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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处逢生下

    日往月来,昼夜交替,不知不觉间时光已流逝了两个月。

    在金风送爽,皓月当空的一夜,徐卿玄正躺眠在自制的席榻上,洁白的月光洒照在他长身玉立的身躯上。下一刻,他身体一抖,俊美无瑕的面庞上渗出细细的汗珠,神情痛苦,似是在做噩梦。

    在梦境中徐卿玄衣裳褴褛,饥疲交困地行走在红土软香的街道上;街道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行人穿金戴玉,肥润富态,车马辚辚,川流不息;百货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酒肆吃摊香气飘飘,鲜美可口,食客正享饕餮大餐,小吃摊秀色可餐;徐卿玄又疲又饥,垂涎欲滴,可来来往往,鲜衣华服的豪男,环珮叮当的贵女,高车驷马的达官,华轿香车的巨贾对瘦弱伶仃的他,或大声喝斥,或扬鞭诟骂,或避之若瘟神。

    徐卿玄对此,不以为意,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踱步,当转过几个街角来到一个深巷外,只见一队队官差正械囚着一个个瘦骨嶙峋,衣不蔽体,蓬头垢面,赤脚青肿,鞭痕遍体的乞丐、难民往城外驱赶,边鞭挞边辱骂道“你们这些贱种败类,早就该入乱葬岗,轮回一遭再来服侍我们!如今竟敢不知尊卑礼仪,不知羞耻惭愧,擅占天衢,玷污上地!”

    众乞丐、难民被打得浑身血流不止,吃力地挣扎哀求,可官差依旧挥鞭舞捧,凶恶暴横。

    徐卿玄见此,步履蹒跚地凑近巷子,往深巷里一望,只见里面十几里内阴暗脏乱,道馑相属,惨不忍睹,不禁内心酸楚,眼眶湿润。又看见官差对乞丐、难民不停的施暴。顿时,他义愤填膺地朝靠近自己的一个官差头目厉声道“你们榨尽贫苦者的一身骨血不算,现在又残毒苛虐他们的余生,怙恶不悛,天理难容!尔等的乐园建立在贫苦者的累累白骨之上,却不知修德涵养,体恤寒微,反而作威作福,鱼肉孤苦,五毒俱全,真是禽兽不如!我虽身为一介白丁,见此不平之事,不惜一死以捍道义,定要让尔等断首立毙!”

    那个满脸横肉,浓须连鬓的官差头目听此,先是一阵捧腹大笑,紧接着一双豺狼般的绿目细细端量着徐卿玄,贪婪地欢噪道“哎呦喂,模样倒是可人,虽是男子,犹可以售给贵豪作为脔童。”

    言毕,哈哈大笑,侧身一脚踢翻身后被捆成一串的乞丐、难民,示意左右上前捉拿徐卿玄。

    两个差役狞笑着搓手上前。

    徐卿玄正欲防卫。

    突然,半空中电闪雷鸣,黑气万丈,遮天蔽地,伴随着一道道腥味冲鼻的黑影从天而降。整座繁华热闹的城市在霎时间,哀嚎遍地,惨叫不绝,在一片又一片雷鸣般的呼救声、哭泣声、喊杀声中熊熊烈火迅捷无比地吞没一条条街,一间间房,无论贵贱,张皇失措地来回狂奔。在赤雾冲天,火蛇咆哮声中,无数个赤面獠牙,钩爪巨口,狰狞可怖的妖精张牙舞爪,獠牙啃人碎身,钩爪撕躯裂体,成千上万的人漂浸在血海,呻吟在毒妖的淫威之下,逃生无望。

    徐卿玄见此,不由一惊,正欲搜寻周边的兵刃以除妖。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他急忙转身一看,只见一道道黑气附进被官差械囚残虐的乞丐难民的体内。一瞬间,一个个乞丐变成了赤面獠牙的妖精,力大无穷,手撕官差,脏腑碎肉飞溅满地;一个个难民变成了青面锯牙的妖精,狠恶毒烈,齿断差役,残肢渣骨喷涌冲空。几个弹指后,百十个官差役已经被残屠殆尽。就在徐卿玄浑身冷汗涔涔之际,成千上万道黑气附进深巷的十几里叠尸内,一具具死尸顷刻间变成了恶怖凶暴的妖邪,狂号怒吼冲进烈焰腾空的街道,与正嗜戮的妖精合势,大肆屠杀乱奔乱跑的人们,不择贫富,不分贵贱。

    徐卿玄虽怒目切齿于这片建立在无数无辜的贫民尸骸之上的“富贵乐园”,忧悯困锢在苛政掊敛中的平民。但他自知修道之人以匡扶正义,斩妖除魔为己任,刻施害者与被害者易位。于是,他毅然决然地从地上拾起一把官差遗落的佩刀,振作精神,挥刀冲入千妖万魔的中间,运刃如飞,白光罩体,寒芒所及成片成片被妖邪附身的乞丐难民身首异处。

    激战了不知道多久,徐卿玄渐渐的气力不支。下一刻,整座城市被火海与群妖吞噬。一道道猛烈的火舌,成群结队的妖邪气势汹汹,暴狠凶残地向他扑来。徐卿玄目光坚毅,单手拄刀撑持着单薄摇晃的身躯,宛如屹立于洪涛倒海中的中流砥柱,以大无畏之勇气直面火海兆妖。随着火海翻涌,兆妖奔突,徐卿玄很快就被淹没。

    啊的一声惊呼,徐卿玄直挺挺地从席榻上弹起,身躯一软,翻倒在地,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如遭溺水,胸闷气滞。他倒身躺在青石板上,平复着急促的呼吸。良久,揉了揉眼皮,缓缓睁眼一看,周围灰暗,不知何时,天空黑云密布,群峰苍茫,远处低沉的墨云与插入青霄的高山重叠,难分霄壤;秋风萧瑟,花残叶落,寒蝉凄切。

    在习习秋风的吹拂下,平卧在石板上的徐卿玄均了均气息,浑身的冷汗已经被秋风带走,精神恢复了几分,缓缓起身,盘膝端坐在石板上,回念道“怎么会做如此怪奇的噩梦?简直是身临其境一般,弄得自己四肢酸软,全身羸惫。那仿佛却又不像是梦境,自己修道多年,灵台清明,淡于俗情物累,心澄神净,怎会如此?难道是上天示警,不欲自己闲适在隔世之地?”

    想到这,徐卿玄摇了摇头,遐想道“当今之世浊涨清微,邪炽正挫,自己飘泊世间的六年里,早已耳濡目睹。虽有雄心壮志,扫荡邪恶妖孽。然而,一则天道无垠,仙神列圣在上,豪杰英俊在下,贼妖狠魔虽狂悖傲物,终当如庭前春雪自融;二则自己目下困于绝壁深崖,唯有天知地知己知,难以脱身。所谓有心杀贼,力不能及。”

    徐卿玄自嘲一番,便抛念弃思,长嘘出体内的浊气,呵出杂糅,深吸一口清气,顿感空灵澈澄,瞑目入定;昔日诵记的章章道经,字字贤训如潺潺溪水般现心田,涌脑海。

    光阴似箭,昼去夜来,入定不知几时的徐卿玄在十天后的一个夜晚,又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徐卿玄又孤身一人漫步在一条人头攒动,张袂蔽天的街道。不同于上一次富贫天渊之差,这一次往来的人群个个笑容满面,富贵者谦让恭谨,礼下贫困;寒微者不卑不亢,知节履道;左街呼朋唤友,推杯换盏,气氛和洽;右街扶老爱幼,妻伴子侍,天伦之乐。虽无人理会形单影只,衣裳褴褛的徐卿玄,但他亦被眼前的这一派人世祥和,感怀满腹。

    不料,下一刻,晴朗的天空骤然间赤云密布,惊雷暴电,劈空裂地;摩肩接踵的街道,霎时间,乱如沸粥,尖喊涕号;狂风呼啸,掀屋飞瓦,在半空中暴出千道紫电,漫天弥地的腥雾中现出一口熊熊烈火包裹着,巨大无比的铜钟。此钟一出,顷刻之间,大地剧烈摇晃,到处火海澎湃,山崩地裂;洪峰灌溢城郭庐舍,无数惊慌仓猝的人群覆掌间或被火海吞噬,或被洪峰淹没,或坠入裂开的无底地缝。从天堂到地狱仅半步之隔。徐卿玄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半晌没回过神来,直至耳边传来一声声凄惨的呼救声,才将他拉了回来。

    徐卿玄一激灵,飞快追寻呼救声方向。只见周围已经被火海湮灭覆盖,在汹涌翻滚的火浪所包围的一块突岩上,站着一个身穿桃红色粗布褙子,明眸皓齿,清丽绝俗的少女,正浑身颤抖,梨花带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噙满泪水,滴坠粉腮,楚楚可怜地望着自己,不住呼救“哥哥快救救我,哥哥快救救我……

    徐卿玄念识如闪电,双目专意探查自己与那个女孩之间的地形,只见自己与她俱已被火海所围,相距三丈,两人之间的通道仅有数块在火浪中时隐时现的突岩,宛如怒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一口吞下;且那个女孩站着的突岩周围,火浪正蹭蹭上涨,弄不好,自己还未到那边,女孩就已经被火浪吞噬,又或者是自己即使跨过险境到达,可未等带着女孩一起离开,就与她一起葬身火海。

    正当徐卿玄思忖利害时,对面的那个女孩哭得更伤心,呼救声也更凄惨。事态急迫,他奋不顾身,施展轻功,身轻如燕,蹬踏突岩奔向那个女孩。女孩看见自己命悬一线之际,忽然有人从天而降,不禁破涕为笑,语笑嫣然地向徐卿玄招手。

    正当徐卿玄离女孩仅一步之遥,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五官和表情时。突然,半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火海暴涨,把女孩连同突岩给淹没了。

    徐卿玄顿时眼前一黑,脑海中倒映着女孩沉入火海前那一抹惹人怜爱的甜美笑容。在电光石火间,他顿感脚底灼烫,不由分说脚尖一踏突岩,腾空而起,身手迅捷地踏上后一块突岩,闪电般转身,一起一落后,终于又回到了原来自己所站的位置。定神稳身,细细一观四周万物尽灭,火海无垠,天空悬挂的那口巨钟仍旧千电裹绕,赤云蔽空,远处海天交接,难分彼此。

    徐卿玄又回想起女孩沉入火海时的音容笑貌,澈洁的道心不禁如同被尖刀剜了一下,绞痛无比,神情沮丧,自责道“一步之遥,竟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紧接着一股股悲怆涌上心头,一幕幕凄惨的经历浮现在脑海那是八年前淫雨绵绵的一个夏日,自己和姐姐,还有百十个难民,饥寒交迫,艰苦卓绝地行走在泥泞崎岖的山路上。突然,前方的山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就在众人的惊疑惶惑中,一队人马飞快蹿出雨幕,人人身着粗布裳,手持钢刀,凶神恶煞。当飞骑看到难民群后狂喜怪叫,好似猛兽见到了猎物,欢噪着飞马舞刀冲入四散奔走的难民,道道寒光划穿雨幕,鲜血喷涌,惨叫声、焦雷声混合刺耳钻心。姐姐急忙背起他跑到北边高处的一片矮木后躲起来,大气都不敢喘。姐弟俩惊惧万分地望着眼前这壮丁、老幼尽遭屠杀,鲜红破旧的衣服被粗暴的剥下,妇女在挣扎悲啼中被持刀悍匪横抱绑缚在马背上的惨烈可怕的一幕幕。

    七岁的徐卿玄被吓得六神无主,面如土色,惊惧失常的姐姐急忙伸手紧紧捂住他的口鼻。眼见悍匪专意于杀掠,姐姐背起他正欲逃遁,不料一声“这里还有人”的厉喝远远传来。于是,姐姐在慌乱中急中生智,将他推入矮木丛中,来不及交待什么,飞快向矮木丛的西边跑去。两个悍匪一见是个女人的背影,欢噪狂笑着策马追来。

    神魂离体的徐卿玄在渗骨透髓的雨水浇淋下回过神来,哭喊道“姐姐,姐姐,你在哪里……边喊边跌跌撞撞地出了矮木丛向西奔去,没跑几步就看到姐姐已经被两个悍匪紧绑,在挣扎、哭泣、怒骂声中被抬上马背,耳听得那两个悍匪淫笑欢噪道“这娘们可比那边弟兄们所掠的妇女漂亮多了,咱们速离私分吧!”

    见此,徐卿玄顿感大脑一阵空白,浑身一颤,扑倒在泥潭中。眼看着姐姐在马背上挣扎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悲痛万分却哭不出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待他起身晕头转向,踉踉跄跄地往东而去,眼前的一幕又令他触目惊心,只见下面不到半里的泥泞山路上陈卧着数十具赤身裸体的老幼、丁壮、病残的尸体,一个个张口瞪目,惊惧刻在死前的一瞬间。雨水与血水混合形成了一条小河,雷声滚滚,电光闪闪。他一声惊呼,悲凄、哀伤、恐惧一起涌上心头,不堪重负,晕了过去……

    往事的一幕幕扫过徐卿玄脑海的同时,内心涌出的苍凉、悲怆顿时不可遏制;而两次梦见苍生被无情毁灭,顿感自己的无力乏术。

    思绪起伏中,一阵阵热风拂来,将徐卿玄唤醒。他回过神一看,自己仍旧困在火海炼狱中。这时,他真真切切的意识到前后所看到的境象,或许并非是梦境,有可能是不久之后的预兆,又或者是上天给自己的警示。

    正沉思间,忽然耳边传来一个苍老而又雄厚的声音“你想不想拯救这些受苦受难的苍生万物?”

    听此,徐卿玄倏地抬头往四周的天际望去,极目之内唯有奔腾沸涨的火浪,哪有他人,正疑惑时。刚才那个声音又传来“你内心实想济世殄佞,可是身陷险绝,无路可脱,然否?”

    闻此,徐卿玄先是一惊,不过旋即镇定,往天际一稽首,斩铁截铁地道“先师所言正是弟子所思。弟子自幼流难,诚心向道,修正履德,十年不辍,希冀有朝一日扬吾道之长,弘吾道之术,济生民,除恶佞,激浊扬清。不意,变起仓猝,身困险境,无由可出。伏惟先师开导诲愚,指示弟子脱厄之法。”

    那个声音又传来“吾道以修心为首,心若至静至明,外正颜于群生而不愧,内孤影于草泽而不惭,上戴苍昊襟达怀阔,下履后土魄冰魂雪;则上游霄雿之野,下出于无垠之门;浏览偏照,复守以全;经营四隅,还反于枢。况汝之出生非凡胎,冲幼之时人亡家破,虽踏遍刀山剑林,倍尝人世的丑恶秽污和阴嫉晦暗,但依旧慧心独朗,正气钟身;既有志于匡扶正道,区区数尺沟土岂能拦挡。言尽于此,望汝好生思量参悟,莫负天育地培之恩,空贻真体没于红尘黄沙。”

    徐卿玄正欲询问什么,忽然,眼前一晃,他又回到了现实世界。时已至次日正午,天空黑沉沉的,在秋风肃杀之中,花谢叶落,石瘦崖枯。他静思幻境中的先师教诲,又回忆起这几个多月来的遭遇果真深有体悟,对自己身兼奇能隐隐有一种理所当然之感。

    接下来的时光,徐卿玄瞑目闭关,盘坐参悟。渐渐忘记了饥寒困倦,渐渐忘记了朝日夕阳,渐渐忘记了时序迁移,渐渐忘记了亥猪子鼠的交替。仿佛肢体虽在尘世,但魂游太虚,魄游八极。在瞑思入定,参道悟理中,一幕幕险绝奇幻的境象出现在他的面前。

    先是置身在一座岩石峥嵘,寸草不生的孤岛,万丈洪涛以吞天吐地之势向他冲卷而来,徐卿玄气定神闲,千道彩光出现将他带走;接着是置身在一片刀山剑林中,万刃寒光森森,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他呼啸而来,徐卿玄悠然自适,千道彩光出现将他带走;再是置身在一片金山银海中,高车驷马来往向他盛情邀请,一顶顶华轿抬着一个个美艳妩媚,戴着凤冠霞披的新娘,来往向他笑脸相迎,一辆辆香车上端坐着衣薄露体,妖娆勾魂的舞女美姬,两侧或有锦衣仆人高抬着状元、榜眼、探花的牌杆,或有锦衣仆人高抬着大丞相、大将军、裂土亲王等牌杆,络绎不绝地向他伏拜谄媚,徐卿玄目不斜视,淡然自处,千道彩光出现将他带走。

    最后置身在一座三进间的农家房舍前,西边一进茅草屋正冒着袅袅炊烟;庭院的旁边种植着一小片野菜,茅草房的四周是用竹子编成的篱笆;四面是起伏的小山包,每座小山包下各座落着一间或多间简陋的茅草屋,却空无一人;北边的那座小山后不断传来了海浪拍击滩岸的宏亮声音,整个村子阳光明媚,山青水秀。

    徐卿玄细细打量眼前的茅草房,猛然醒悟过来“这不是自己的家吗?可是自己的家和故乡不是在八年前就已经被海水倒灌淹没了,如今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可他心如明镜,知道自己是在修仙参道,面前出现的一切幻境俱是天道对自己的考验和磨炼。正欲回头看看那之前三次把自己从幻境中接走的千道彩光是否出现。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惊呼声“一民,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一听到这个名字,徐卿玄内心不由一怔“自己原先姓徐名一民,乃是父母所取,之所以改名为卿玄,是因为在四岁那年,父亲带着自己去崖州县看郎中时遇到一个盲眼老道,老道劝父亲说自己根骨奇佳,实在是天生的修道苗子,如今妖邪肆虐,日月无光,自己将来拥有匡扶正义,救济万民的能力,届时可封茅裂土,位极人臣,可改名清玄。可又因痼疾附本元,命运多舛,贵盛怀忌,宜改名为卿玄,或可安稳的渡过一生,父亲竟然信以为真。”

    正当徐卿玄回忆时,背后的女子口气惊喜地唤了声“一民”并向他走来。又听到那遥远却又极熟悉的声音,他情不自禁地转过身去一看一个荆钗布裙,小家碧玉,肌肤白嫩,花信年华的女子正满脸惊喜地步出中屋,向他走来。

    徐卿玄见到那个年轻姑娘,浑身不由一颤,脱口道“姐姐,是你,你怎么……未待他说完,那个青年女子兴奋地朝中屋一喊“爹娘你们快出来看呀!一民他回来啦!”

    言毕,那个姑娘笑呵呵地跑到徐卿玄的近前,满眼爱怜地打量着他。

    未待徐卿玄反应过来,中屋传出一个妇女惊奇的声音“什么,一民回来了?”话音刚落,一个身穿粗布裙裳,四十来岁,满脸忧思的妇女跑到他近前,看清楚后,顿时转忧为喜,笑逐颜开,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抱进怀里,喜极而泣“儿呀!你去哪里了?自从七岁那年,你姐姐带你去县城抓药,结果你走失了,这一失就是八年呀!”一边说着,一边雨泣,热泪顺着脸颊滚落到徐卿玄的额头和脸颊上。

    徐卿玄的姐姐也边哭泣边抹泪道“一民,都是姐姐不好,害你走丢了,害得爹娘担心思念了八年,害得你在外面受苦受难八年。”越说越伤心,以至于说话不利索。

    中年妇女怀中一言不发的徐卿玄虽明知眼前的一切皆为幻境,自己修道多年不说是心如磬石,也算是清静如水,处变不惊;但在遽然遇见自己早已阴阳两隔的亲人,他们的音容笑貌早已封存在记忆的深处。现在被他们一番泣诉衷肠,手足情深,舐犊之情一激发,道心顿时垮了一角,八年来所受的苦难和委屈如洪水决堤般一发不可收拾;多年来饱经风霜,未曾落泪的他,此刻泪水如断线的风筝,难以控制,倚在妇女的怀里号啕大哭,一连串的“娘,姐姐”呼口而出。

    妇女紧紧抱着他,身旁的姐姐则是边哭边劝。

    这时,从他们的身后传来一个男人带着哭腔却又兴奋的声音“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看来那个盲眼老道劝我改你的名为卿玄,还真是吉利呀!”

    徐卿玄闻言,离开妇女的怀中,泪眼朦胧地望向妇女身后一个身穿粗糙破旧的搭护,满脸辛劳朴实,下颌一部短须的中年男人,双目正泛着慈爱和泪花看着自己。二人目光一碰,心照不宣。

    “爹爹。”徐卿玄不禁喊了声。

    那个男人点了点头,强忍着泪水,哈哈一笑地道“好了,好了,一民回来是喜事,干嘛一家子在庭院里哭哭啼啼的,让左邻右舍见到了岂不笑话。快进屋吧,咱们一家子已经有八年没在一起合桌吃饭了!”顿了顿,朝青年女子兴悦地道“小柔,快劝你的母亲和弟弟进中屋吧!如今一民回来了,你与北邻李牛的儿子阿粱的婚事已经拖了八年,好在人家对你痴情无怨,是时候替你们张罗婚事了。”

    徐小柔俏脸红晕,满脸幸福地望着徐父来往于西边的厨房与中屋之间,端饭端菜。她拭了拭泪痕,笑眯眯地对徐卿玄与徐母道“娘亲,一民咱们进屋吃饭吧”

    徐卿玄拭着满脸的泪痕,点了点头。

    徐母也拭着泪水,自责道“对呀,对呀!我可真是急糊涂了!一民回来,一路劳累,定是饿坏了。”

    言甫,一手拭泪,满脸慈爱地拉着徐卿玄往中屋而去。

    徐小柔边走边打量徐卿玄,奇道“噫,一民你走失的这几年,是不是遇到贵人相助了?瞧你身上穿着的上等锦布月白鹤氅,穿着皮靴,玉冠束发,这一身服饰装扮,就连咱们县里的富家也是鲜有。”

    徐卿玄亦自顾打量了一番,微笑道“姐姐你说笑了。”

    徐小柔笑靥如花地道“一民,你本来就长得漂亮俊朗,别说是咱们十里八乡,恐怕是整个琼州府也找不出第二个了。你这一穿着,更似天神下凡,差点令我不敢相认。”

    徐母也打量了徐卿玄一番,满脸的惊艳与疼爱,嘴角挂着一抹神秘的笑意,与徐小柔的目光一碰,两人会心一笑。徐母朝徐卿玄道“一民,你这次回来实为一喜,还有一喜等咱们吃完饭你就知道了。”

    徐卿玄不知其所以然地点了点头,当正要迈步跨进中屋的门槛时,他不禁停步,回头一看庭院外仍无千道彩光出现。对此,他内心既疑惑又喜悦。

    进了中屋入座,徐父已收拾好饭菜碗筷。虽满桌是糙饭粝肴,五味不全,下咽艰难,但一家人却吃得津津有味。

    饭后,徐小柔细心地收拾碗筷。徐母则与徐父暗中对话一番后,出了庭院。中屋木椅上唯有徐卿玄与徐父谈论他这几年的经历与遭遇,徐父听着时而担忧他的安危,时而夸奖他的智勇。

    须庾,一个下颌一部剑髯,相貌儒雅随和,身穿粗布直裰,头戴布巾,脚踏草履,约摸三十三岁的男子走进屋来。

    徐卿玄一见来人,急忙起身跪拜“恩师再上,请受弟子一拜。”

    原来这个男人乃是徐卿玄的童蒙授业师,唤名陈炳贞。宏武二十六年,即徐卿玄出生的那一年,因上书谏止宏武帝大兴党狱,触逆圣颜,被从腹心之寄——中书舍人远贬流放于岭南之地。然而,陈炳贞志节未屈,到达贬所后,除了服官役、官徭,闲暇时便教导当地赤贫如洗,父母不堪供学的孩子读书认字,徐卿玄是他自认为生平最得意的弟子。

    徐父也起身恭敬地道“陈先生来了,小民未曾远迎,还望见谅。”

    陈炳贞摆了摆手,笑吟吟地把徐卿玄扶起,高兴地道“贤契呀,你总算回来了,这八年来可愁死为师与你一家了!”边说边轻拍他的肩膀,满脸的惜才与爱护。

    徐卿玄退后一步,先朝徐父一躬身,次朝陈炳贞一躬身,朗声道“我为子不能尽孝,为徒不能尽敬,实在是愧对慈父的养育之恩,愧对贤师的教诲之德。”言罢,又朝二人深深一躬。

    二人急忙劝慰徐卿玄道“你能安康地回来便是对我们最大的尽孝尽敬。”

    言毕,徐父引陈炳贞东坐,自己出了屋门去备茶水。徐卿玄朝南面靠竹窗而坐,师徒久别重逢,又是一番慷慨淋漓地谈今论古。

    当师徒正谈到对当今皇帝雍乐滥用民力,倾财逞能的看法时。徐母进了屋门,看到陈炳贞后,敛衽一揖“陈先生来了,那正是时候!有孔圣的贤契为我家做个见证,此事便名正言顺,不必再担忧他人的闲言碎语。”

    陈炳贞听罢,微笑着点了点头。

    徐母朝徐卿玄神秘一笑,便朝门外轻声道“姑娘你进来吧,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害羞。”

    徐卿玄闻言不由一怔,只见一个身穿桃红色粗布褙子,头发简挽飞仙髻,斜插一根荆钗,乌发披肩,脚穿粗布花鞋,亭亭玉立,碧玉年华的女孩走进屋来。他一见到那个女孩“清丽绝俗,明眸皓齿”的容颜竟然与自己在修炼幻境中所遇到的那个少女一模一样,不禁脱口道“是你,你不是已经话到嘴边,他自知不妥,便咽了下去。

    那个少女与徐卿玄目光相对,竟然一时忘记了拜见他的师父,玉容含羞,樱桃小嘴轻启,娇莺初啭地道“哥哥,你记起我了!昨天我在海边落水,差点就淹死了,多亏你及时出现救了我。可你救我上岸后,便不知去向,我一直找呀找,直到遇见伯母,她老人家寻问我缘由,我如实回答。于是就和伯母一起来看你。”

    徐卿玄听完,哦了一声,就默然不应,起身向屋外望去。

    那个少女趁着这当口朝徐卿玄的师父敛衽一揖后,便蛾眉低垂,一双秋水般的大眼睛含情脉脉,时不时偷看他的侧脸。

    徐母看见徐卿玄心不在焉,并未理睬眼前这个天生丽质,貌如天仙的少女,口气略带诘责“一民,你这是怎么了!小谢姑娘跟你说话呢,为啥不理睬人家?”

    徐卿玄嗯了声,目光从屋外收回,转身望着小谢。又见到她这般尘世罕有的玉颜,先是心中自责之前未能救脱她出火海,接着心中竟引起一阵悸动,泛起丝丝涟漪,星目里浮现出了爱怜与柔情。

    小谢看到他这么望着自己,急忙垂下螓首,丽容含晕,好似莲花抹艳,清丽娇美,更加惹人怜爱。

    徐卿玄自知失态,急忙定神清心,灵台瞬明,侧过身,星目又投向窗外,暗自奇道“怎么千道彩光还未出现?”

    徐母与陈炳贞看见二人的神情,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徐母咳了声,打破沉静,道“一民呀,小谢姑娘举目无亲,流难至此,着实可怜。你呢,又对她有救命之恩。虽然你未及行冠之龄,暂不能成家,但咱们荒野山村哪有那么多的讲究。所以为娘已经和你爹商量过了,由陈先生作媒保,择吉日。你们俩郎才女貌,天造地设,般配极了,早日成婚吧!”

    小谢听完,满脸期待地望了望徐卿玄,樱桃小嘴泛起甜美的微笑,又望了望徐母、陈炳贞,坚定地点了点头。

    三人一起望向侧身对着他们的徐卿玄。

    此时,徐卿玄满心满眼都是在思量着天道对他的考验,听到徐母的话,虽对成家二字极为陌生,但在潜意识里并不排斥;因为在仙道家所观的世界里,男为阳,女为阴,两不可少。

    三人看着一副心事重重,一言不发的徐卿玄。

    小谢依旧目光似水,情意绵绵地看着他,丽容含喜。

    可徐母与陈炳贞内心不悦。于是,陈炳贞温言道“一民呀,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为师素知你才华卓绝,志匡天下,可大丈夫宜先成家后立业。我们儒教亦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为何缄口不言?”

    徐母也在一旁责道“难道你嫌弃小谢姑娘?你之前读书时不是声称欲爱天下,先爱身边人。小谢姑娘对你一往情深,你可不能辜负人家姑娘。”

    就在这时,一直望着庭院外的徐卿玄终于看到了千道彩光。于是,他闪电般转身先朝徐母、陈炳贞躬身道“娘亲,师父,请恕孩儿不孝,孩儿此生已身属道门,你们的养育、栽培之恩,唯有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未及他们从错愕中反应过来,徐卿玄的目光移向小谢,温柔地道“小谢姑娘,你兰心蕙质,貌美如花,将来定有良家。我徐卿玄配不上你的一片心意。”

    言毕,他直往屋外疾步而去。

    刚好跨出门槛,与端茶而来的徐父与徐小柔相道而遇。二人看到屋里走出的三人一脸焦急,以及一脸决然的徐卿玄,鬼使神差地把他拦住,神情悲怆地道“一民,你要去哪里,你又要离我们而去吗?咱们一家好不容易才团聚!”

    赶到近前的徐母、陈炳贞噙着眼泪道“一民呀,难道你丝毫不顾骨肉之恩,师徒之情!欲弃我们,弃人伦,身入玄门而断亲绝义吗?”

    小谢拉着徐卿玄的衣袖,一双灵动清澈的星目噙满珍珠,恋恋不舍地道“哥哥,你又要不辞而别,狠心抛弃我而去吗?别走,好不好?”

    徐卿玄被众人围着,在一番天理人伦的攻击下,道心的堤坝又微微松动,回想起多年来所受的磨难委屈,在重获人情温暖后,竟有些不舍,有些依恋;尤其是看到小谢那双饱含情意与不舍的星眸,内心再次被刀剜一般,说不出的痛惜与爱怜。

    就在徐卿玄即将身坠尘世人伦,心系红颜知己时,脑海中又浮现出幻境中两城成千上万的平民惨死消亡在眼前的一幕。顿时心澄神朗,道心复固,他身形如电,挣脱开众人,向竹篱笆外的千道彩光疾驰而去。不料,仅隔半步之遥,千道彩光竟然消失了。见此,徐卿玄不由一怔,转身一看,后面的亲人、师父、小谢、茅草房全部消失了,周围的一切事物也跟着消失。此刻,他身处在一个黑暗无边,虚无缥缈的世界。

    徐卿玄一时茫然无措,忽然,脑海灵光一闪,恭敬地稽首道“弟子庸昧鄙愚,凡心未泯,有负先师教诲,愧对先贤;罔修数载,上不能弘正扬道,下不能祛佞佑善!”

    这时,幽远杳暗的天际又传来前两次出现在幻境中的那个声音“吾辈修道,所修者无非善心善意。经曰出世之道,即在涉世之中,不必绝人以逃世;养心之功,即在尽心内,不必绝欲以灰心。又曰迷则乐境为苦海,如水凝成冰;悟则苦海成乐境,如冰涣作水。道得酒中,仙遇花里,虽雅不能离俗。此类贤言经文,汝知否,悟否?”

    徐卿玄恭敬地回道“弟子既知也悟,却陷入了当局者迷的泥潭,多谢先师诲引。”

    那个声音又道“吾道若是为了修持善心善意而坚定的疏亲密,绝人伦,弃心爱,此般可否?”

    徐卿玄听罢,略一沉吟,铿锵有力地道“当然不可,如此便成诈善伪正,楼高基薄,虽得必失!”

    那个声音赞道“果真是先天所育,虽沧海桑田,万世之浊,也难以蚀噬慧心朗月。既然有此悟,天道自然宜俯允。”

    话音刚落,虚无幽辽的世界中忽然仙乐声声,异香袭袭,祥光万里,千道彩光显现在他的面前。

    徐卿玄起后身朝上躬身道“弟子多谢先师的多番释疑解惑。”便踏上彩光,回转渊壤下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