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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贫的梦幻(二)

    此时,已是酉时五刻,山坳盖上了夜幕。两村之人已将三十个死者安葬,包扎好了伤口,各自忙碌,拾掇木柴蒿草,堆集一起,点燃起一堆堆篝火。南北共三十堆篝火,将漆黑暗然的山坳照得透亮如白昼。两村之人又各自抬出一张张小竹凳分布而坐,各自端着黝黑无彩的瓷碗,用竹木筷扒着粗粮麦饭混合干腌菜咀嚼着。

    徐卿玄观察众人正用饭食的目光移动到了身旁的六个少年男女身上,发现他们不住的眨眼睛,吞口水,望着两村之人咀嚼着的糙米饭,情知他们定然是饿了却又不敢明说。恰好这时,他又扫了眼扬塘村人,看到的六个妇女正一手提着小棉袄,另一只手拿着个破皮瓷碗,时不时先窥探一下他,然后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身边的六个少年男女。

    见此,徐卿玄深知彼等之意,便朝两侧的六个少年男女问道“孩子们,你们是不是饿了,是不是感到很冷?”

    六个少年男女单薄的身体在刺骨的夜风中发颤哆嗦了一下,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

    于是,徐卿玄朝北边三丈外的那六个扬塘村妇女道“劳扰你们将食物、水、衣服递过来。”

    那六个妇女得令后,大喜过望,又招呼了身边的四个男人抬着六条竹凳一起过来。众人朝徐卿玄点头哈腰道“下民等能为尊使效劳,死且无恨!”

    徐卿玄道“你们在一生之中,上能尊长者,敬耆老,孝养父母;下能慈爱子弟,无愧天理良心,便是死且无恨了,何必以自屈侍人为荣。”

    徐卿玄边说边细察十个男女的表情心绪,发觉当他们心不在焉的听了自己所说的世情人伦后,欲火翻滚的心境中竟然蓦地升起了一丝洁净,充斥着贪戾狠绝的面庞竟然掠过了一抹愧耻。

    沉吟了一小会儿后,十个男女微笑道“尊使教诲的是。尊使所言句句是玉石金宝,下民等谨记在心。”

    徐卿玄点了点头。

    四个男人将抬过来的六条竹凳依次摆下后,便转身回到了正用饭食的北边扬塘村人群中。

    六个妇女则是贴心地给孩子穿上棉袄,一脸慈爱温柔地微笑着,把瓷碗里的糙米团递给孩子们。

    可孩子们一个个咂嘴吞口水,却不敢伸手去接,一个清秀玲珑的少女怯生生的伸手拉着徐卿玄的衣袖。

    徐卿玄看着少女,见她满脸疑惧地看着自己,其余五人也是如此,心知他们的所想所惧,便朝他们微笑道“孩子们,吃吧,放心吃,有大哥哥在这里,没有人敢伤害你们。”

    徐卿玄的微笑宛如春风解冻一般,六个少年男女的疑惧涣然冰释,一起朝他痴痴一笑,一个个相继从妇女手中拿过糙饭团狼吞虎咽。一旁的妇女则像慈母照顾幼子一样,关照孩子们吃饭喝水。

    待孩子们食足饭饱后,朝妇女跪下磕头道“谢谢婶婶。”

    六个妇女赶紧上前将他们扶起,分别把他们抱在怀中,慈爱地抚摸着孩子们的头背。而孩子们仿佛忘记了白天两村人的凶斗搏杀,亲人的惨死,双方之间的血海深仇;又仿佛悲痛过甚,此刻非常依恋这种万灵天性中难以割断的母子连带。

    恰好这一幕被碗净腹饱,正小声商议着,等会儿如何在徐卿玄面前夸耀自己所作恶事的两村之人看到。所有人先是不由一愣,紧接着神态各异。

    徐卿玄清楚地看到扬塘村人一半惊愕,一半得意;林圩村人大半愤慨,少许无奈。

    寒风凛冽中,怀抱抚慰六个少年男女的六个扬塘村妇女仿佛也感受到了众人的情绪,急忙推开孩子,拜别徐卿玄匆匆回到了扬塘村的人群中。六个少年男女依恋不舍的望着那六个妇女的背影,涕泗横流。

    徐卿玄微笑着安慰他们道“孩子们,放心吧,不久之后你们就可以过上刚才慈母呵护着的温暖生活。相信大哥哥吗?”他的话仿佛是定心丸,又好似饱经隆冬摧残的万物对春风的渴望依赖。

    六个涕泗滂沱的少年男女竟然渐渐的止住了哭声,转过身来,边擦泪边向他点头,一副深信不疑。

    由于篝火旺盛通明,几丈外的西面数百人可以清晰看到,听到徐卿玄与少年男女的对话,还有少年男女的表情转换。目睹耳闻一切后,两村之人似有默契,口径一致,窃窃私语道“往年帝君的使者来访,好似暴雨冰风,怎么今年的使者竟然好似和风细雨,真是奇哉怪也。不过不管是武斗,还是舌战,总是要决出胜负以定仁山之行的人。”

    徐卿玄密切注视着众人的言行举止,心中已决定釆用“以柔克刚,以仁胜暴”之法剜除福建的妖氛恶浊。大略已定,他起身朝众人道“仪式开始,大家畅所欲言,不必忌讳,本使好根据事迹判高下,定仁山行者。”

    众人欢呼道“遵命!”

    在众人欲“大展神威”的狂躁中,徐卿玄缓缓坐下,气定神闲。六个少年男女也搬竹凳坐在他的两边,三个少男坐左边,三个少女坐右边。

    北边扬塘村一个身高九尺,袒胸赤脚,不畏尖石寒风,蓬须浓密连鬓,满脸横肉上数道刀疤交错,麻巾束发的壮年大汉起身离座来到两村对坐的碎石枯草空地上。先朝徐卿玄一躬身,然后面向南边的林圩村人亢声道“三年来,老子前后在武平县、长汀县、宁化县作案几十起,一共杀了一百多人,奸污妇女一百多人,此般辉煌战绩,老子不去仁山,谁敢去!”

    话音刚落,一个两后颊上长满小斑点,粗布包头,身形苗条,前凸后翘,白面妖娆,媚眼如丝,身穿粗布杏白色褙子的青年妇女步履轻盈地来到中间的空地,先朝徐卿玄躬身,然后面向南边林圩村人,尖声叫道“几年来,老娘前后在方圆数百里内勾引了上千个男人,睡过的男人比咱们两村之人加起来还要多。外界苛求妇女贞烈、贞操、贞洁,可老娘偏偏要逆天而行!应天城的皇帝老儿拥有几千,上万个女人,老娘也拥有数千个男人!就凭这份不弱于皇帝老儿的“战绩大业”,谁敢跟老娘抢仁山的名头!”

    两村人听完后,无论男女,还是老幼,一起哄笑。

    南边林圩村人也毫不示弱,走出一个童颜鹤发,精神健旺,头戴网巾,身穿粗布灰色短护的老人迈着大步到中间的空地上,先朝徐卿玄一躬身,然后面向北边扬塘村的人亢奋地道“祖宗成法的五伦中,以父子、夫妇、兄弟与咱们平民百姓息息相关。老朽十几年来先后杀害儿子四个、兄弟四个,杀了老妻,还和自己的儿媳、弟媳乱伦通奸,生下了三子。三子之母俱死在了白天的血拼中,老朽的三个小儿子就是坐在尊使左边的那三个小兔崽子!”说到这,他顿了顿,抬起右手指向徐卿玄左边的三个少年男,一脸的自豪得意。在众人的哄笑中,毫无羞耻,亦对三个乱伦悖礼所生的三个儿子毫无生父之情。

    徐卿玄内心对此人形恶魔极为厌憎,却面庞温和,不露声色。

    那个炫耀“己能”的老人一碰上徐卿玄那双深邃清澈的星目,顿时悚骇惊心,急忙躲开,继续向北村人亢奋地道“老夫敢于挑战中原延续了几千年的什么狗屁周礼,什么比屎尿还讨人嫌的孔孟礼教,却十几年来未曾登过仁山,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去!”

    北村刚才出场,“战果摄人”的一男一女听完后矜夸自雄之气顿挫,低下了骄傲的头。

    扬塘村人见此,一个个愤愤不平,又商讨推选“作恶榜首”出场,以挫南边林圩村人的锐气。

    这时,南边林圩村人中又走出一男一女,男的三十来岁,头戴网巾,身穿灰色短护,身姿挺拔雄伟,浓眉大眼;女的二十来岁,戴荆钗,穿粉色粗布对襟褙子,腹部微隆,长得桃花玉面,香艳夺人。二人大摇大摆地来到中间空地上一起朝徐卿玄一躬身,然后男人扶着妇女面向北村人亢奋地道“张爷爷说的是,杀人、强奸、勾引、偷男人算什么恶行!敢犯人伦礼教方为优等!十几年来,我章二狗不仅亲手杀了老父与两个哥哥,还与老母、两个姐姐乱伦,珠胎暗结生下了三个女儿。我的三个女儿就是坐在尊使右边的那三个少女。至于她们的生母也就是我的老母、两个姐姐死在了白天的竞争中,现在妹妹又怀了我的孩子。今年的仁山之行,我若不去,谁敢去!”

    徐卿玄内心对其作为深恶痛绝。

    在两村人的哄笑中,男人抬起右手指向坐在徐卿玄右边的三个少女,神气十足,却不敢面对徐卿玄。

    南边林圩村人见此得意忘形,向北边扬塘村人挑衅道“怎么样,认输吧!你们村人论打架比不过我们,论作恶也不及我们!此时不认怂更待何时!”

    北边扬塘村人见此怒不可遏,朝站在他们面前正抓耳挠腮的大汉、妇女喊道“牛老鞭,顾千男,你们俩可是我们村的恶行佼佼者,怎么能输给南村,快点想想是否遗漏了什么!”

    徐卿玄在东侧一边观察着吵得热火朝天的数百人,一边思索道“先哲有云一人善射,百人拾决;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如今可反其道而行,折抑谔谔之士,阻断善射百中者,以释清此方的贪恶欲海。”

    谋议已定,徐卿玄起身离座,向正在争吵辱骂的两村人高声道“大家静一静,本使有话要说。”

    吵骂得脸红脖子粗的众人听到命令后,立即闭嘴。过了一小会儿,回荡在山坳中尖利刺耳的声音已然随着冰寒的朔风散去。

    徐卿玄扫视了一眼一脸诚敬又期盼着什么的两村之人,沉声道“刚才本使在旁细听了大家的讲述后,高下胜负已经有了裁定,这就公布于众。”

    众人一听,立时骚动起来,一个个起身离座,摩拳擦掌,一副志在必得,放轻呼吸,企足而望,倾耳而听。

    徐卿玄一字一顿地道“今年的获胜者是扬塘村”

    北边扬塘村的人一听,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尊使圣明!帝君万岁!”

    南边林圩村的人听了此言,如遭晴天霹雳,每个人的脸上先是显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接着又转化为腾腾杀气,一个个咬牙切齿地狂吼道“这怎么可能,往年的历届使者都是优定各地的凶恶暴戾者为先!今年何以相反!尊使是不是搞错了!”一个个狂怒愤懑形于色,咄咄逼人,目露杀意地傲视徐卿玄,有些狞暴的男女已经找寻抛置一旁的武器。

    徐卿玄面对欲再大动干戈的南边林圩村人,神色峻肃,剑眉英挺,星目冷光闪烁,语气森然地道“白天大家也说过,启明帝君虽立方伯升为主,独立专擅一域,然犹遵奉明室为正朔,纳税称臣。既然如此就该遵守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五伦,我且问问你们帝君何曾昭示过大家可肆意践踏五伦,可行拟禽兽?”说到这,他顿了顿,冷视操刃欲斗的南村人。

    南边林圩村武器在手,詈骂不绝的人一听此言,竟一时僵住了,面有怒恨,双眼却茫然。

    徐卿玄见此,峻容冷声道“帝君既然未曾昭示过此令此法,那定然是别有用心者自作主张,任意曲解,捏造伪装,心怀叵测,愚惑帝君的信徒。此类人既贰于人皇的礼教,又背于帝君的仁恩。其所作所为真可谓是天绝地弃,神恶鬼骂,这样的人有何颜面立于人世!”

    他的一番话充满威煞,气势逼人,义正辞严,既倾覆狂热难耐的北边扬塘村人,又折摧杀心沸涨的南边林圩村人。四百多人顿时噤声息气,萧然的山坳内唯闻篝火燃烧时的爆裂声。朔风的呼啸掩盖了人们的喘气声,众人低头默然。如此约摸过了一柱香,两村四百多人竟无一人站出来反驳,无一人站出来问难。

    徐卿玄审视着众人的反应表情,暗道“前谋可行。”

    于是,他语气和缓地道“牛老鞭、顾千男先在此待命,不久自有使者来迎接你们。”

    如泥塑的二人,闻言瞬间焕发生机,欣喜异常地道“下民等多谢尊使天恩!”

    徐卿玄点了点头,又扫了一眼两村的四百多人,和气地道“本使现在要回去禀告帝君,此六个少年男女,谁若愿意悉心照料,抚养其成人。虽然与仁山失之交臂,但本使另有重酬。”话音刚落,他左袖一扬,随着金光一闪,空地上瞬间出现了七十二袋大米,七十二匹布帛,十八头耕牛,十八套犁辕,十八套锄头、镰刀、斧头、木钯等,十八袋种子,堆成一座小山,以及十二辆驴车。

    四百多人一看之下,两眼发直,绿光直冒。

    北边扬塘村适才照顾孩子的六个妇女立刻飞奔过来。南边林圩村的章二狗,张老头唯恐落后,也跌跌撞撞地奔来。两批人一面垂涎欲滴地望着物什,一面慈祥爱怜地望着孩子。当两批人的目光一碰时,尽露凶光怨毒。

    徐卿玄冷眼旁观,默然不语。而六个少年男女则是被吓得慌忙站了起来,紧缩在他的两侧,三个少女拉着他的右袖袍,三个少男拉着他的左袖袍,一动不敢动,一脸惊惧地望着阳中有阴的两男六女。

    北边扬塘村的六个妇女朝少年男女微笑道“孩子们,你们还想吃刚才吃过的饭团吗?还想依偎在婶婶怀里吗?乖孩子,跟了婶婶,以后可以天天那样。”

    孩子们听后,木然地摇了摇头。

    章二狗朝三个少女微笑道“孩儿们,爹这就带你们回去。虽然你们的娘亲不幸逝去了,但你们还有一个娘亲,还有一个即将出世的弟、妹。听话,跟爹一起回去。”

    三个少女一声惊呼,将头埋藏在徐卿玄的袍袖上,看都不看他,任凭他怎么哄劝也不听。

    北边扬塘村的六个妇女见此,讥笑不已。

    张老头亦向三个少男微笑道“孩子,爹带你们回家,虽然你们的娘亲不幸死了,但还有爹爹在。别看爹老了,可身子骨硬朗着呢,抚养到你们长大成人,娶媳妇生儿子毫无问题。且爹爹我见多识广,以后天天讲故事给你们听,好不好。听话,跟爹回家。”

    不想,三个少男也是一声惊呼,将头埋藏在徐卿玄的袖袍上,不敢看他,任凭他怎么哄劝也不听。

    北边扬塘村的六个妇女见此,又是讥笑不已。

    章二狗见此,勃然作色道“老子抚领自己的亲生女儿关你们何事,你们笑什么!古话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奉劝你们少打我女儿的主意!”

    张老头亦勃然作色道“老夫认养自己的骨肉,你们几个有夫有子有家的妇人瞎掺合什么!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们的险恶用心,老话说最毒不过妇人心。你们假装讨好尊使,岂会怀好意!”

    北边扬塘村一个粗布包头,穿褐绿色粗糙褙子,约摸三十岁的妇女向问难她们的禽兽人父,反驳道“呸!不知羞耻的家伙,亏你们还有脸说我们!你们一个杀子杀弟,抢儿媳,占弟妹,为老不尊;一个杀生父,屠兄弟,占母抢姐妹,不知廉耻。反而以暴扬己之丑行恶为于众为荣,你们的所作所为禽兽不及远矣!果然是尊使口中天绝地弃,神恶鬼骂之徒。似你们这般人面兽心的败类,有什么资格为人父,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们这些良家!”

    其余的五个妇女也附和道“扒灰狗,乱伦贼!”

    二人遭到六个妇女一番斥辱,目瞪口呆,尴尬不已,一时语塞。

    两村之人各怀心思,一部分神往仁山皇帝般的生活,一部分暗中觊觎东边山积的财物,一见那边吵闹起来。于是,气氛又渐渐的焦灼起来,一场唾沫星子横飞的争吵斗骂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