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照顾满穗,这短短一百多里的路程,我们足足走了四天。
所幸,我们还是到了米脂。
与镇内百姓打听一番,便知道了去李庄的路。
走在乡间小道,这里的景象比起甘泉还要惨烈。
路边处处是饥民,其中也掺杂着不少饿殍。
这些饿殍都有一个共同点,肚子很大。
我知道那是他们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吃了土,却消化不了造成的。
其实陕北各地受灾情况差别并不大,只是这些由同姓人组建的聚落大多对居住地有着更深的感情。
他们中的一部分秉承着落叶归根的思想,不愿离乡去逃难。
而满穗家边的人大多互不相识,只是邻居,灾年一到便四散而逃,因此在表面上看情况或许会好些。
但实际上,那些逃难的人,能活下来的依旧百不存一,大多数都死在了路上,即便幸运的逃到了大城,也难寻到谋生的活事,最终成了乞丐,难逃饿死的结局。
“嗯?”
我注意到这些饥民的眼神,充满了癫狂与欲望,他们盯着的是我的包裹。
见状我有意露出了藏在身上的长刀。
与稍大些的城镇旁的饥民不同,他们不惜命,因为随时都可能会饿死,他们的眼中只有食物。
“良爷…”
满穗声音颤抖着抱紧了我,她的瞳孔微缩,盯着一帮灾民的眼神,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别怕。”
我温柔的将她护进怀里。
我们从道两旁的灾民之间走过,互相的目光一秒也没有从对方身上移开。
就这样,我们一步一步远离人群,即将要脱离险境。
异变突生,终于有一个人按耐不住,张牙舞爪扑过来。
他的行动就像是打开了阀门,大批原本还在观望的人紧跟其后。
“扑通。”
我猛地拔刀,寒光一闪,那出头鸟应声倒地。
“谁再向前一步,死!”
我举刀威慑,希望他们能知难而退。
可对于这帮饿红眼的灾民们而言,开弓没有回头箭。
一人的死和我的威胁并不能让他们停滞一秒。
“害!”
面对奔来的人流,我发出一声叹息,将满穗护至身后。
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墙,隔绝了她和人流。
要大开杀戒了!
一阵刀光过后,呐喊声,惨叫声都消失了,一切归于平静。
这场战斗打的过于轻松,即便是前世的我也能够应付的来。
除了溅出的血外,他们没能碰到我一下。
直到只剩最后一人,他仍没有被吓退。
感叹他们的癫狂之余,我心中也不免生出些同情来。
我看向了其他没动手过的人。
他们恐惧的远离了我几步,担心我杀红了眼,连带着他们一块砍了。
我当然不会。
我不想对这些人挥刀,除非他们对我动手。
因为他们也是时代的受害者,是我想要拯救的人,是在未来,或许能与我一同作战的人。
“走吧。”
我拉住满穗的手,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良爷就这么杀了他们?”
满穗显然还没从刚才的腥风血雨中回过神,怔怔的问着我。
“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杀我们。”
我做出了简短的答复。
满穗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我知道,她明白这个道理,但想让她能够真正接受这一切,还需要时间。
…………
这里就是李寨了。
我看着眼前的石头,上面刻着李继迁寨四字。
在这后面,是一片破落的房屋。
怎么找?
我实在没什么好办法,便扭头看了看满穗。
她摇摇头,也没什么好意见。
我们所知信息太少,只好挨家挨户去寻。
有些屋里已经空了,想来是逃难去了。
大多数屋里都是形态各异的死尸,有一家人躺在床上静静离开的,有男人离开不见,女人吊死的,还有些只剩了骨头,不知是死的早,还是被吃了。
只有少数房里还有活人,却也绝不似李闯将的相貌。
每开一间房,我就注意到满穗的脸色苍白了一分。
“今天先不找了。”
我担心把满穗吓出病来,便决定先歇歇。
至于让满穗在一边,我自己去找?
我不敢,这里的人比起之前遇到的灾民好不了多少,只要一时不留意,我恐怕就会丢了她。
我们两人坐在路边休息,她靠在我身上,心有余悸的喘着气。
“两位,这是在找人?”
就在我思绪紊乱不知该怎么办时。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翁主动寻了上来。
“怎么,你有法子?”
我瞥了他一眼,没有恶意,便询问道。
“实不相瞒啊,老朽原本是这李寨的管事人,这李寨里啊,不管是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生的死的,老朽都认得。”
老翁苦笑一声答复道。
我大概能猜到这老翁为何混到这般田地,家家户户吃不上饭,他这里也领不上朝廷的赈灾粮,这管事人早就名存实亡了。
他主动来帮忙,自然有所图求,我没着急开口,等待他的下文。
“我看这位壮士行囊充盈,想必定有粮食,老朽已然整整三天没有丝毫米汤进肚了,若是能分些粮食与我,老朽必然知无不言。”
他语气卑微的向我祈求。
果然,如我心中所想,目的是食物。
我解开背囊,露出里面满满一堆大饼,引得他看直了眼。
“先给你一些,若是你给的消息有用,再留些给你。”
从中掏出三块递给他。
他赶忙接过饼开始狼吞虎咽,一口水不喝,生生咽下一口又一口。
我也不急于一时,在一旁慢慢等待,期间他噎住了,我还递上了自己的水壶。
…………
“咕咚。”
他咽下最后一口饼,又猛灌了一大口水,满足的摸了摸肚皮,冲我询问。
“壮士可知道那人的名字?”
“不清楚,只知道姓李。”
我摇摇头。
“呃…我们寨里的人,都姓李。”
老翁目光怪异的看了我一眼。
不好,出丑了。
我赶忙偷瞄满穗,她果然在偷笑。
“不知道名字,那难办了些。”
“那壮士要找的人有何特征?”
老翁向我追问。
……
若是李闯将在我身前,我定能认出他,但让我描述他的样貌,一时间我还真答不上来。
见我沉默,一直在一旁观察的满穗坐不住了。
“老伯,你们村这些年有什么人离开吗?”
“那可就多啦,灾年开始没多少时间,村中年轻力壮,还能行路的小伙子跑了一大批。”
“那蹲过牢的呢?”
“咱们村里人可守法,哪有人蹲大牢?”
老翁摆摆手。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如果你们要找的人的确是我们村的,还蹲过牢的话,那我知道是谁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翻看一会,确定了目标。
“李鸿基?”
我看着他手指的名字,念了出来。
不错,老翁点点头开始介绍。
“这人大名李鸿基,万历三十年生人,小名黄来儿,早些年在银川做驿卒,后来不知为何,丢了工作,回了我们寨子。“
”在我们寨中待了没多少时日便与一个地方豪强结了仇,他一怒之下竟直接将人砍了,因此被衙门押走,判了死罪,坐了牢。”
“不过此人平日里为人仗义,结交了不少朋友,他们合起伙来劫了狱。彼时灾情已经难以控制,官府无暇顾及他,让他捡回一条命。”
“至于如今嘛…据我所知,他逃去了甘肃甘州当兵,距现在已有一年了。”
“哦,对了,他在读书时还被先生赐名自成,多数时候,他都以这名字自称。”
原本想不起来,经这老翁一点拨我才记起,除开去甘肃参军外,这些信息李闯将大多和我们讲过,满穗方才那样提问,估计也是记起了李闯将的话。
“我们要找的就是此人,多谢。”
我又掏出五个饼给他,带着满穗离开李寨。
他没有过问我们寻李自成的原因,只是环顾一圈,确定没有人注意后,抱着饼跑开了。
…………
“良爷,去甘肃的话,要往西面走,良爷怎么一直南下呐?”
我们再行了二十里路,满穗见我一直往南走,不禁疑惑道。
“那老翁说李自成去甘肃参军已有一年时间,如今具体位置仍不能确定,或许我们要再寻上更长时间,需要做足准备。”
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嗯,良爷计划的还挺周全,那良爷准备怎么准备?”
“到华州,找尹三,‘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