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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教学

    安德烈斯家的室内装饰与他家的拘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亮了一面都是书架的墙,书架上摆满了皮面书籍;另一面墙上挂满了照片,照片上是度假或节假日时一家三口微笑的场景,甚至还有在他最爱的海边沙滩的合照。一阵嫉妒突然袭击了他。他们家也有壁炉,壁炉旁摆了张扶手椅,冬日下雪坐在这儿看书,听着烧柴火噼噼啪啪地响,肯定温暖又舒服。

    卡尔好奇地犹豫着走了进去,靴子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感觉自己格格不入,就像一只流浪狗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舒适的避难所。

    “你想喝点什么吗?”安德烈斯问道,已经朝厨房走去。“我可以给你弄点苹果汁或者柠檬水,或许牛奶也可以?”

    三样都是他爱喝的,不过还是不要麻烦主人家了吧。“只要水就行。”卡尔跟着他,咕哝道。

    厨房很小但很整洁,里面摆放着木椅,桌子上铺着红白碎花桌布,丑丑的。安德烈斯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玻璃杯,接上水龙头里的凉水。他把杯子递给卡尔,卡尔喝了一大口,凉意瞬间抚慰了他的喉咙,让他心中的混乱平息下来。

    “那么,”安德烈斯靠在柜台上说道,“跟我多讲讲元首青年团吧。它是什么样的?”

    卡尔摇晃着杯子里的水。他想给安德烈斯留下深刻印象,把自己描绘成一个勇敢而忠诚的成员。“这是……严格的训练,”他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我们学习历史、爱国主义、纪律和服从的重要性。我们还进行体能训练以变得强壮,准备保卫我们的祖国。”

    “保护他免受谁的侵害?”

    “任何威胁我们生活方式的人,”卡尔答道,“共产党人、犹太人……我能参观一下你的家吗?我很好奇这里。”他突兀地结束这个话题。

    实际上,他15岁的时候也算是个共产党员。他曾入党学习过两个月,不过迫于他父亲的极力反对,他退出了;而在这不久后发生了国会纵火案……幸好他退党了。社会主义者太坏了!怎么能做出火烧国会大厦的事情呢?那儿可是德意志的权力中心,是议会商讨国家大事的地方。

    安德烈斯挑了挑眉,但没反对。“当然,去吧,”他指着房子说道。“只要小心易碎物品就行。”

    卡尔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在客厅里,他从壁炉架上拿起一张相框。那是安德烈斯和父母的合影,背景似乎在阿尔卑斯山,他们三人都露出了真心快乐的笑容,而不是为了照相特意摆出来的假笑。卡尔的胸口一阵紧绷。

    “他们下个月要去瑞士旅行,”安德烈斯出现在他身后说道。“总是带回这些可爱的照片。”

    真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卡尔嗯了几声糊弄过去,然后把照片放回壁炉架上。他继续探索,手指沿着书架上的书脊滑动。许多都是经典之作——歌德、席勒、尼采——这些名字他都是在学校里认识的。他拿出一本旧旧的、但是保存完好的《浮士德》,翻阅着书页,哥特式的字体在他眼前旋转。

    不咋感兴趣,他把它放了回去。他更喜欢《卡拉马佐夫兄弟》这样的。“我可以去看看你的房间吗?不进去也行,就是……看一看。”卡尔说。他想看看这里的装修和生活到底是怎样的。

    安德烈斯迟疑片刻,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事实上,”他抓着后颈说道,“我的房间现在有点乱。也许下次吧?”

    “我想看。”

    “……好吧。我带你去看,”他把手背在背后,看起来很不好意思。“只是提醒一下:没什么好看的。”

    卡尔跟着安德烈斯上楼,心里扬起一股期待。妥协了?这是信任感增强的迹象吗?他一步两步地踏上台阶,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竭力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

    与房子的其他地方不同,房间里确实乱糟糟的,不过也是十分有生活的气息。几件衣服散落在床上,书摊在桌子上,纸张从塞得满满的抽屉里冒出头。墙上挂着卡尔不认识的音乐家的海报,还有几张历史地图和一张相框照片。

    照片上是一群年轻人,除了角落里的一个人外,其他人都面带微笑,情谊深厚。那人是个金褐色男孩,身上散发着一种安静而严肃的气质,与安德烈斯有几分相似。

    “抱歉,把房间弄乱了,”安德烈斯嘟哝着,偷偷把一只袜子踢到床底下,然而这个小动作还是被卡尔发现了。“最近我都没时间收拾房间。”

    “没事。他们是谁?”卡尔被照片吸引住了,开口后才发觉自己的行为太冒昧了,竟然随意探讨别人的隐私?……好吧,他就喜欢这样。

    安德烈斯走近他,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移开。“那是我和另一所学校的老朋友,”他说,“我们不再说话了。”

    “为什么?”

    “我想,生活就是这样。我们都各奔东西。”他这个含蓄深沉的小伙伴,指着一个杂乱的书架。“看到那边的书了吗?那些是他们的。他们借给我,但我已经没有机会还给他们了。”

    “呃,这……”卡尔突觉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劲,连忙思考怎么转移话题。“哇!——你们一家人都很喜欢看书嘛。让我看看,好多书!有……有……你还会弹钢琴?”他才发现窗前摆了一架钢琴。“你弹得好吗?”

    他急切地转换话题,这有点明显,但安德烈斯似乎愿意继续说下去。“我觉得还行吧。我父母坚持让我学。不过我已经很久没碰过它了。”

    寂静持续了很久,只有远处交通的嗡嗡声和卡尔紧张的心在颤动。他迫切地想留下来,享受弗里德里希的正常生活,这与他自己冰冷、枯燥的生活截然不同。

    “你……能给我弹点什么吗?”

    这个要求让安德烈斯有点出乎意料。“你要听?我已经好几个月没弹了……”

    “拜托你了?”卡尔恳求道,这种话他几乎没说过。他很少提出要求,更别说如此私人的事情了。

    他的朋友犹豫地走到钢琴前,手指在琴键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敲定了一段简单的旋律。好像是《致爱丽丝》。卡尔也爱听古典钢琴曲,只不过他只听柴可夫斯基和莫扎特、贝多芬。他不懂什么艺术的魅力,也听不出里面蕴含的情感,仅是单纯觉得好听罢了。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消失,一片沉寂。“好听得很呐!好久没听过这么美妙绝伦的钢琴演奏了!”卡尔鼓鼓掌,勉勉强强憋出了这样一个赞美方式,疑似有点夸张了。

    而安德烈斯似乎被这句赞美的话吓了一跳,脸上泛起红晕,连耳根子都粉了。“谢谢你,卡尔。”他的目光闪烁不定,在房间里看来看去,就是没落到卡尔身上。“你要是真的很喜欢的话……我可以教你弹这首曲子。”

    “真的吗?”

    想到能学到新东西,能与他人分享一些东西,就让人兴奋不已。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呢?”安德烈斯微笑着说道,“只要你答应不嘲笑我的教学技巧。”

    “我做梦也不会去想嘲笑你的。”然而,卡尔一想到他笨手笨脚地敲打琴键,他便感到一阵难为情。他家里也有一架钢琴,但卡尔几乎没碰过它,他只会按着谱子用右手食指一个一个地点琴键,连手势都完全错误了。

    暖阳透过安德烈斯房间的窗户投下阴影,在凌乱的床铺和散落的书本上留下一道道条纹。卡尔坐在钢琴凳边上,姿势僵硬而拘谨。安德烈斯坐在他旁边,身体轻轻地碰触着卡尔。这意想不到的身体接触让卡尔不寒而栗。果然,他还是很难接受这样近的接触。

    “首先,坐直,但不要紧张。想象有一根绳子从你的头顶一直延伸到天花板,把你往上拉。”

    卡尔按照指示做了,感觉有点傻乎乎的,但也出奇地放松。安德烈斯随后把卡尔的手放在钢琴键上,小心地摆放好手指的位置,然后指着白键和黑键就开始讲解。

    卡尔点点头,眼睛紧盯着他们交握的手。怎么这样?是否过于亲密了?这是正常接触吗?他小的时候连亲人的手都不愿去牵,现在居然被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抓住了手?实在是太……难受了。他尽全力扼住抽回手的念头。

    “这首歌叫《致爱丽丝》,是贝多芬的。这是一首简单的曲子,但却很美。我们现在先从右手开始。看到这五个白键了吗?”

    他指着键盘中间的一组白色按键。卡尔点了点头,心里闪过一丝担忧。他害怕自己表现得不好,丢个大脸然后被人看低和暗自嘲笑。

    “这些是 C、D、E、F 和 G 音符。我们将用它们来演奏旋律。现在,将你的拇指放在中间的 C 键上。”

    卡尔按指示做了,他的拇指感觉异常僵硬。然后安德烈斯将其他手指放在相邻的键上,用食指按 D 键,用中指按 E 键,等等。将手指保持在这种位置的简单动作对他来说十分生疏。

    “好的,”安德烈斯继续说,“现在,当我按下一个键时,你用同一个手指按下同一个键。尽量保持手指弯曲和放松,不要僵硬。”

    安德烈斯简单弹了几个琴键,卡尔点点头,努力集中注意力,笨拙地模仿着他。音乐不是他的强项,但与别人交流的机会太宝贵了,不容错过。他按照安德烈斯的指示,手指试探性地悬停在琴键上。

    前几次尝试都很糟糕。音符乱七八糟,还老是按错键,听起来不和谐,更像是一只猫在钢琴上走来走去,而不是旋律。他讨厌无能为力的感觉,尤其是在他敬佩的人面前。卡尔皱了皱眉,以为安德烈斯会嘲讽他,但他没有,反而是耐心地教导他,不断地教导他,而他的自尊心随着每一个弹错的键而逐渐丧失。

    “对不起,弗里德里希,”他嘀咕着,双手重重地敲在琴键上,发出叮当声。“我做不到。”

    安德烈斯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但他保持着冷静。“嘿,这需要时间,”他安慰道,轻轻地将卡尔的手放回琴键上。“学习是乐趣的一部分。每个人都有开始,我也是这样过来的。放松,再试一次。”

    当他引导卡尔的手指按到正确的琴键上时,他们的手不时地碰在一起。这种感觉让卡尔难堪,这种令人困惑的感觉让卡尔厌恶。唉,或许他得试着去克服排斥心理了。

    尽管安德烈斯不断鼓励,卡尔还是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焦躁。简单的旋律似乎复杂得令人难以置信,而他拙劣的尝试只会加剧他的自我厌恶。

    察觉到卡尔的沮丧,安德烈斯便停下了课。“也许我们应该休息一下,下次我再教教你——如果你愿意的话,”他建议道。“你想吃点东西吗?我可以做些三明治。”

    就是这样!来了!卡尔终于从音乐上的无能中解脱出来。不是他因羞愧而退出的,而是别人主动停下的,所以再怎么样也怪不到他头上去。“是的,非常感谢,请给我一份三明治吧。”

    他从钢琴凳上站起身来,双腿因为一直板正又不动动的坐法而发酸。他起身时,两人的肩膀擦过,再次让他浑身一震。他无法分辨内心翻腾的复杂情绪——渴望交流,但又对正常的身体接触感到厌恶。

    卡尔跟着安德烈斯下楼,偷偷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也许是因为安德烈斯家的随意,每个角落都散发着温暖,又或许只是因为他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善意,一种奇怪的占有欲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他想尽可能长久地保留这种感觉,这种归属感。

    三明治的做法很简单。安德烈斯拿着一块黄油按在烧热的锅面上抹匀,将切得薄厚均匀的白面包和香肠放在上面烙,两面进行煎烤,差不多后他把它们取出来,打了个鸡蛋进锅继续煎,但没有进行翻转,他应该是喜欢吃溏心蛋。

    香肠鸡蛋准备完毕,番茄与生菜也洗净切片摆在煎得金黄的面包片上。安德烈斯精致地把香肠切成一块块小三角形,最后把所有材料叠放在蔬菜上,还有一片薄薄的奶酪,这份三明治也算是大功告成了。卡尔倒是没怎么吃过如此丰盛漂亮的三明治,它一定很美味吧。

    “给你,”安德烈斯说着,把这盘堆满香肠奶酪三明治的盘子放在卡尔面前。“小心,有点烫。希望你喜欢。我不是最好的厨师,但我能做出像样的三明治。”

    松软的白面包呈金黄色,闪着融化的黄油的光泽,还有从里面探出的闪闪发光的香肠、鲜绿色的生菜和红色的番茄片——这是一场视觉盛宴,他以前从未见过。卡尔咬了一口,温热的咸奶酪在他嘴里融化,香肠和鸡蛋的美味在舌头上爆发。他慢慢地咀嚼着,细细品味,生菜的清甜让他暂时忘记了之前的焦虑。

    “真好吃。”他嘴里塞满了食物,说话时努力发清每一个音节。“谢谢你,弗里德里希。”

    “很高兴你喜欢!我妈妈总是在放学后给我做这个。她说一个好的三明治几乎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卡尔大快朵颐,吃完之后用餐巾纸擦擦嘴、擦擦手后才发现,干净的桌上散了许多食物残渣,都是他不注意形象、像个饿鬼一样进食导致的。“我,呃……道歉,”他居然现在才意识到!真该死。“我不该——”

    “没必要道歉,”安德烈斯打断了他。“食物就是用来吃的,特别是在一堂令人沮丧的钢琴课之后。”

    好的,真棒!在这偷来的片刻间,他允许自己相信一切都很正常,他可以拥有像安德烈斯这样的朋友、知己、不会因为他的缺点而评判他的人。

    一阵悲伤又莫名袭上心头。这种美好的友谊是他渴望的,也是他害怕的。他就像一只被火焰吸引的飞蛾,被光芒迷住,却又害怕被灼伤。糟糕的他,配得上这般优秀的人的友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