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整个营地,只有两处的灯燃了一夜。
一处是令贵妃娘娘的帐篷,旁人都知晓后宫杂事都挂在令贵妃娘娘一人身上,这般忙碌也是常有的事情。
可另一处,却是皇后娘娘的帐篷。
永璂回去了之后,便突发了高热,江与彬去看了,诊断出来是惊风,乃是外感时邪,突受惊恐所致。
皇上听了,不由皱眉道:“这么一件事就吓得他高烧不退?永琪和永琏在他这个岁数的时候,都没有这般无能,真真是天资不足!”
“天资不足”这四个字,狠狠地刺激了站在一旁生闷气的如懿。
“什么叫天资不足?!难道他好,才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不好,便全归于乌拉那拉氏?!”
她气势恢宏,想要狠狠震慑一下坐在床边的皇上。
却不曾料到,如今皇上根本不惧她。
他瞟了眼永璂,确定孩子没醒,说话便更不客气,“难道朕说错了吗?朕膝下诸位皇子,唯独十二阿哥处处落后旁人一截,更是在今夜软弱无能,让蒙古王公贵族嘲笑——这难道不就是因为你这个额娘愚蠢,什么都做不成吗?”
愚蠢?!
如懿摇晃了两下,满眼皆是不可思议,“皇上,你在说什么?”
“朕说,你蠢。”皇上懒洋洋抬了头,“或者说你这个额娘,根本教不好他。”
这话的确是实话。
如懿要么记挂着她的情情爱爱,要么就是去缝制她的经幡,并不曾留出半分精力给十二阿哥。
“你这个额娘,很是失职。”
如懿好像被点破了什么一样,脸迅速的涨红了起来,她大声道:“皇上!”
这一嗓子,将昏昏沉沉的永璂惊了醒,他额头皆是冷汗,惶恐的唤道:“额娘,额娘。”
如懿却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狠狠的白了皇上一眼,才俯身去喂永璂喝药。
只是,她的体面依旧稳稳当当的戴在手上,不曾因为十二阿哥如此孱弱而摘下她的护甲。
喂完药,如懿带着气,将药碗狠狠顿在了桌子上,转头又吵:“臣妾真的不太明白皇上心中更在意的是孩子的平安康健,还是君臣的颜面!”
听了这话,皇上只觉得他说如懿蠢真是半点没错,“朕也不太明白皇后的想法。”
他瞟了眼虚弱的永璂,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有能力者非嫡出,嫡出者能力不及,此乃大祸,朕自然要多加考量。”
若说他执意让如懿当皇后有什么不足,那就是永璂了。
永璂的能力不足以站在嫡子这个位置上。
皇上也因着鹿血酒之事不怎么喜欢他,若不在这会敲打,怕是会引发内乱——
若能力出众者上位,自是不会容许这么个中宫嫡子存在。
若永璂上位,压根压不住底下众人。
这是他作为皇帝必须考虑的问题,“江山社稷,千秋万代,朕当然要考虑周全。”
他缓缓谈来,算不得争吵。
可如懿却怒气冲冲的瞪着他,直让一旁的永璂哀求道:“皇阿玛,都是儿臣不好,您别和皇额娘争吵。”
他身体很难受,却还是不愿意父母为着他争吵。
皇上轻叹了口气。
他不爱永璂,亦觉得没必要在孩子面前显露如懿的不堪,便准备作罢。
但如懿被他说教了一顿,心头的怒火早已抑制不住,干脆半跪了下来,“今夜之事,是刺客蓄意行凶,也是侍卫防守失职,永璂是受害者,为什么皇上话里话外都指责他的不堪!”
她已经厌倦了和皇上争论时屡次失败,定要在此时,和皇上争一个输赢高下!
至于永璂?
如懿压根就没有朝那边看过一眼,直接无视了永璂难受的表情、通红的泪眼,以及颤抖的身躯。
她依旧在继续数落着皇帝:“是,永璂是不如永琪,可您也不该在他面前说这样话!”
皇上真真是被气笑了,“皇后的意思是朕不配为人父了?”
他缓缓的,又吐出了另一句话,“既不配人父,是不是也不配人夫?”
如懿似乎觉得半跪着仰望着皇上不够有气势便站了起来。
嗨。
皇上甩了甩佛珠。
装模作样,何苦来哉?
偏如懿没看出皇上眼中的戏谑,嘴唇嘟嘟,“臣妾从头到尾心里头只有皇上,也只将皇上当做唯一的依靠,皇上有许多阿哥,都可以和永璂比较,臣妾却没有别的男子可以和皇上比拟!”
“真的吗?”皇上不疾不徐,数着人头,“前头的李玉,后来的大师,外面的小凌子……你不都试过了吗?”
“皇上,您在胡说什么?”如懿厉声道:“臣妾将您视为夫君,可皇上您说的这话却未曾全然将臣妾视为妻子!”
“唉!”皇上一拍手掌,夸道:“这句话说对了,朕的发妻只有孝贤皇后一人,旁的当然都不算。”
“……”如懿后面的话全部卡在了半截,再也进行不下去。
“再说了。”皇上笑着,“你不也曾说过,这个后宫里,卑微如奴才,尊贵如公主,都有自己的职责和位置吗?朕现在再给你添上一句,皇后亦是如此。”
他起了身,从如懿身旁经过,“你是皇后,是继后,对于朕而言,和前朝的那些官员职位没有任何区别,你该学会顺服。”
“……”如懿咬紧了牙。
这话从皇上口中说出来怎么就这般奇怪?
她想得慢,反应过来时,皇上已经无影无踪,只余下——
“永璂。”如懿只能弯下腰来,抱住了永璂颤抖的身躯,“永璂不怕,额娘在。”
她沉浸在表演自己慈母的状态中,却全然没注意到,她怀中的永璂是带着怎样的惊恐看着皇阿玛离去的方向。
江与彬说过,永璂不能再受惊吓,可不管是如懿还是皇上,都没有放在心上。
永璂脆弱的心灵悄悄的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