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其不意地袭击他们。给他们应得的仁慈!”
指挥官下达命令,士兵们散成两队,分别在左右两侧包围住在森林中央空地上休整的美军排。
士兵们举起武器,钢盔下的脸色阴沉。少尉高举手臂并向下拉,打了个战术手势以示让他们快速移动。卡尔带着自己的小队,蹲伏着穿过灌木丛,向指定的攻击点前进。森林地面潮湿,散落着落叶,他们每走一步都十分小心,不叫靴子踩踏出声响。
卡尔的钢盔上还用带子扎了树枝草叶,以作伪装。在一片沐浴在阳光下的空地上,躺着毫无防备的美国大兵。一些士兵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有说有笑,对树木后面潜伏的危险丝毫没有察觉,处于休整状态。他们估计才刚吃完午餐呢,不知死活的美国佬。
少尉再次发出信号,手臂猛地向下一挥,守候命令的士兵们统一开始射击。子弹飞出,收刮着生命,反应过来的敌人们争先恐后地寻找掩护,进入战斗状态。
“继续开火!”枪背带挂住军官脖颈上,他手里抓着MP40,挥手向大家大吼:“别让他们重新集结!”
美国人一开始措手不及,但又火速开始还击,子弹穿过卡尔和他的小队周围的树枝。“找个掩护!”少尉喝道,他的声音在喧闹声中仍可清晰听到。卡尔躲在一棵巨大的橡树后面,呼吸急促。
他瞄准一名士兵(左眼受伤包扎过后,瞄准的时候他都不需要主动闭上它了)这个美国佬正愚蠢地躲在脆弱的树干后面还击。多年的训练,将动作刻进肌肉记忆,现在它们又都发挥了作用。子弹完美击中目标的胸膛,士兵的头向后仰去,瘫倒在地,一动不动。
敌人断断续续的枪声很快被德军的猛烈攻击所淹没,直到战斗结束。
此次袭击并非多难,只不过得时不时躲开美国佬扔来的手榴弹而已……现在卡尔看见手榴弹飞过来都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然后跑开的人,毕竟他已经在手榴弹上吃过一次苦头了。他不能在同一件事上栽倒两次。
“妈的,美国佬天天就吃这些?”
弗里施手里抓着午餐肉罐头,抛了几下,估摸着它的重量。“这么多的肉、香烟、巧克力……这些家伙过着国王般的生活!”
士兵们开始“秋季觅食”,搜刮战利品——噢,说得好听点,是“拿走他们不再需要的东西”。大家拿的大多数是食物和能换钱的一切玩意。
比如汉斯,他从一个死掉的美国兵身上扒下一块怀表,看起来价值不菲,他当场把它卖给了另一个班的班长。有个人几乎把香烟收走了一大半,几十根烟也够他抽到死了。在战场上大家都活不长。
卡尔加入了弗里施的行列,后者手里真真切切地拿着一罐还没开的美国C口粮。
“今天轻松搞定了,”弗里施笑吟吟地撬开铁罐,掏出了里面的食物。“看起来,在我们向他们展示德国人的热情好客之前,他们正在享受一顿盛宴。”他向卡尔挥舞着一罐午餐肉,标签上印着一只戴着帽的卡通猪。
树林里的小鸟唱着胜利的颂歌,对刚才发生的简单战斗毫不在意。卡尔仅是站在原地看他们搜刮,自己完全没有参与。对他来说,搜刮战利品并没有什么必要。
“你咋不给自己弄点东西嘞?”
“今天不行。不想去,”卡尔抬手指了指自己缠着绷带的左眼,疼痛总是提醒着他那次险些丧命的情景。“痛得我没心情搜刮。”
“噢,对不起,对不起,施瓦茨。我不是故意要轻视这件事的。”弗里施把罐子递给卡尔。“来,你先挑。”
卡尔随便拿了两块纸包着的方糖,便把铁罐还给弗里施。他真好,还给他留了一颗糖呢,没拿全。
“只要糖,同志?你确定你不想要别的吗?也许一些好彩香烟?”弗里施望向着另一名士兵囤积起来的一堆香烟。
“不,谢谢你,弗里施。糖就够了。苦日子里,一点甜蜜就够了,你说呢?”
他拆开纸包,把一块糖塞进嘴里,找了个地方坐下,看他的战友们剥光美国兵的制服,寻找一切可利用的东西。他不知怎地,他开始想,他们就像秃鹫一样,啃食着阵亡士兵的骨头。
卡尔把口里方糖嚼碎,咽了下去。太甜腻了。
森林的地面曾经被落叶覆盖,现在却被泥浆搅得坑坑洼洼。他并不是同情这些美国佬,并且美国兵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听说他们热衷于收藏勋章与鲁格P08手枪——他只是心情莫名低落,最近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发生了,可能是眼睛受伤的缘故吧。
左眼又痛又痒,他想解开绷带,欣赏自己眼睛有没有烂掉。
“好了,同志们,集合!”指挥官凯斯勒高举手臂,同时吹了声哨子。士兵们迅速聚集起来,有几个人还在想着他们的战利品。
“我们将在二十分钟内出发,”他接着说道,“情报显示,西边约十公里处有大量敌人。我们将与穆勒上尉的连队联合发动协同攻击。”
士兵们全都立正站好,听着长官的命令。
“有什么问题吗?”凯斯勒扫视着面前的众人。他的目光落在卡尔身上,卡尔站在队列略后的地方。
“中士冯·施瓦茨,”他出乎卡尔意料地说道。“眼睛怎么样了?”
离谱,怎么被单独揪出来问话了?卡尔额头冒出了汗珠。他没想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没事的,长官,”他强颜一笑。“在康复中。”
指挥官点点头,便向别处看去。“很好。我们现在不能有任何软弱。我们需要每个人都保持警惕。”他转身对着队伍说道:“解散!利用这段时间做好准备,然后休息一下。二十分钟后我们将出发。”
解散后,卡尔在一棵大橡树下找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这棵橡树在战斗中曾充当他的盾牌。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解开眼睛上的绷带。
他掏出一面双面镜,背面印着战时宣传语“小心,敌人能听到”(这面镜子他经常用作信号镜发送信号,现在终于回归了它的本职工作)。卡尔单手把它打开,受伤的、通红的眼球模糊地盯着他——虹膜上有一个灰蓝色的扇形区域,颜色较浅。正如医生所说,这是虹膜受损和色素脱落的结果。
柔光果然对伤眼来说也依旧刺激,卡尔把绷带缠了回去。
真是……太难看了,不仅如此,左眼还十分畏光,对光线太敏感了,也什么也看不清,他的眼睛估计不能恢复如初了。也算是一个永恒的战争纪念品了。
“太好了,”他低声嘟哝道,声音里满是愤慨和自怜。“只不过是又一个没用的装饰品罢了。”
卡尔踢了踢附近的泥土,把树叶踢得四处飞散。糖块的甜味仍在他嘴里萦绕。他紧紧闭上那只好眼,透过树叶照进来的阳光在他的眼皮后面变成了刺眼的、愤怒的红色。
他想起了灼热的疼痛、白色的闪光和鲜血。医生说他没有完全失去眼睛是个奇迹,但这个奇迹又有啥用?
但未等他愤世丧志完,他们又该集合了。这二十分钟过得竟是如此之快。再次开始步行军。他们拥有的车辆并不多,并且在林地内不便行驶。
卡尔和他的小队一起跋涉前行,钢盔的重量压在他的头上。他松开下巴带,将钢盔暂时摘下,露出了垫在脑袋上的野战帽。钢盔下叠个帽子能舒适点,很多人都这样做,卡尔也不例外。凉丝丝的风吹拂在他汗湿的脖子上,很舒服。
但士兵们骤然又停了下来,卡尔差点撞到前面的人。随后他听到军官的喊叫声——“计划有变,情报显示敌军兵力比预期的要大。穆勒上尉的连队将占领北翼,而我们将采取另一条路线,前往南方发动突袭。记住,保持安静是关键。我们不想在袭击他们之前惊动他们。”
背着满背携行具,又要绕远路,不敢有怨言,因为军官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战友们离开主路,森林变得更加茂密,让林间小路陷入永恒的暮色中。盘根错节的树根在脚下扭动,阳光几乎无法穿过浓密的树冠投进来,只透下诡异的绿光。
“感觉还好吗?施瓦茨!”汉斯用耳语朝卡尔叫道,他估计以为这样就不会被别人听到吧,真笨。
“有点累,海因里希。多走了这么多路。”
“是的,我也是,”汉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不过,至少我们不会被困在主干道上,像坐着的鸭子一样。突袭听起来好多了,不是吗?”
卡尔嗯了几声作为回应,不想耗费精力说出完整的话。持续的警惕、装备的重量以及眼睛的钝痛都在消耗他本已不多的体力。他每迈出一步,眼睛都要痛一下,感觉他的左眼变成一个被吊着的水球,荡来荡去。
他把野战帽拉低到额头以下,想从令人压抑的树冠中寻找一丝阴凉。
士兵们成功抵达指定地点,一路无阻。远处,一座着火的村庄升起浓烟,淡蓝色的天空映衬着一缕缕黑色烟雾。准备开始战斗。
仿佛是事先安排好的;远处传来了第一声枪响,收到信号,然后是“万枪齐发”。戴着钢盔的美军士兵在临时路障后开火还击,树枝上的树叶像不受欢迎的五彩纸屑游行一样向他飞来。
就算是盲目射击也能打死几个,卡尔身边的一名士兵倒在地上,胸口一片鲜红。他把身子伏得更低,随后他看到了——一辆燃烧的马车后面闪过一丝动静。一名敌人躲了起来。
卡尔毫不犹豫地开枪了。士兵爬起来想转移位置,但子弹已经飞了过来。子弹正中他的前额,他瘫倒在地,一命呜呼。幸运地!——正中靶心。
但随即,他听见引擎的轰鸣声,地面颤抖着,一辆美军谢尔曼坦克从一群建筑后面笨重地驶出,巨大的炮塔不祥地旋转着,它的脚印搅动着大地,履带碾过泥土,将小树像树枝一样折断。
炮塔缓缓转动,枪管搜寻着他们。坦克的机枪首先开火,一阵子弹雨在他们周围激起尘土。
“铁拳!”他们的长官吼叫道,他的声音因为紧迫而变得嘶哑。“持有铁拳的人,赶快瞄准坦克!”
不过为时已晚,坦克在他们摧毁它之前就已开炮。
汉斯惊恐地睁大了双眼,把卡尔推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压住他。“趴下,施瓦茨!你没看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谢尔曼坦克的主炮一开火,地面震动起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遍了他们,一大片土落在他的头上,沉甸甸地把他压住……他皱了皱眉,一时迷失了方向。如果他的好战友没有压着他,他估计就要被抛出几米远。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菲舍尔。卡尔看见他——这个含蓄内敛的男孩,此刻挺身而出;迅速起身,肩扛着一个铁拳反坦克火箭筒,瞄准着。如果他射偏了,夸张点说:他们就全都死定了。虽说他们的反坦克武器不止一支。
铁拳发射,击中。一瞬间,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一股黑烟从炮塔中喷涌而出。坦克停了下来,发动机发出嘶嘶声,然后咳嗽着熄火。
好样的,看来菲舍尔也能获得单独击毁坦克奖章了。汉斯从他身上起开,卡尔撑起身子,一阵眩晕袭来,用袖子把嘴唇上的泥土擦掉。
坦克被迅速击毁,剩下的美军步兵也很快被他们歼灭。有一小队敌人走出村子,举着双手投降,但被忿激的德国士兵们统统枪毙了——他们害他们牺牲掉了这么多弟兄,这帮美国佬到底是哪来的脸乞求生机的?
烟雾自谢尔曼坦克的残骸中滚滚而出,它已经成为美国装甲兵的金属坟墓。卡尔在口袋中摸索,取出最后一块方糖,拆开包装。这次他是把糖含在嘴里慢慢品味,而不是直接嚼碎吞下。
他的头一阵阵抽痛,一阵钝痛从碎石击中的地方传来。 卡尔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触摸着疼痛的地方。谢天谢地,没有伤口!
取下水壶,卡尔饮了一大口凉水;嘴里还噙着糖,让水夹着甜丝丝的味道顺着干渴的喉咙流下去,口里糖果的甜味仍顽固地留在舌头上。
“该死的那辆坦克,”菲舍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卡尔侧目看他。他一面嘟呐着,一面用靴尖踹飞地上的一颗弹壳。“突然冒出来了。”
“但是你作战英勇;你会被授予击毁坦克奖章。”
“哎呀!好哇,又向你进了一步!”菲舍尔高高兴兴,眼睛都笑眯成一条线了。“中士,你击毁了三辆坦克!我才一辆……我还得多加学习你才是。”
“噢,别这样说。幸好有你,不然我们都会变成那样——”卡尔手指指向一棵大树,树皮上面糊满了被炮弹炸碎的士兵,可怜的家伙只剩下三分之一的身子了。“连狗牌都找不到了。或许待会儿我们还得把他从树下刮下来埋葬。”
不好笑的笑话成功让这个话唠高手闭上嘴,菲舍尔不开口了,而卡尔则是又猛灌一口水。那场景实在是太……太让人胃口大开了。
好吧,他饿了。卡尔愁眉苦脸,脑袋里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糖果已经融化,嘴里的甜味感觉突然变得黏糊糊的;他把手按在肚子上,早知道刚才多拿点吃的了。
燃烧的村庄附近爆发了一阵骚动。弗里施在内的一群士兵正围成半圆、绕着一栋房子在吵闹。卡尔好奇心大增,向那儿走去。
“什么声音这么吵? ”
汉斯急匆匆跑到他身边,边走边问道,眼神一直粘在他的脸上。
他们站在人群外围观望着。弗里施激动得满脸通红,步枪枪口指着一栋还算完整的二层楼房。“看我们发现了什么!有个美国军官躲在那个房子里。他们不战而降,真是懦夫!”
周围的士兵们对那个军官嗤之以鼻,朝地上吐口水,脸上露出憎恨和厌恶的表情——懦夫和逃兵向来被大家不齿,像那种人,电线杆是他们的归宿;被吊上去后还要在脖子上挂个牌子,写着:“我是一个懦夫,我是德意志的叛徒”之类的话。就算是军官也毫无例外。
“你不能就这么杀了我们!”有人远远地吼道,用得是英语,想必这就是那个所谓的美军军官发话了。“日内瓦公约……”
美国人的声音被一片嘲笑和辱骂声淹没了。
他们的金发少尉手里拿着一把令美国佬们垂涎欲滴的鲁格P08手枪。
“安静!”他咆哮道,十分年轻的音色,这个少尉感觉还只是个孩子呢。“这些美国走狗对我们的同志毫不留情。他们也应该遭受同样的命运!”
“应该枪毙他,”汉斯小声在卡尔耳边叫道,“那些美国人……他们没有怜悯之心。”
卡尔咽了口唾沫,嘴唇发干。他知道汉斯说得对,至少根据他们的命令和他们心中强烈的民族自豪感。
而少尉继续说道,他的声音越来越大。
“这是对他们杀死的每一位德国士兵的报复!这是为我们阵亡的兄弟们!”
两名士兵主动端枪冲入房子,把那个懦弱的美国佬揪了出来,推倒在泥土地上。这个美军军官头发乱糟糟的,制服也在纠缠中被扯乱了。
军官他念念叨叨地用英语讲话,同时手舞足蹈去比划。卡尔没注意去听,其他士兵更是听不懂,纯纯把这当成了一场外国人演的滑稽喜剧去笑。
他讲着讲着,眼泪突然流下来,把手伸进制服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找东西。德军们以为他是要掏手榴弹之类的武器,纷纷举枪示警,结果他掏出来的是一张小相片,上面印的是一个扎着双马尾辫、穿着长裙的小女孩。
“这、这个是我的女儿莉莉……她才五岁。求求你们……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她了。我只想回家…… ”他哽咽了,手紧拈着相片边缘,手伸着直直地,向士兵们展示它。“你们瞧,我和你们都一样有家室,我的家人不能没有我,就像你们一样……我不想再在这里打仗了。我只想回家陪她……”
然而大家都听不明白美国话,他犹如鸡同鸭讲,白白讲了一通废话。
“这个美国猪在说什么鬼话呢?叽里咕噜的。”
“他像狗一样乞讨!”有人笑了。“赶紧干掉他!”
“闭嘴!这个懦夫现在求饶了?当他们轰炸德国人们时,他的仁慈在哪里?这个垃圾不配拥有一个家庭。他们唯一关心的就是杀死无辜的人!”少尉指着抓着美国人的两名士兵。“结束这一切。”
的确,美国佬就是这样的,当事情变得艰难时,他们都是躲在家人身后的弱者。士兵放开揪住那名美军军官的手,直接把步枪的枪口抵在军官的头颅上,扣动扳机,爆了他的脑袋;血溅到了那两名士兵身上。
军官瘫倒在地,小女孩的照片从他手中滑落,像一片落叶一样飘落下来,被无用地踩在军靴下。
“快速又干净。现在那些美国狗学会礼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