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正午,太阳照的枯叶都是暖的,可早已不知冷为何物的相柳,忽然觉得很冷,觉得自己是冻僵了,唯有贴着小夭怀抱的地方,才能感受到温暖。好像冬眠的蛇被温暖的春日唤醒,他忽然贪恋起那份炙热,想让这份炙热离自己更近,贴的更紧,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中升起:他想把这温暖的一小团火焰吞吃入腹,再也不离他半分。
小夭紧紧环抱着相柳,头埋在他温凉的胸口,她喘不上气,但丝毫不觉得难受,只希望能抓住这怀抱,更紧一些,更久一些,若是此刻就是生命的尽头,她便可以含笑而终了。
相柳很快恢复理智,两只手大力地把小夭从怀里扯出来,“想把自己闷死?”
雪还在下,小夭没想到这样温存的时刻,相柳的话还是这么冷…“我说的话,咳,你听清楚了吗?”
“嗯。”相柳说得极平淡。
“啊?”小夭想确定。
“听清楚了,我喜欢你。”
这下轮到小夭僵住,一时分不清这面无表情的九头妖,是重复她的话,还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情话。
相柳笑起来,看着眼前的姑娘懵懵懂懂的样子,很是满意。
小夭在心里翻白眼,好你个九头妖,你这话说的,还真是……滴水不漏
“相柳,你能帮我插上发簪吗?”小夭举起白玉簪,递给相柳。
相柳迟疑了,他做了四百年防风邶,当然知道给姑娘戴上发簪意味着什么。
小夭注意到了相柳的反应,笑眯眯地说,“你帮我戴一下,我一直做男人,不会弄这些。”小夭说的言之凿凿,容不得相柳拒绝。
相柳当然看出小夭在胡说八道,但他不想拒绝,给心爱女子戴上发簪的机会。他接过簪子,熟练而轻柔地插在小夭的发髻上,脸上泛起浅浅的笑容。
小夭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心道,果然就没有你相柳大人不会的。
“你该回去了。”相柳的声音依旧冰冷,小夭还沉浸在相柳就是防风邶的思绪里,忽听此言如遭雷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地望着相柳。
“回五神山。”
“相柳,你没听见我说了什么吗?我说,我喜欢你!我、要、跟、你、在、一、起!”
“这里不适合你。”相柳的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
“为什么?就因为我是颛顼的妹妹?与你立场对立?”小夭忍住泪水反问。
“对,总有一日,我们势同水火。”
“那又怎么样?你担心我会泄露义军的位置?还是觉得我会对共工不利?”
相柳冷笑,“就凭你?”
小夭知道,此时相柳是在激她,让她知难而退。换作从前,她可能早已泄了气,可如今,她已经不是那个吃了迷魂药的傻子了。“相柳,我知道,你想激怒我,推开我,让我回到我的阵营,回到你认为,我很安全的地方。不过,你有没有听清我昨晚说的话?我的爹爹,是蚩尤,他也是神农的将军,他与你,守护的都是神农的土地和百姓。”
“嗯。”
“那你为何还赶我走?”
“没有为什么,我让毛球送你回去。”
屋后的毛球“啾啾”叫了两声,并没有现身。
“九头妖,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清楚,你,应该回高辛去。”
面对相柳的冷言冷语,小夭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相柳,你担心我跟着你会有危险对吗?”
“……”
“你觉得‘他们’才是我的家人,对吗?”小夭望着相柳深邃的眼眸,有些读不懂其中的情愫。
“……”
“你觉得你是无父无母的九头妖,身上背负着整个神农义军,几万人都要靠你筹粮筹药,你走的,注定是一条没有未来的路,不想拖累我,对吗?”
“是。”
“你与我种下情蛊时,可有想过这些?”
“想过。”
“那你为何还愿意帮我引蛊?”
“帮你引蛊,不过一场赌注,寻常而已。”相柳别过头,不再看小夭。
“九头妖,你看着我。”小夭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始终没有流下来。
相柳没动。
“你不是说你平生并无半点羞于示人之处吗?为何此时要说谎?我知道,情人蛊,有情才能种蛊,你明明对我有情,为何还要赶我走?”小夭抓起裙角,“这衣裙,首饰,你早早便开始准备了,对吗?你对我的真容,一早便存了好奇,对吗?你是希望与我长相厮守的,对吗?”
“我何时说过我并无半点羞于示人之处?”相柳反问。
小夭有些无语,这是重点吗…
“你何时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相柳,你对我有情。不是我狂妄,我知道,这情很深,你可以为我豁出性命,还不止一条,是很多条。就因为我成了高辛王姬,有几千年的寿命,你觉得几百年后,你会在神农轩辕的最终一战中战死,不能陪我到白头,便要在就将我推开,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要把我推给涂山璟?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这次,我没那么傻,我也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我的身份是变了,我告诉你,现如今,不管我变成什么人,你都别想把我从你身边推开,这世上,什么身份地位名利,我都不要,短暂陪伴长久相依,都是狗屁!我只要你知道,我的心,连同我这个人,都只属于你、相柳一个人,只能是你。你若是不要,那我,那我……”小夭知道,她实在没什么能威胁相柳的东西,她也不会威胁他,以命相逼,以前的她可以,现在,她做不到,她绝不会再因为自己让相柳受伤殒命。
喉咙涌上一股腥甜,小夭闭紧嘴巴不想让相柳发现,一股鲜血还是顺着嘴角流下来。小夭不在意地用手抹掉,扬起脸,依旧倔强地忍着眼泪。(重生后我就成了你,防风邶夜闯香闺也是这个动作,檀柳好好看。)
她原本是很冷静的,知道相柳可能不会轻易接受轩辕王外孙女的表白,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打持久战。可是说到这里,她已经无法自控,越来越激动,想到那些错过的时间,那些辜负了的情谊,那些白白浪费掉的性命,小夭的心像被匕首刺穿,又用力在伤口里拧了一下,心上经年的脓血,一股脑放出来,反而让她觉得松快了许多。
眼看着心爱的姑娘急火攻心,口吐鲜血,相柳也无法强装冷漠,一把抱住小夭,一面为她输灵力,颤抖着低声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小夭在相柳怀里擦去了眼中的泪水,用力挣脱相柳的怀抱,挺直身子,脸色苍白,像雪中挺拔的青松,“相柳,你放心,就算你现在不接受我,我也绝不会寻短见,任何时候,我都会保护好自己,我这条命,也是你的,我不会随便丢了。我虽然灵力低微,也会想办法自保,绝不拖累于你。”
小夭停了停,看看天色,雪越下越大,小夭疲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她语气轻快,“我今日累了,请相柳大人收留我一晚,明日,我便离开,行吗?”
见相柳不语,小夭拍拍相柳的肩膀,“那就这样说定了。”又用尽力气朗声说道,“毛球,明日辛苦你送我下山,我请你喝酒,管够,可好?”
毛球好酒,听到有这等好事,也顾不得早上跌下树枝的糗事,欢快地“嘎嘎”两声。
相柳见小夭没等他出声就安排好了一切,无奈地摇头,“你倒是会安排。”
“那当然,我可不像某些嘴多到不会说话的妖怪,跟个闷葫芦似的。”
眼看着相柳的眼里要喷出火,小夭提起裙子飞快地跑回屋子,还不忘回头笑着说,“我说的是开明兽,你可别自作多情。”便躲进了屋子,关了门,钻进被窝。
半晌没有动静,小夭知道相柳没有走,她悄悄掀开窗子,从缝隙里向外看,冷不防看见相柳正站在窗外,此时与她四目相对。小夭吓得一激灵,窗子落下。
小夭抚着胸口,“人吓人,吓死人,这妖怪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窗子咯吱一声打开,相柳歪着头探进来,“下次说我的坏话,多说点,少了,九个头不够分。”
“九头妖,你能进来陪我说说话吗?”
“你刚才都说到吐血了,还没说够吗?”相柳一张嘴,还能让小夭再吐一口血。
“九头妖,你就不能对我说点好听的吗?你这屋子里好冷,而且,你这么好看的一张嘴,明明很会说话,怎么说出来的比这天气还冷。”小夭想起了防风邶,纳闷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头发颜色不同,会差这么多?难道发色才是控制相柳嘴巴的机关?
“觉得冷?” 相柳一闪,站到了榻边,声音从小夭身后传来。小夭还伸着脖子看着窗外。小夭感觉到屋子里温度升高。这妖怪,做了什么都不说,真是让人没办法。
小夭回过头,天气本就不冷,相柳又用了灵力,小夭觉得自己装不下去,把身上的被子向下推了推,“相柳,你有朋友吗?”
“有。”
“他们知道你是相柳吗?”
小夭的话问的古怪,但是相柳听得懂,“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
“等以后有机会,能带我见见他们吗?”
“为什么?”
“你一直,都孤孤单单的,他们陪伴过你,安慰过你,我想谢谢他们。”
“你谢他们什么?”
“因为,我是你的人啊。”
相柳没有反应。
“那日在五神山,你可受了伤?现在好了吗?要不要再吸点血?”小夭扯开衣领,凑近相柳。
相柳不看小夭,“不用,那日没费什么力气,结界也有漏洞,守卫并未用力追赶,你可知为何?”相柳疑惑。
“有这种事……”小夭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会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相柳追问。
“我是说,平时五神山结界都十分严密,守卫也尽责,未曾懈怠,不知那日为何不同。”小夭听了相柳的话,确实也很好奇。
相柳什么都没说。
长久以来,她都是通过别的人和事了解相柳,现在她很想听听相柳自己的想法。可人在眼前,小夭又觉得,从前那些都不重要了,只要这个妖怪好好地活在世上,比什么都好。只要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就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