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颖贵人才踏上养心殿的台阶,便听见里面父王熟悉又洪亮的声音。
父王来了。
颖贵人眼内噙上了泪光。
父王来替她做主了!
她加快了脚步。
她想见到父王,想告诉父王她受了多少委屈,还有——
“皇上,我那女儿从小被她母妃带着身边教导,臣亦不常见她,只听她母妃说她乖顺听话,才斗胆送来京城。”
颖贵人即将迈过门槛的脚骤然一停。
父王,这是在说什么?
他——
不是来帮自己求情的?
巴林王背对着她,自然不晓得颖贵人扶着门满眼惊惶,他只拼命想将自己的责任给甩开,“若臣知道她如此骄纵粗鄙,惹得皇上不喜,还牵连到巴林部上下,定在她出生之时便将她浸死!”
皇上单手支着头,眼眸淡淡往上抬了几分,看着颖贵人,却问着巴林王,“她是你唯一的女儿,你也舍得?”
“皇上有所不知,臣那正妃与巴林湄若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也是同样的蛮横。”巴林王跪着,痛数自己的发妻,“她善妒不容人,这么多年也就生了巴林湄若一个女儿,还死活不肯挪开位置,可怜臣的那些儿子全被她压成了庶子。”
“然后?”
巴林王被诱着,将一切全都倒了出去,“所幸,她这个女儿尚还有几分姿色,勉强堪配皇上,臣才琢磨着将她送来。”
皇上轻笑,“你倒是狠心!十岁时就画了个画像过来,朕本不知道是你女儿,只看你说若朕不要,便立刻处死,才动了些恻隐之心。”
巴林王讨好的笑着,“巴林部破落,实在是没甚好东西能让皇上看上,巴林湄若总算配的上皇上一赏,皇上。”
他跪行往前, “臣是真的不知道她在宫内这般大放厥词,若是知道定拖下去丢给放羊人去!”
每一言每一语,都告诉颖贵人何为事实——
在父王眼中,她只是个贡品,还是最下等的那种。
颖贵人摇晃着身子,拼尽了全力才迈过了那不算高的门槛。
可后面的,她一步都走不动了,直接扑在了地上。
这个动静,总算让巴林王转过头来。
只是,他只惊讶了一瞬,脸上便露出了百般的嫌恶。
这个表情,在颖贵人脑海中骤然炸裂成了无数记忆碎片——
每一块,都是同样的表情,场景却都不同。
颖贵人捂着脑袋,泪水涟涟。
她怎么忘记了呢?
她小时候,最怕的就是父王,因为父王每次在母妃面前总是笑着逗弄她,抱着她,只要母妃一转身,他的脸即刻就变幻成了厌恶。
是那种恨不得将她摔死的那种厌恶。
父王讨厌母妃,所以很讨厌她。
后来——
“皇上体恤,允了臣,臣才在她十岁时接来了身边倾心教导。”
是了。
颖贵人想起来,她过了十岁生辰后不久,父王便经常带她在身边。
“臣努力教导巴林湄若何为柔顺,何为乖巧。”
对。
父王一直告诉她,女子就该柔弱和乖顺,不能违抗他,也不可违抗未来的夫君。
“还特意将皇上的画像挂在她的床前,让她起床睡觉时都能仰望。”
不止。
颖贵人喘息逐渐加剧。
还有,还有她身边的人,总会明里暗里的提醒她,这画像上的英俊男子是世界上最伟大,最杰出的男人。
她情窦初开,从未见过任何男人,便一见倾心,彻底入了局。
“只可惜臣绞尽脑汁,却还是改不了她的坏脾气。”巴林王磕头道:“她母妃前十年的教导实在太根深蒂固,是臣有罪,若皇上肯开恩,臣一定回去再挑选几个女子前来赎罪。”
皇上莫名的轻笑了一声,“那她怎么办?”
“她?”巴林王极为冷漠,“皇上喜欢怎么样便怎么样处置了吧,若是怕脏了紫禁城的地面,臣也可亲自杀了她。”
他恨极了自己那个彪悍的王妃,害的他的继承者只能背着一个庶子的身份。
亦恨极了巴林湄若,送进宫来还不安生,害的他苦心经营的巴林部变成了废墟。
“父王!”
颖贵人终于发出了撕心裂肺第一声呼唤,“我身上也流淌着你的血,父王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哼。”巴林王转头瞟了她一眼,“你也知道你母妃御下极严,这严字究竟为何出,你又知道多少?她做尽了坏事,害了我多少心爱的女子,所以才相继流产了两个男胎,就是因为你的母妃的冤孽,他们才会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
哈。
屏风后,魏嬿婉轻轻拍了拍怀中熟睡的璟昭,眼前却恍惚出现了前世七公主指着她叱骂的那一幕。
巴林湄若呐,你让七公主亲手捅进来的刀,亦在今日被你的父王同样捅入!
这回旋镖终归还是转回了你自己的身上。
“不是!”颖贵人亦激动了起来,“明明是父王你气到了母妃,所以才……”
“够了。”皇上揉了揉眉心,“朕没有心思听你们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朕只问你巴林王一句,这女儿,你是要还是不要了?”
“不要。”巴林王没有半分犹豫,“臣从没有过这样不忠不孝的女儿!”
“好。”皇上点了点头,手指轻敲了敲把手,漫不经心道:“要和不要也差不太多。”
巴林王本十分满意自己的表演,听了这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来,是为了巴林部上下求情。”皇上懒散的接过进忠递上的茶,“但,以后不会有巴林部了。”
蒙古的部落,最稀缺的是马匹和人。
只要两样还在,便代表着部落还在。
“皇,皇上……”巴林王抖成了筛子,“您,您……”
皇上慢腾腾的喝了口茶,“要说,还是你倒霉,阿睦尔撒纳叛乱,朕需要一个杀鸡儆猴的鸡。”
他放下茶杯,笑容温和,“多谢你的女儿,给朕送来了一个鸡,兆惠已全灭巴林部。”
巴林王脸色惨白,双唇颤个不停,瞧着面前那中年帝王慵懒的点了点他——
“你这般大义灭亲,是以为朕会饶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