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中,世界突然慢了下来,让我有了思考的时间。
满穗爹爹要杀我?为什么!
这个距离已经避不开了,不避是径直刺入,避了便是一刀封喉。
怎么办?
看着那步步逼近的刀尖,我心一横,直接伸手去挡。
呲啦——
是利器入肉的声音。
匕首穿透了我的手掌,但也因此受到了阻力,仅仅在我咽喉处刺出了一个小血点。
他见此情形,焦急的想要让匕首再进一步。
但我被刺穿的手掌牢牢锁住了它。
同时另一只手猛地一推。
他只觉得一阵巨力传来,便倒飞了出去。
而匕首还留在我的手上,我将一咬牙,直接将其拔出,这火辣辣的疼痛也提醒了我,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并非幻觉,反倒是让我安心了。
“这位爷,饶小人一命!小人贱命一条,值不得钱,离家典当所得一两银,二百余钱都在这荷包中,大爷尽管取走!待到灾年过去,小人定不忘大爷饶命之恩,给您修生祠,造金身!”
男人偷袭不得手,当即跪地求饶,交出了身上“所有”财物,希望我能放了他。
他的声音在颤,身体也在抖,头埋在地下,害怕我的长刀下一秒就落到他的头上。
我这才反应过来,此刻我的打扮与舌头并无不同,他大概是将我认成舌头同伙,觉得我杀舌头不过是想独吞钱财了吧!
呵,他们父女二人倒是相像,喜欢背后捅人刀子,连求饶的话语都相差无几。不过他却不像满穗精明,腿上这么深的伤,即使成功刺死了我,他也必然走不出这山,不遇到盗匪野兽,也会饿死病死,不如赌我是善人,概率再小也有机会活命。
嗯,他俩还都喜欢扯谎,我记得清楚,他身上分明有五两碎银,却只拿出一两。
虽说这谎话与我无关,毕竟我又不是真的盗匪,不为他的钱财,但无辜挨了刀,我心中还是生了些怒气,便打算恐吓他一番。
他这番话,寻常人能不能放过他且另说,但大概会相信他,他拿出的这些钱即便是在灾年,也足够买上一石米还有结余,寻常人家典当家产能得这些都难,可信度很高,但瞒不过我。
我走上前去,先是将他扶起,随后在他不可置信得目光下,从他背后的一个隐秘衣兜内掏出了剩余四两碎银。
“爷……这……这不能拿啊!家里的粮都被收走了,我母亲饿死了,妻儿也快了,等着我回去救命啊!爷……你拿三两吧……不!你拿四两!留一两给我,一两……一两就好!”
他此刻似乎是不怕死了,盯着我手中的银子,有些癫狂的爬过来,甚至在这种情况下,还鼓起勇气向我谈条件,属实是把钱看的比命重要了。
我看着他的惨状,怒气没了大半,听到妻儿两字时,脑中更是咯噔一下出现满穗的身影,心中怒气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负罪感。
我的确不该这样恶趣味的。
于是,我又将银子塞回了他伸出的手中。
情况转变太快,他捏住银子,愣在了原地,根本不敢相信我就这样把钱给了他。
我沉默不语,默默从舌头身上扯下一大一小两块比较干净的布,给自己的手简单包扎后,我来到他面前蹲下,开始处理他受伤的腿。
他见我不说话,也不敢多言了……
………………
给男人包扎完后,他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位爷,莫不是得了哑病?”
他小心询问道,似乎是怕惹怒了我。
我这才想起,自重生以来,我还没说过一个字。
“不是”
我简短的回复。
“还有,我的名是良,姓纪”
我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小人姓满,单名一个贵字。”
“良爷,这到底是……”
满贵有些犹豫的向我提问。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但我没有作答。
因为我还没想好。
我去搜了舌头的身,只有四百余文。
我伸手轻抹,合上了他的眼,随后用他随身携带的铁铲,就地挖出一个大坑,将他埋了进去。
把坑填满,我犹豫了一会后,还是决定在坑边的树上,刻下石兴之墓四个字,他虽是恶人,但的确救了我的命,若非形势所迫,我还是想让他死的体面些。
“良爷会写字?”满贵见我给舌头做碑,有些吃惊。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寻常匪徒哪里会识字?再加上我方才给他包扎,兴许他已经对我较为信任了。
那此时,我哪怕给他一个较为蹩脚的解释,他大概也是会信的,这么一想,我终于放心把自己费尽心思编造的话给说了出来。
“我家本在洛阳城中经商为生,父亲自幼教我识字,但我不好学文,而好习武,因此才疏学浅,却习得一身武艺。
父亲两年前病逝后,我继承家中生意,四处跑商,不料前些天遇了匪,镖师被杀,我与他们鏖战良久,砍的他们只剩一人后,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最后一人,就是刚才那匪徒,他见我武艺超群,便留了我的命,想与我共事,商队被劫,马匹镖师被杀,我已无法再做跑商的活了,为了活命,便答应了他。
不过我从小就立志做侠客,因此幡然醒悟,救下了你。”
我虚实参半的讲述了我的过往,满贵眼中的警惕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真诚的崇敬。
“良爷在这样的世道下还能维持本心,真是当之无愧的英杰!方才绞杀那恶徒的身姿更是英勇无双,仿若项羽在世,吕布重生啊!只怪小人这双浊眼识不得真英雄,才误伤了良爷……”
我对这些赞美之词并不受用,摆了摆手示意他停下。
“此地离最近的镇子也有约三十里的路程,我不懂医术,对你的腿只是做了简单的止血,你伤的不轻,若不想落下残疾,最好在日落前到达镇里医治。”
满贵点点头,站起身来刚走两步,便疼痛难耐,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我看到他的神色不自然,大概是意识到了先前刺我的行为有多么愚蠢了吧。
“我背你走吧。”
我俯下身去,示意他上来。
他将双手搭上我的肩,我双手抬起他的小腿,缓缓起身,轻松把他背起。
“良爷,剩下路程不短,你背负我行路更是艰难,我这条腿想来是如何也保不住了。
在当今世道,废了腿就如同没了命,良爷即便是带我回去,我也是个无用之人了。
我家住甘泉,还有两百里的路程,良爷带我同行,一日至多行二十里路,家中存粮却只够吃上五天,等到我们到达,我妻儿怕是已经成了饿死鬼!”
走了百余步,我感到自己后背的衣服被泪水浸湿,回头一看,这个平日里坚强的汉子早已泪流满面。
“良爷不如将我留在这里,将钱财到甘泉附近的镇里购置些米面,替我带回家去吧,良爷乃大义之人,我信得过你。”
“然后呢,你就独自在这儿等死?”
我有些愠怒的质问他。
他只是苦笑摇摇头。
“良爷没听我方才所言吗,废了腿,我便是废人了,活着与死了没区别,不如去保全她们的命……”
嗯,他的提议虽说残酷,但很现实,如果是寻常人,包括原本的我,大概都只能同意这样做。
不过……现在的我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算不上是寻常人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的体能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背着一个成年男子,我没有一丝的压力,若不是担心动作太大扯开他的伤口,我甚至能够跑起来。
“呵呵,那你可真是小看了我,日落之前,我定能赶到镇上!”
我沉下气,步子陡然加快,势如疾风,一路向西行。
…………
两个时辰后。
日渐西沉,金黄余晖洒下,已是傍晚时分。
我背着满贵,站到了镇子入口处,他吃惊的张大嘴,久久难以合上,他本想说很多,很多,但最后只剩下一句。
“良爷真乃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