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四日,由于遮蟒对浙江施展妖法。导使整个浙江大地从午时三刻至申时末,银河倾倒,多条河流暴涨,堤坝塌陷,洪水泛滥,漂没两岸,毁民庐舍,淹没田畴,编民伏泣田埂,为一年的收成无望而悲哀;骤雨连府,狂风跨州,哀鸿遍野;狂风摧林折树,飞禽失巢惊惴,走兽遁穴惧奔;骤雨溢溪覆泽,山塌丘垮,平原遽成湖泽,群生立无寸土;暴雷震电,卷村席城,倒海翻江,击山巅,劈深林,一道道火蛇焰龙肆威于千里岗山,仙霞山,会稽山,四明山,大梁山等地,风助火势,火借风势,无情地吞噬着蹿东跃西,不知所适的苍生。
直至申时末,因遮蟒妖术的影响力渐渐减弱,才趋于风微雨弱,可惊雷震电依然起伏不止;层层叠叠的墨云笼罩着浙江大地,咫尺难辨物色;州惶县惧,官悚民凄,仿佛在火、土两个时辰之间,浙江大地已经隔绝于明室的王化之外。
不知不觉间,天色更加深沉。此时,在处州府松阳县城北三十里的一道山梁上,矗立着一间草庐,庐舍内灯光忽明忽暗。当一道接着一道的闪电划过山梁时,可以看到几道人影投映在窗户纸上,交头接耳,正议论着什么。
陡然间,一阵山风突来,吹开屋门,吹灭了烛火。当烛火重新点亮后,只见草庐里面坐着六个蒙面的黑衣人,他们的中间摆着一张木桌,面对面坐着。
右边末座靠门的一个黑衣人起身离座,将门重重的关上,紧扣上门闩,回过身来,边走边说“果真是天助吾也,一场“及时雨”,不知可为我们增加多少悍卒勇将!”
坐在左边首位的一人狡黠地笑道“老练说得极对,自古“天佑吉者,人顺天意”。明日我们便将“讨朱檄文”遍传松阳、丽水两县,激发两县数以万计的灾民,趁着官府因巨灾大难而手忙脚乱之际,打这些朱氏走狗们一个措手不及;占据大梁山、松荫溪两侧高山的险要,以阻朱氏的凶徒!”
那老练缓缓坐在木椅上,拊掌大笑道“妙计呀!诸位兄台不必过于忧虑朱氏的援兵。就在我们秘会前,小弟已经得到浙江各府县的暗探密告“今日仅仅两个时辰的暴雨,全浙除了杭州府、宁波府外,其余十府数十个县俱罹洪涝。”因此,浙江卫所官兵疲于镇抚灾州难县,军力分散,难以集大军于一地;再加雍乐老贼狂悖傲狠,弃宏武遗命,妄伐安南,明廷转饷数千里,西南数省民竭财殚;东部数省因雍乐老贼营窟巢,下西洋,以致仓虚廪罄。因此,明廷所能征集的援军有限,可谓是时机不可失也!”
右边中间的一个黑衣人喜上眉梢地道“除了内忧,明廷的外患同样不浅。据咱们在北地边疆的暗探密报“蒙古三部的势力渐炽,早有南窥入主中原之志。吾等的内线已经与北胡各部好战的激进派联系上了,相约内外共举;雍乐篡权谋逆后,不断收缩北疆卫所,致使昔日控扼胡骑飞驰的要塞形同虚设;先朝所封的肃王、秦王、晋王三藩尽是些膏粱子弟,酒囊饭袋,穷奢极侈,侵官刻民,夜夜花天酒地,日日欺男霸女,可谓是民怨官怒,此为地利、人和。”
右边首位的黑衣人听罢,欢笑道“黄老弟善言呀!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俱备,老练你就把檄文拿出来让诸位兄弟一起参鉴。”
练姓黑衣人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一份折叠的表文。这时,一道惊雷落在窗外,震得草庐一阵轻晃,震得桌颤椅摇,震得众人一阵耳鸣。但众人却丝毫不以为意,在方桌上摇曳昏黄的烛光照耀下,练姓黑衣人不慌不忙地将檄文缓缓展开,摆在桌上,六双眼睛不约而同地向表文扫去。
表曰“兹尔朱氏,淮右之蒲萑贱种,值元末丧乱,九牧板荡,父子暴骸,骨肉流离于中野,不可胜纪之际。假苍昊之命,窃弄兵戈,肆其枭心獍志,鲸吞宇县,干冒圣哲,僭篡天位;拾前代饕国堕政之弊,封建诸藩,罔顾汉室七王之变,漠视晋室八王之乱,置廪帑如私物,视庶黎如奴婢,逞奢淫,竞侈糜。哀哉我兆民!
唐尧称稽古,功着于搜扬;虞舜曰聪明,绩彰于去恶;然开元立极,布政辨方,莫不旌贲英贤,驱除不肖,理乱之本,咸在于兹。兹尔朱氏,以鹰犬凌勋茂,犬吠鹰攫,勋茂赤族;以卑夫窥列卿,飞语昧辞,缙绅槛梏;庙堂之上,幽设矛钺,南衙悚惕;宫门之外,阴间密布,苍头杜舌;君戾政膻,官谀民懵,彼岂革新之主,致治之世!
况三吴之地,先张公士诚主,政通人和,夜不闭户,行不赍粮,生人乐业,君圣臣贤;不意天未厌祸,世无常势。彼朱氏暴武颠张氏,视三吴旧人为貘蛮,嫉如寇仇,驱似畜类,吴人何辜!今上玄假命于吴人,令翻朱氏,复张氏,倾苛虐,复宽缓。尔等宜顺天意,秉上命,荷戟舞戈,为己为妻孥,绝于朱氏,宏创乐邦!”
众人的目光刚离开表文时,一道隙风突入,吹灭了蜡烛,屋内骤暗,又一道闪电划过草庐的窗边,照得满室耀眼。当闪电最后一抹惨白的亮光逝去时,六张狂喜而又狰狞的面孔亦随着消失在黑暗中……
六月二十五日辰时,天晦地暝,朦朦雨雾笼罩着群山,笼罩着松阳县。县城的街道上凄风苦雨,街巷到处是衣裳不整,瑟瑟发抖的灾民,还有横七竖八的尸体;到处是呻吟声、哭泣声、怒嚎声……在左城的街道上,几十个衣裳褴褛,蓬头垢面的灾民正聚在一堵石墙前,聆听一个袒胸露腹,赤足披发的汉子一字一句地念着榜上的告示。此榜非官府的榜文,竟然是昨晚松阳县城北山梁草庐里六个黑衣人所观览的那份表文。
那人每念一字,众人惊疑;每念一句,众人恨怒,到章终文尽时,人们一个个脸色铁青,恚憎怨愤。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朱家视吾辈如草贱,非吾等的慈父仁君!陈涉曾豪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吾辈皆是赤胆忠勇的义士,难道不及一田舍乎!”
不知又是谁大喊道“杀官取财,族贵饵身!此时不为,更待何时!”
这两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满腹委屈,群情激愤的灾民中炸开了锅。几十个灾民大呼道“反了!反了!”随即彻屋瓦,折柱梁。
满街尽巷饥寒交迫,家破人亡,满腔愤恨的灾民亦奋而响应,撞朱门,剽贵室,掳商贾……
不到半个时辰,松阳县内鼓噪震地,杀声透天,举城沸腾,成百成千的灾民破官库,披甲操刃,击衙署,磔奸官,剐贪吏,焚甲第,枭佞商,斫缨冠。上万灾民欢噪城头,挥刀举矛,高立“张”字大旗在城头。
丽水县亦不期而应,灾民族贪官,屠富室,开府库,披甲执锐,据城竖“张”字大旗。
两县的起义者声势浩大,大有燎原之势。
羽檄奔驰于处州府与松古、丽水两县的官道上,州衙观书股粟惶骇,缙绅闻讯如惊弓之鸟;烽烟驰递杭州府,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骨竖毛森,豪右权阀色如死灰。
浙西大地手胼足胝,税多赋繁,不堪重负的编民闻风后跃跃欲试!
话说敖鑫出了东海后,驾起水遁缓缓向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的汀州府长汀县木马山而去,在辰时三刻初到达了木马山上空,举目望去。
有道是“十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一天两地,一阳两境。”只见这里炎阳俯照,朗空无云,峰峦叠嶂,直插云霄;山坳间生机勃勃,郁郁葱葱,苍翠欲滴,令人心旷;山脊山谷间松涛阵阵,茂林修竹,俊秀挺拔,令人怡然;莺歌燕舞,百芳竞艳,令人潜俗。
敖鑫把目光锁定在了木马山中部一道山涧东边荆棘丛生的洞口,径直驾水遁而入。
初时极窄极暗,使人气滞;又行了数里,渐渐宽敞,两侧洞壁上斜插着一支支火炬,燃烧着幽蓝色的火焰,火苗一动不动,从外向内一直延伸;洞内异常安静,听不到火苗的炸响声、风声、水滴声,唯闻他的脚步声;行了十里后,只见两侧的洞壁堆砌着累累骨骸,森森骷髅,密密麻麻,在幽蓝色异焰的照耀下一双双空洞的眼窝映着诡异的寒芒,直勾勾的注视着通道上的行者,令人肉颤心惊,神逝魄夺;层层骨骸时不时冒出暗绿气雾,雾散晕漫,在异焰照映下,暗影绰绰,说不出的鬼气森森,看不尽的惨雾兮兮。
敖鑫在此境行了六十里后,两侧的洞景不知不觉中已变,只见两侧的洞壁凿着一间间可容两人居住的石室,镌岩为槛栏,在每间石室的右上角斜插着一支火炬,在幽蓝色火焰的照耀下方才看清每室都关押着垂髫之年的一男一女,虽穿着鲜衣华服,却一个个目光呆滞,神色木然,形如雕塑;石室由外向内延伸了三十里,虽有生人,却毫无生机,一片死寂,如朽木腐水一般。
当敖鑫来到尽头时,早已有两个二八之龄,头戴唐巾,衣青袍,踏珠履的男、女侍仙,每人提着一个错金螭兽吊香炉在那里迎候。二仙远远看到他,趋前单膝跪下道“六太子一路辛苦了,两位上仙已备好茶点为太子接风洗尘。”
敖鑫一揖道“有劳了。”便跟着二仙前行。
三仙行了一里路后,到达一道巨石门前,两个侍仙同时启口道“开。”于是,那道巨大的石门未发出一点声响,缓缓地开了。刹那间,一阵阵芳香悠悠飘出。三仙迈步进了洞门,在一片五色缤纷中,石门缓缓地合上。
三仙向里面迈了几步后,只见呈现在面前的是一块十丈见方的空地,地上是用金板银砖铺垫,缝隙间氤氲喷涌,行于其上,如置身于云海,缥缈恍惚;经过空地后是两片数十丈见方的花园,里面遍植瑶草仙花,百卉争艳,异香袭袭,飘芬散馥,仙草碧绿如玉,氤氲飘缭,飞珠溅玉,七色蝴蝶,五彩蜂鸟,来回徜徉其中,翩翩起舞,当真是如梦似幻;两片花园中间一丈宽的通道上铺满晶莹透亮,五彩斑斓的珍珠、玛瑙、翁翠、奇玉等贵物,时不时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光晕;穿过数十丈见方的两片花园,走了几十步,一座高达三十丈,阔数里的重檐歇山顶式的桂殿兰宫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敖鑫见此,怦然心动,不禁暗道“俟自己誉满四海时,定当建一座比这更加宏奢壮丽的宫殿,尽搜四海的美姝,尽收五湖的美食,以快豪志!”
三仙信步进了宫门后,向东穿过一道道走廊,一道道阁门,一所所庭院,最后来到了一座亭台水榭上。只见水榭亭台的南边有一片十丈见方的水池,池内莲花绽放,清香飘飘,沁人心脾;水中金鱼吐珠,玄武畅游,瑞彩条条,虹霓道道;亭中摆放着一张汉白玉石桌,桌边摆着三个用紫玉镌刻,铺着锦缎软垫的绣墩;桌上摆着三只青白玉镂空螭纹杯,一把半尺高的镶金玉壶,一个雕红漆海棠花金盘,里面放置着数个色泽红润,饱满芳馨的大蟠桃;一男一女正坐在亭中,男在左,女在右,虚一位于南。
敖鑫恭恭敬敬地作揖道“二位上仙安好?小神这厢有礼了。”
那二仙亦起身,正容作揖道“道兄奇谋妙算,阵摧十万妖贼,拯群黎于涂炭。贫道在此略备薄酒,特为道兄庆功。”
敖鑫闻此,志气自若,色动神飞,箭步上前,在前引路的两个侍仙立于旁边让道,他径直来到桌南坐下。两侍仙随后,侍立桌旁。
那二仙见此,外表宽和,内心鄙夷。
三仙论叙后坐下,仙女斟洒,仙奴焚香。
只见那男仙头戴紫玉冠,身穿宝蓝色销金云玟团花直裰,脚踏珠履,长得白面无须,风度翩翩,俊秀英武。
那女仙身穿锦缎烟霞红提花褙子,挽惊鹄髻,戴着银镀金穿珠点翠花簪,左边乌鬓斜插着赤金衔玉宝石步摇,两只赤金灯笼耳坠垂于她如花似玉的脸颊,长得仙姿佚貌,艳如桃李,穿着软缎绣花鞋。
三仙各饮了杯玉液琼浆,敖鑫叹了口气,道“此次虽然解了凡间王畿的危险,力摧十万妖贼。可那血魔要求中土人皇由每三年献三十六个阳男姹女改为一年一次,人数由男女各十八个增加为各三十六个。如此毒流凡人,吾辈虽于心不忍。可值此魔道奔冲狂暴,正道微如风烛之际,不得不如此。唯有以小伤啖狠魔的欲壑,来保护大众大局。”
男仙听后平静地道“道兄不必忧虑,以往数十年来的“贡品”俱是贫道与师妹从穷壤薄地所觅而来暗进于人皇,以充“贡品”,未曾损伤王畿上邦的良善。当下我们又觅得数百个阳男姹女,可供数年之用。”
敖鑫听此,松了口气,兴高采烈地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二位上仙择日将“贡品”暗进于雍乐,以防血魔横暴王畿。王畿若有差池,又将有昆山烈火,道馑相望的惨变,徒资邪魔耳!”
女仙和气地道“道兄深谋远虑,为三界的中流击楫,吾辈自当绝甘分少。”说着她一指蟠桃道“此乃是六千年的蟠桃,西王母所赐。”又一指酒壶道“此乃是三千年的仙酿,大帝所赐。今一并送与道兄,一则庆祝道兄数十年的筹谋,终有所得;二则资助道兄斩将搴旗,再建奇勋。”
敖鑫听完,暗道“这蟠桃仙液,数十万年来四海众神,包括四龙王,鲜闻受赐。今日自己两者兼得,也算功德配飨,何必推辞。”他一边逊谢,一边施法将酒果收走。
二仙见此,相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收了蟠桃仙酒的敖鑫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见猎心喜地道“昨日遮蟒仗术污乱浙江,致使浙江洪涝为害。想那浙江数十年来除了深受妖贼的扰乱,更苦于明室的苛剥,早怀叛逆,时有称兵,再加昨天一灾,贼虐更甚,巨变难免!如今雍乐迫于财薄,援浙之兵单寡,较于贼党,可谓是杯水车薪。是以贫道欲往福建说巨妖蝎钺所立的夏闽王方伯升,假其悍卒凶将,北歼浙贼,如此一则解人皇之困,二则令两逆相残。窃以为明廷的庙堂上亦会有人向雍乐陈奏此计。不知二位上仙尊意如何?”
二仙听此,对视一眼,心中齐道“好生毒辣狠绝!”
男仙不露声色地道“道兄之策,实非贫道所能及,唯有拱手而已。”
敖鑫目无余子地道“兵贵神速,咱们分道而行吧!”
言毕,不待二仙回应,便化作一道金光而去了。
女仙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冷冷地道“鸳,此獠心浮气躁,肆无忌惮。数十年来残海神,伤黎庶,企图以此向贼昭忠示诚。异日当大帝所言“否极泰来,奇绝佑正”暗语中的“奇绝”者出现,犁妖锄魔,乾清坤朗之时,此獠难保首领。好在数十年来倨傲自大的他未知,亦未问我们的出身来历。”
鸳仙点头道“鸯,你说的是。此獠全无心肝,嗜杀成性,罪大恶极,他日定难逃天罗地网。我们虽说私自逃离大帝的宫阙金池,下临凡间,斩邪除妖,未伤良善一丝一毫的,承平之日,问心无愧。咱们还是先把七十二个阳男姹女先暗送到南岳帝君的宫阙,由帝君派遣山神、土地潜送进应天府,事情便了,静候天仙大圣的到来。”
鸯仙点了点头。
二仙瞬移到了洞门外,点了七十二个阳男姹女,用一个宝葫芦收了进去。吩咐两个侍仙善后,便出了洞口,驾金光祥云往衡山而去……
敖鑫驾着水遁不到半柱香便到了福建承宣布政使司延平府顺昌县仁山的上空,此时已是巳时三刻末。他俯视下方的仁山,虽处在半空中,就已经听到了一阵阵丝竹管弦之声,心中暗笑“这方伯升还真是不分昼夜的溺于纸醉金迷,日食万钱,从宏武六年至今共三十四年,未曾一时断过,看来此番说诱之计定能顺风顺水。”
思绪涌动间,敖鑫控落水遁在仁山半山腰的山道上。只见山道的两侧站立着披甲挎刀,腰阔躯壮,凶神恶煞的凡人兵卒,从山腰延伸到山巅。
左侧的一个队首看到敖鑫到来,微一躬身“仙长远道而来想必一身风尘,正好陛下正观赏歌舞。仙长可径直入宫,参席入宴,末将衔命在身,未暇导迎。”
敖鑫躬身道“不敢当,有劳将军了。”便迈起方步拾级而上。
整条山道的台阶是用方正的青玉板铺垫而成,在艳阳高照下,反射出碧绿的光斑,一层又一层的台阶,一抹又一抹的光斑形成了一道道光墙,踏上去不禁令人眩晕迷离;两侧卫兵的长刀利刃,铁甲金盔在艳阳高照下寒芒灼灼,杀气腾腾;山道左边外围是一排排齐齐整整的翠柏,右边外围是一行行挺拔蟠虬的苍松,从山腰一直延伸到山巅。
敖鑫行了约摸一柱香才登到山巅,一堵用玉石堆砌而成的三丈高,三十丈长的城墙矗立在面前,城墙的尽头与尽尾是险恶的山崖;城门是用宝玉所铸,在中天之日的照耀下,光彩夺目,摄人心魄;几十个满脸横肉,杀气逼人,顶盔贯甲的大汉手执金背大砍刀守卫在城门口;城楼上一个个持强弩利弓的披甲大汉居高临下,虎视眈眈。
城墙的戍军一见来者是敖鑫,城楼上一个金甲金盔,身披内黑外红披风,腰挎宝剑,体壮须密的军官出现在城垛口。
敖鑫深深一躬“有劳将军为小仙暂启天门。”
那个军官微一躬身“仙长请了。”了字一出口,丈许见方的城门在“轰隆隆”中缓缓打开。
敖鑫迈着方步而进。一入城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三十丈见方,用紫金板平铺而成的空地。北边尽头的左侧是一座座雕梁画栋的楼阁,右侧是一间间雕梁绣户的宫殿,方圆一百余里。
敖鑫向前走去,边走边观察,只见“一个个锦衣华服,身体颤颤巍巍的贵男豪女在拽绫拖地的女婢和男奴的扶持下从正中最高的那座宫殿进进出出;一行行飞红舞绿,娉婷袅娜的侍女和侍男手捧金樽玉盘在层层叠叠的两侧殿阁和正中宫殿之间来来往往;空地北边的正中乃是一座高达三十六丈歇山式,画栋飞甍的宫殿,殿内不断传出嘹亮的丝竹管弦。”
当敖鑫踏进宫殿后,靡靡之音夺魂摄魄,珍馐佳肴沁胃钻肠,轻歌曼舞吞志噬节。放眼望去“殿内宽阔广大,足有九百余丈,左侧长筵,右侧广席;左侧的数十长筵八珍玉食,穷极水陆,食客二千,推杯换盏,贵男东倒西歪,左搂羞花,右拥闭月;豪女玉山倾倒,左扶须眉,右倚白脸。右侧的数十广席香飘十里,五味俱全,食客二千,淋漓剧饮,贵男袒胸露背,披头散发,头枕沉鱼,躯卧落雁,衣裳不整,胡天海地;豪女脱衣舞袖,青丝飘飞,头枕玉面,躯卧朱唇,赤身裸体,女淫男欢。
左、右两大席相距一百丈,中间是一座十几丈见方的歌舞台榭,左侧是阳春白雪,余音绕缭;右侧是琴瑟调和,绕梁三日。舞台上的十六个舞女上身穿碧绿色翠烟衫,下穿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翩翩起舞,可谓是“披翠水薄烟纱娇媚无骨入艳三分,折纤腰似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一颦一笑动人心魄;衫领低开,露出丰满的胸部,体态修长妖妖艳艳,勾人魂魄。”
敖鑫观此,不由神魂飘荡,痴迷沉醉,不知身在何处,心中暗道“俟自己威震三界时,定要将眼前的一切收归己有,以泄千百年的苦闷!”息了淫心侈欲,他从歌舞台榭的右侧穿过,径直来到大殿北边的正座前。
只见“一个身穿团龙袍,鸢肩豺目,满脸红髯,体瘦身羸的男子正枕在一个赤身裸体,披头散发的女子身上,一身酒气,尖嘴紧闭,喉头哼哼不止,一脸色夺魂与地平躺在十丈见方的紫玉珊瑚屏榻上;榻上的四周跪着十六个夭桃浓李的名媛美姝,个个半身不整,香汗淋漓,一个个手持苏绣金鱼图团扇轻轻的为那个男人扇着轻风。
榻的东下侧八尺外摆着一小席,坐着一个犀颅玉颊,颌下一部长须,神色枯槁,身穿红色盘领窄袖大袍,头裁乌纱,脚踏皮靴,腰系犀带的中年男子。只见他虽有珍馐而食不甘味,虽有佳酿而难以下咽,虽有丽姬而敬远厌恶。
敖鑫见此,暗道“此人虽为人皇的封疆大吏,但在此势此地不过是一介土砾草芥而已,装什么清高。”
那人抬起头,不经意间看到了敖鑫,神色由阴转晴,离座躬身道“不才福建布政使狄晖拜见上仙,祝上仙圣寿无疆。”
敖鑫一脸骄倨,微微颌首。
他们的对话惊醒了玉榻上正酣睡着的那个男人,只见他缓缓睁开双目,长长地吸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坐了起来。左右姬妾为他正衣的正衣,戴天平冠的戴天平戴,穿珠履的穿珠履。穿戴已毕,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双手一抓一拎,两个散发露肩的姬妾被他粗蛮地搂在怀里,爪钩鼻左嗅右闻,一脸淫笑暴狂,目空一切地盯着敖鑫与狄晖。
敖鑫慌忙倒身拜道“小仙叩见闽武天帝,祝天帝万年吉祥!”
狄晖也急忙离席,倒拜匍匐道“卑下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闽帝笑道“二位俱是朕之膀臂,快快请起入座,咱们君臣同乐!”
两人拜谢而起,狄晖入席后,扫尽面颊的厌恶,边饮食边与左右的丽姬调笑嬉戏。
敖鑫却没有入座在闽帝为他在西下侧新置的席案,面对席座上六个赤身裸体,妖媚勾魂的女子的娇呼引诱,极力抑制如烈火的淫欲色心,朝闽帝躬身道“启禀天帝,小仙有急事要奏,不知天帝圣聪可纳否?”
闽帝呵呵一笑道“仙长请言,朕洗耳聆听。”
敖鑫直身,一脸诚敬地道“启奏陛下,目下浙西的处州府有银山玉海,金帛子女正等待陛下去御纳。”他特意将“银山玉海,金帛子女”八字用法术唤出,使其传入了下方两侧正溺醉在欲海之中的数千人耳中,却又不打扰歌舞。
骤闻此言,闽帝方伯升双目精光四射,垂涎欲滴;席中的醉汉贪女一个个精神抖擞,贪饕放纵;数千双冒着绿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敖鑫,似乎把他认作了“银山玉海,金帛子女”,恨不得冲上前来口吞腹咽。
敖鑫见此暗喜“大计定矣!”
方伯升双手紧紧的勒着两个姬妾的脖子,丝毫不顾其被勒得瞪目伸舌,火急火燎地示意敖鑫详说。
敖鑫拱手道“禀陛下,昨日全浙骤降暴雨,全省罹灾,处州府尤重,明廷的爪牙措手不及;因为官商在和平时残忍无道,丽水、松古两县的灾民聚众造反,其势汹汹,官府惶惧无策,弥灾乏术;明帝左支右绌,廪仓虚罄,鞭长莫及。陛下若能派遣劲兵强将征剿贼寇,一则建勋于明廷,布德于雍乐,名更正言更顺,宇县仰望伏拜,孰敢再猜贰;二则依德持勋,遣天使使于应天,挟彼岁贡月奉,则九州的珍货奇宝和玉郎红颜将如溪水般涌进陛下的帑库;三则假势击逆,仗顺讨贼,处州府数县的金银财宝,朱唇玉面唾手可得。可谓是一举多得,岂不美哉!”
方伯升听完,将两个被勒得翻白眼,舌头伸得长长的姬妾一手一个轻松的高高举起,狠狠的掷到离他七百多丈的歌舞台榭上,十六个舞女丝毫不以为然;然后,站起身发出了雷鸣般的狂笑,声盖千丈大殿,气夺人神,举殿回荡。
除了敖鑫,所有人一个个心惊胆战,急忙离席搁物,陆续向北伏拜歌颂道“天帝神威,百战百胜,踏坤破乾,昊天跪觐,王母箕帚!”
良久,方伯升止住了狂笑,欣喜万分地道“仙长妙计呀!如今至尊至圣修真启明帝君闭关玄修多年,早已将全闽庶政委于朕。朕今纳仙长的良算,速发勇卒悍将征伐叛逆!”
敖鑫拱手赞道“天帝英明!”
狄晖见此,内心对敖鑫切齿腐心,对大殿内所有的人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却仍旧娱心悦目地跪拜道“陛下宸断忠佞,智决万里,卑下感佩,五体投地。古人言“竭泽而渔,明年无鱼;焚薮而猎,明年无兽。”伏望陛下罪止邪浊,慎勿延及清善,如此则浙江十二府的缙绅将感陛下遮天之恩,百县的愚顽将戴陛下漫地之义。如此休说是三吴,江南半壁皆为陛下之臣妾,孰敢悖忤!卑下昏眊,逆天犯上,诚待斧钺!”
方伯升正自我陶醉,一摆手,爽快地道“准奏!”
狄晖谢恩而起。
敖鑫对灾害是否会延及处州府的其余地方不以为然,正思量今后的行动。
方伯升一双豺狼般的阴眼环视大殿一圈。
殿内的数千人心领神会,不分男女,不分乐师舞女,齐齐伏拜道“小的们愿为前驱,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方伯升大笑道“准奏!”
一时之间,男宾一个个恶狠暴戾,杀气透殿;男仆呼噪大喝,盛怒欲斗;女宾一扫柔弱无力,个个狞脸挥拳,口吐残杀屠割之辞;女婢、舞女一改娇媚无力,凶如夜叉。数千人一批又一批地走向歌舞台榭上的两具女尸,当人潮过后,歌舞台榭上的两具女尸滴血寸骨不存!数千人气呼呼,怪狠狠地出了大殿。
不一会儿,适才热闹哄笑的大殿变得鸦雀无声。
狄晖向方伯升辞别道“卑下先回福州以助大军后殿。”
方伯升允诺,并吩咐身后一个半身不整的姬妾为狄晖准备一匹快马。那姬妾强抑着悚惧领命而去。狄晖和那个姬妾在方伯升的袖袍一挥之下就到了殿门口。
敖鑫拱手道“小仙亦往助大军一臂之力,天帝可令部属赶至仙霞关,待守关的明军开关后,疾驰赴处州府,斩诛叛贼!”
闽帝颌首。
敖鑫出了大殿,在宫门外的空地上与牵着一匹青色骏马的狄晖相遇。
狄晖不愠不喜地注视着他,淡淡地道“仙长乃是东海龙王的六太子,想必知道《德道经》中有言天网恢恢,疏而不失。”言毕,转身跨上马背,那马突然间四蹄生起黑气,腾空而起往东南方的福州而去。
敖鑫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吐口水,冷笑道“腐儒安知大局!”驾起水遁升到半空,往下一望,只见“百余里的宫殿间一片嘈杂喧闹,适才涌出大殿的人群正挂甲戴胄,择马拣刀,击鼓鸣钲,一派肃杀。一队队飞骑驰骋在宫殿间大呼道“陛下有旨,速至浙江仙霞关集结,俟机直取处州府!”宫殿间的几千个征夫不住的鼓噪暴吼,凶甚豺狼,猛甚虎豹。
敖鑫见此,不禁自言道“凡夫俗子为了贪念欲壑,当真是可以不惜一切,蔑弃人伦,抛背道德。那蝎钺当真是毒烈狡诈,善用人的邪恶,略施小术便令福建大地子杀父,父戕子,夫食妻,妻磔夫!其残忍石虎不及,其毒害豺狼不如,千里王化之地竟然变成了修罗炼狱。”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驾水遁往应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