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月下人清淑 > 第8章 著我旧时裳

第8章 著我旧时裳

    相柳带小夭回到山顶猎屋,路上一刻不停地为她输灵力。此时酣睡的少女,脸上已显出气血充盈的红润。

    相柳望着榻上少女娇憨的睡颜,看了良久,直到窗外碎嘴的杜鹃一遍遍重复着“别再看啦,别再看啦”(四声杜鹃,one more bottle)才回过神。

    油灯里的火花爆了又爆。这一夜,他受到的冲击一点不比小夭少,到现在九个头还有些嗡嗡作响。从前,他知道玟小六对他有情,可这情有几分,有多浓,他并不确定,他觉得来日方长,可以慢慢等小六开窍。他从不曾把情意宣之于口,就算种下情蛊,他也不曾强迫小六。他等着小六自己选择,选了他,那他便陪着他,直到生命尽头;若是没有,那这情蛊就当是一个赌注,赌赢了,他便也一直守护他,直到自己身死道消,若是赌输了……他没想过。

    可现在,小六回来了,变成了小夭,高辛王族,一个高等神族。她的寿命,不是他预想的如老木那样的几百年,而是漫长的几千年。他虽然是海底妖王,寿命有万年之久,可是,他身上背负了太多,他注定无法陪着这样的小夭走完一生。

    可是那个姑娘呢,她说能陪她多久都行,她不是最想要长久的相依吗?她什么时候改变了想法?难道她了解自己至此,连自己要陪义军战到最后一刻的决心都已经知道了吗?她还说,她喜欢他,爱他,想保护他。

    相柳再次看向熟睡的少女,小夭正好哼哼唧唧地翻了身。呵,就凭你,也想保护我,还真是当了王姬,口气不小。

    他有太多疑惑,他的九个头还在争吵个不停。既然想不明白,不如等小夭醒来,很多事,他还要亲自问问。

    相柳起身替小夭掖好被子,熹微的晨光透过窗子,照亮了小夭的睡颜。少女的唇微微张开,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相柳忽然有种冲动,想俯身吻上那娇艳欲滴的花苞。谁知此时,睡熟的少女眉头微皱,“相柳,别……”惊得相柳停住了动作,再想细听时,却根本听不清楚小夭呓语些什么。

    相柳自嘲一笑,自己真是鬼迷心窍,竟想在小夭熟睡时吻她。相柳复又想起昨晚小夭主动送上的浅啄,无奈地摇头,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被眼前人吸引了,无论是小六在林中唱山歌,还是药池里他说自己是男人,又或是上次,他千里迢迢追到五神山……不知不觉间,他早已被她蛊惑,大荒里凶狠残暴的九头妖王,对这个灵力低微的小医师,还真是毫无办法。

    忘了吧。相柳抬手抚过小夭额头,抹去了小夭最后的一点记忆。你是轩辕王姬,我是神农将军,若你说的是真的,那就不要让你父母的悲剧重演了吧。

    相柳轻轻走出猎屋,毛球在树枝上睡得正香。 相柳回身看了眼猎屋,抬手在屋子四周设了禁制。“毛球,走。”

    毛球冷不丁被相柳叫醒,惊得从树枝上掉下来,好在,它是只威武的白羽金冠雕,落地前化成大雕,才不至于太狼狈失了面子。

    相柳捋了捋它额前的金色翎羽,“睡这么死。”

    毛球嘎嘎叫了两声,像是在说,谁像你这一夜都没睡。相柳坐在毛球背上,声音冰冷,嘴角不自觉的勾起,“我的事也轮得到你管。”说着揪下一根羽毛,毛球厉声尖叫,“你跟那个女的学坏了!”

    一人一鸟往清水镇而去。

    禁制隔绝了窗外的一切嘈杂,小夭就这样舒舒服服地睡到日上三竿。

    她躺在榻上回忆昨夜的事,她跟相柳讲了自己的身世来历,相柳什么反应来着?有些记不清了,一定是自己太累了,脑子糊涂了,没关系,等下见到相柳问问便知道了。她起身环视四周,才知晓自己昨夜宿在何处。相柳战死后,她曾回到过这里,那时的猎屋破败不堪,摇摇欲坠,只有毛球还住在屋后的大树上。她在快塌了的小屋里,发现了她给相柳寄去的,各色装毒药用的小瓶,装糕点的碟子,食盒,甚至还有一个模样酷似她的木雕娃娃。那时她才知晓,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相柳这样珍惜与她有关的点点滴滴。

    如今,这里还只有几个小瓷瓶而已。

    再次置身这座猎屋,小夭觉得,此时此刻,她才真正重新活过来了。

    小夭整理好情绪,想起自己已是女子模样,来的时候是男装,也没带发叉簪子,只好对着桌案上的铜镜随意地绾了个发髻,找了条布带子松松垮垮的绑了头发。

    推门走出屋子,小夭发现相柳不在,院里的石桌上摆着粥、烧饼和小菜,她猜测,大概是军中有事,相柳回营地了,便安心的享用起了温热的早饭。

    小夭刚吃完饭,起身收拾碗筷时,就听见远远传来一声凌厉的雕鸣。小夭放下碗筷,笑眯眯地看着一人一雕越来越近,相柳一身白衣,白发随风而动,宛如神明降临,小夭心旌荡漾,看得呆了。

    相柳远远地就看到小夭呆立在桌旁,落地第一句话便是,“又犯什么傻呢?”冷漠嘲讽。

    小夭回过神,讪讪而笑,“这不是大人太美,看呆了嘛。”

    “胡说八道。”

    “大人的姿色,人间极品,大荒之内无出其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你说对吧,毛球?”小夭见相柳对他冷冷的,便笑嘻嘻地对着毛球说。

    毛球本是落在相柳身边,此时见了小夭,心中愤懑,若不是为了给你这厮买早饭,主人怎会那么早叫醒我,害得我这么威武的大雕差点出了丑;要不是因为这个女人,我怎会一大早便跑了两趟清水镇。毛球越想越气,扑腾起硕大无朋的翅膀,扬起一片灰尘,小夭睁不开眼,只好用袖子挡住脸,毛球觉得好玩,忽然化成一个小小的绒团,叼走小夭的头顶的布带,高高飞上屋后的大树。

    小夭觉得头顶发髻一松,黑发散落,小夭一手捋着头发,跳起来追着毛球跑到屋后,她哪里跑得过鸟,只能气得在树下跺脚。

    相柳看着一人一鸟逗趣得很,低头笑起来。

    小夭气急败坏,转身回到院中,却见相柳正在憋笑,原本白净的脸上,现在因为用力忍笑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真是太好看了。

    见到气哄哄的小夭走过来,相柳终于忍住了笑意,可怎么也变不回那个冷峻的九命相柳了。小夭自从知道了那些事情,也不再怕他,“相柳大人,你的臭鸟叼走了我的发带,你也不管?”

    “你跟毛球的事,我管不着。”

    小夭拢好身后的头发,“那你再给我找条带子,我把头发绾起来。”

    相柳上下打量起小夭,倒让小夭不自在起来,她差点忘了,她现在是女子容貌,衣着却是男人的。

    相柳抬手拿出一个小木箱。

    小夭疑惑地看着木箱,又看看相柳。

    “发带就送给毛球当鸟窝吧,这是给你的。”相柳拿着木箱走进猎屋,小夭分明地看见他的耳朵又红透了。

    小夭随着相柳进了屋,相柳沉默着把木箱放在榻上。小夭看看木箱,再看看相柳,不知所措。

    相柳避开小夭的目光,走到门口,背对着小夭,微微侧头指了一下榻上的箱子,轻咳了一声,“衣服,换上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用灵力关了门,随后半掩的窗子也自动关上。小夭也意识到了问题,红了脸,愣了一会儿才走到榻边。

    木箱里,上面放着一套钗环,白玉的簪子上雕着一朵莲花,含苞待放,缀着两串白玉雕的小贝壳,一只素白镯子,并一枚玉佩,串了粉绿色的流苏。小夭不太懂玉,可也看得出,这些都是极好的料雕的,温润无瑕,触手生凉,也不知相柳从哪找的这些料子,又请了哪位能工巧匠。关键是,她昨日才来,今日相柳便拿来了这些,那他又是何时准备的?

    在她眼瞎心盲的那些时间里,相柳究竟付出了多少真心?

    小夭闭上眼,不再去想从前。

    小夭先把钗环放到一边,拿出下面珠白色的袄裙,最底下是一件牙白披风,跟相柳今日所穿的,倒像是一套。小夭注意到,两层衣服之间,夹着一件小小的肚兜,料子非丝非绵,十分柔滑细腻,左边靠近心口的地方绣着一朵半开的荷花,小夭的脸腾的一下更红了,这半遮半掩的花苞……,真不知相柳买这…的时候,是什么心思。

    小夭手脚麻利地脱了男装,换上相柳送她的衣裙,熟练地绾好发髻,戴好玉镯,腰间挂上玉佩,手里握着那支莲花玉簪,走到门口,犹豫了片刻,推开门。

    秋日暖阳下,相柳背对着她,站在树下,长身玉立,风姿卓然。

    小夭向他走了几步,复又停住,从前相柳也不止一次见过她穿女装,可不知为何,她觉得害羞得不行。

    慌乱的心跳早已出卖了小夭,就在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复又向前走的时候,相柳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小夭。

    小夭被相柳眼中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看得心跳如雷,“相、相柳,我……” 一句“我好看吗”怎么也问不出口。

    “别想多了,我是看你的衣服太丑了,看了心烦。”相柳的话,比今天的天气还冷上几度,脸也冷得像极北之地的冰山。

    此时,万里晴空忽然飘起了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相柳和小夭之间,小夭觉得相柳那样冷,那样远,随时都会化成雪花,消失在她面前。她再顾不上什么娇羞矜持,提起裙裾,跑向相柳,一头扎进相柳的怀里,双臂环住一动不动的九头妖,“相柳,我喜欢你,我只喜欢你,我要与你在一起,你听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