也可以来看望他们,将来他们长大成人,除了要赡养你们外,还要奉养他们的生父。本使已经用法眼看过了,这六个少年男女个个健康无病,至于谁家领养男孩,谁家领养女孩,今晚你们当着本使和两村之人的面定了就不能私下更改。俗云“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义,神目如电”。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六个妇女认真的听完后,先是对望了一眼,接着转身望向北边扬塘村的丈夫、公婆喊道“要领养男孩,还是女孩?”在得到女儿多的家人回复领养“男孩”,儿子多的家人回复领养“女孩”后,相继转身面向徐卿玄郑重地点了点头。由刚才斥责张老头、章二狗的妇女带头,面带慈爱的微笑走向紧挨在一起,站在徐卿玄两边的三男三女。
徐卿玄向左边的三个少男温和一笑道“去吧,孩子,婶婶一家会善待爱护你们。”
三个稚嫩的少男面对近前的三个妇女略带忧愁,对望一眼,一起朝徐卿玄点了点头,慢慢松开紧抓他袖袍的手,跟随三个妇女走往北面的村民中。
章二狗、张老头一言不敢发,目含憎怒。
刚才斥责张老头、章二狗的妇女与两个麻布包头,穿粗布淡粉色褙子,约摸二十五六岁的两个妇女领养三个少女。
徐卿玄亦向少女温和地微笑道“孩子们,去吧,婶婶一家会好好呵护你们。”
三个少女点了点头,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抓住他袖袍的手,跟随三个妇女迈步往北而去。几人刚走了几步,忽然,那个清秀玲珑的少女止了步,转过身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痴痴地望着徐卿玄,满脸的迷恋与不舍,带着哭腔道“大哥哥,你还会回来吗?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少女刚说完,另外两个秀丽的少女也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神情,目光所饱含之意跟那个少女一致的回望着徐卿玄。
徐卿玄不知自己与她们非亲非故,她们为何会对一个陌生人有此情貌,不过还是温和地道“等到天下的百姓过上了安定生活的时候吧。”
那个少女听了此言,不明就里,天真烂漫地笑道“我叫小丽,大哥哥那你一定要回来噢,不许反悔!”另外两个少女亦深深的望着他。
徐卿玄自知轻诺寡信,前方未知的命运正等着自己,生死难料;但为了安抚六个孩子,扼掐他人的不轨之心,面色温静地点了点头。
三个少女见到此情,娇容含喜,朝他调皮一笑,跟随三个妇女而去。待她们回到了北边的扬塘村人中,六个妇女的丈夫、家人便上前朝徐卿玄诚敬地一躬身后,一个个兴奋飞扬地点清、瓜分物品,一一搬上驴车,驱赶耕牛往北而去。
章二狗、张老头在旁既羡又妒,既恨又怒,却无可奈何。
等到六家人把物品尽数运走后,徐卿玄朝张、章二人道“刚才本使所说的,想必你们已经听清楚了。不管怎么说,你二人终究是孩子的生父,本使也不会亏待你们。”话音刚落,左袍一扬,金光闪过后,地上出现了六袋大米,六匹布帛,二头耕牛,二袋种子,二套各种农具。
二人一看,转怒为喜,正欲检视物品。徐卿玄冷声道“此物既是资助你们的生活,也是监督你们。从今以后,你们若是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善待外养的儿子、女儿自是安然无恙。可你们若是怀怨悖天,挟私报复,无端寻衅,骚扰扬塘村的六家之人,或欲对亲生的儿女不利,那么此物便会立时化为破家亡人的灾物,你等可听清了。若是不服气,可以跟随本使前往帝君面前评理。”
两个人面兽心的人父在徐卿玄由内往外透出的正气和威势的震慑下,浑身一颤,双膝一软,跪下道“下民等万万不敢再生歹念!下民等定当遵从尊使的教诲,绝无二心!”
徐卿玄点了点头,语气缓和道“知道就好,你们去吧。”
二人重重一叩拜,起身,招呼南边林圩村的家人、邻居来搬财物。
徐卿玄仰头一望,此刻满天繁星,已是戌时三刻,西北的天空飘着两朵祥云,上面站着的是鸳、鸯二仙,正等待自己。于是,他迈着方步来到两村人的中间,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们,人生一世,内苦于生老病死,外迫于天灾人祸。咱们为了自己的生存,为了家人的生存,有些时候,不得不昧着良心,背德弃义,做一些干法逆理之事,此天尚可怜,法尚可宽。可如果是为了一己贪私,罔顾一切天理人伦,不择手段,践踏律令,无恶不作,造恶为能;像这种恣意妄为,无所畏惧的人虽能避匿刑网于一时,却只能偷生于阴沟暗角,惧对阳昼;像这种人在外虽是人皮有知,在内实为豺狼虎豹。本使相信大家都不愿意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骂作畜生不及,禽兽不如。先贤曰人心一真,便霜可飞,城可陨,金石可镂;若伪妄之人,形骸徒具,真宰已亡;与人则面目可憎,独居则形影自愧。本使相信大家都是开明聪悟,心善慈悲,断黑定否,是非分明的人,自然能明白个中的道理。本使言尽于此,大家珍重。”
众人听后,以牛老鞭、顾千男为首的奸杀淫秽者,不禁骇惧;以章二狗、张老头为首的乱伦弑亲者,无不股粟;其余罪恶游走于二者之间的人无不振聋发聩。
四百多人齐跪下道“下民等牢记尊使之言!”
徐卿玄环顾一番跪叩的众人后,衣袖轻扬,将四百多人扶起并将他们的创伤全部治好,足下祥云升空往西北而去。暗道“人心善恶并存,黑白相依,如今恶、黑的一面被妖贼放大,唯有用善、白的一面对冲,此域的困境方可解。至于能维持多久就要看人皇、地方官府的举措了。”
正沉吟间,耳边忽听到呼唤声“小仙等拜见上仙。”
徐卿玄回过神一看,只见自己已经到刚才在地上仰望时所看到的西北天际祥云前,鸳、鸯二仙正躬身迎接自己,遂歇念还礼道“让二位上仙久等,贫道失敬了。”
鸳仙拱手道“不敢当,上仙为了拯救饱受妖贼残害三百年之久的苍生万域,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仅仅两天便涤清了人间五省的万里疆土。小仙等若能为上仙执扇奉茶,已是莫大之幸,岂敢因上仙缠于公事逾期而怀尤。”
徐卿玄拱手道“上仙言重了,贫道乃人界一散仙,名未载天箓,身未赴凌霄。今天因事态紧急,势不得已而僭越犯上,发令吩咐东岳帝君、西岳帝君、雁荡山真君、二位上仙,至今还未向诸位上仙赔个不是。”
鸯仙看着徐卿玄,微笑道“上仙不必如此谦让,所有的一切礼遇上仙当之无愧,就不必拘泥于上下之分了。时间紧迫,等会儿上仙还要往仁山一趟,就先屈驾往敝府一叙也不耽误分毫,上仙请吧。”
言毕,鸯仙敛衽朝西北方的木马山一让。
徐卿玄作揖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多有叨扰了,请上仙带路。”
于是,鸯仙在前引路,徐卿玄居中,鸳仙居右,三仙驾祥云往木马山,五年前敖鑫来过的那道山涧而去。
几个弹指后,三仙进入了山涧,进入了山洞,洞内的情境稍异于五年前。当徐卿玄看到山洞两侧的累累骨骸,森森骷髅时,一抹疑色飞掠星目,却不发一言。
三仙在骨骸壁,骷髅墙间飘行了十余里后,两侧的洞景又变为连绵十里的一间间可容纳两人的石室,镌岩为槛栏,每室里面坐着的一男一女,俱是垂髫之年,虽鲜衣华服,却目光呆滞,神色木然,形如雕塑。
当徐卿玄看到这一切情况后狐疑、怒色、慈怜如车轮般飞掠过他的面庞,在前导引的鸯仙,右侧陪行的鸳仙时不时,有意无意地侧头转身观察着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三仙在两侧石室中间飘行了约摸半盏茶的工夫后来到了一道巨大的石门口,随着鸯仙轻拍手掌,洞门缓缓打开了,三仙相继而入。
徐卿玄看到里面豁然开朗,晨光绚丽,桃李春风,姹紫嫣红的仙境景色,又联想到洞门外二十里狭窄滞闷,惨怖瘆人,凄凉悲苦的景象,心中叹道“一门隔绝天堂与地狱,好似人间传诵上千年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过他依旧温和平静,与二仙一起穿过一片宽大平坦,种满瑶草琪花,仙雾袅袅,异香袭袭,清芬扑鼻的花园的中间,走进前面一座三十丈高,重檐歇山顶式的桂殿兰宫。
路上,鸳仙在右侧恭敬地道“上仙定是对洞外的情景有所疑虑,待会儿,到了东边亭台的休憩处,小仙当亲为上仙释疑。”
徐卿玄平静地道“有劳上仙了。”
二仙看到他不愠于洞外的凄厉,不喜于洞内的仙境,紧绷的神经这才松了下来。
不一会儿,三仙来到了最东侧的一座水榭亭台,亭阁中摆设一如五年前,酒果亦如五年前。一对金童玉女早已在案椅旁等候,看到三仙到来,上前躬身行礼道声“万福”。三仙又叙礼毕,分宾主坐下,徐卿玄坐北边,两个仙人坐南边陪侍,玉女斟酒,金童焚香。
二仙端起酒杯朝徐卿玄恭敬地道“小仙等以天界所赐的九千年御酒特敬上仙一杯,一来是向上仙谢罪上仙在江西力战群贼,小仙等隔山而望,未助丝毫之力;二来是表达小仙等对上仙的顶礼膜拜。”
徐卿玄端起金杯向二仙敬道“江西有灾,福建有难,二省连颈受戮于妖逆久矣。福建有二仙震慑,王畿的平民因二仙不泥常道,所以人皇得安,平民父子骨肉得安,二仙之功莫大焉,何罪之有。请吧。”
言毕,徐卿玄轻抿了滴酒,便轻轻的放下金杯。
二仙听完,忧疑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对望一眼,俱有讶异之色,同时道“上仙真是明察秋毫。”便将杯酒一饮而尽。
玉女抬起酒壶欲往徐卿玄的杯内斟酒,却见酒杯满满的,便轻声道“上仙,可否需要换酒杯,另斟一杯?”
徐卿玄朗声道“不用了,劳烦贵使去给二位上仙斟酒吧。”
玉女点头称是,轻移莲步来到案南的二仙身侧,为他们斟酒。
鸳、鸯二仙也看到了徐卿玄的酒杯是满的。鸯仙既疑又奇地道“怎么了上仙,是不是这九千年的仙酿不合口味,需不需要为上仙更换一万年的仙酿?”
徐卿玄平静地道“非也,这杯九千年的琼浆足以使一介凡胎肉体,羽化成仙,乃是三界内难得的稀世珍品。贫道并非不爱饮,只是因为贫道已习惯于吸风饮露,打坐修行。故特饮一滴,以答谢二仙的重礼,答谢天界的恩爱。”
二仙相望一眼,俱赞道“上仙果真是琨玉秋霜,一琴一鹤,法力通玄,实在是三界的擎天紫玉柱,小仙等感佩不已。”
徐卿玄朗声道“哲人云白璧有瑕,金无足赤。贫道斗胆向二位上仙讨要此杯酒,不知二位上仙肯忍痛割爱否?”
二仙齐道“小仙等岂敢推辞上仙的寸心微求,上仙请便。”
徐卿玄一揖,右袍轻摆,一道紫光划过后,酒杯也随着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