妊抱枝躬身行礼:“请公主殿下放心,只是,这女子学堂一事既然需要保密,为何公主又将此事告知于我?”
上官花流挥手招来了数名俾子,俾子们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上都恭恭敬敬地端着托盘。
得到了上官花流的示意,她们将覆在上面的绸缎给揭开,里面竟是一盘盘的黄金!
“公主特赐你黄金百两,以助陈大娘子创办报社,”上官花流笑容温和,如春风拂面,“女子学堂之事需得缓缓进行,不能惹起旁人的注意,免生波澜,预计得来年的下半年才能竣工。希望陈大娘子你能在此之前做出点成绩,莫要辜负了千秋公主的一片苦心呐。”
妊抱枝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还没见过金子呢,她先是在心中将黄金换算成了自己比较熟悉的铜钱。
一两黄金等于六贯铜钱,一百两黄金则是600贯铜钱,也就是60万。
在现代她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更何况是古代了,若是自己省吃俭用点,这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好在妊抱枝没有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她定了定神,强行将自己快要飘到天上的小魂儿给拽了回来:“公主的条件是?”
李起兮勾唇一笑:“报社的五成利润,外加日后我若是想要在你这报纸上刊登些什么内容,你们需得全力配合。”
“我此前的问题,公主还未答复,只怕公主所求不止这些吧。”
妊抱枝不傻,李起兮明明能直接以自己的性命相要挟,却偏偏让她知道了女子学堂一事,她可不会天真地认为李起兮只是单纯的为了表达诚意,因为她根本没那个必要。
果然,只听李起兮淡淡开口:“待女子学堂落成,你需供书于我,凡是为我所授用的教学典籍,未经我的允许,不可再供给旁的学堂。”
“只是如此?”
“不是如此,”李起兮道,“是你如今只能如此,若是你能将报社做出成绩来,他日合作,自当另议。”
她接过上官花流递来的一纸契约:“陈大娘子,请吧。”
妊抱枝大致扫了眼,见条款皆与先前所言无异,甚至连自己若是违背条款会有怎样的处罚都没有写。
她有些不可思议,但转念一想,可能自己违背了条约就人头落地了吧。
再转念一想,妊抱枝又觉得李起兮并非这样的人,否则根本不会有今日这场交易。
但无论她在心里如何胡思乱想,身体还是不假思索地签了字画了押。
单从这笔交易看来,自己无论如何都是赚了的,有了百两黄金,她的报社营业指日可待,更何况还有接下来的女子学堂,倘若女子都能识字,于报社而言,当真是雪中送炭了。
她甚至在想,李起兮是不是有意想要帮她一把。
今日与李起兮的这场交锋,妊抱枝对她非但没有心生惧意,反倒是更钦佩了几分。
在这女卑男尊的封建社会,她不仅为自己争取权益,更为天下女子反抗这世道的不公。
天后、公主,她们的抱负远比自己更加伟大。
这世上,不是只有自己一人在为女子谋出路!
这样的认识让妊抱枝热血上涌,兴奋不已,她开始期待这本书中的世界未来会如何发展了。
“《班昭传·其二》你可看了?”李起兮的声音牵回了妊抱枝的思绪。
“不曾。”
最近事情接二连三的,妊抱枝本就自顾不暇,根本无心看书。
尤其是在见过姜糖糖之后,更是对此书失去了兴致。
“上官。”李起兮唤道。
上官花流闻弦知雅意,不消片刻便从书架上取下两卷书册,温声笑道:“陈大娘子不防在此处将这两卷书品鉴品鉴。”
缺月悬于天际,渐渐地又沉于树梢,清冷的月辉洒落在屋顶的琉璃瓦上,平添了几分幽寂。
妊抱枝放下手中的书卷,嘴唇紧抿,面色肃凝。
《班昭传·其贰》细述的是班昭为平息文字的暴乱,历尽沧桑,矢志不渝。
她本以为《班昭传·其参》讲得会是班昭历尽艰辛,最终力挽狂澜,终平此祸。
岂料,书中所述,却与她心中所想大相径庭。
书中的班昭最终未能抵抗住文字暴乱的力量,被永世放逐于黑暗。
黑暗越来越浓,将班昭紧紧束缚,但她却仍然挣扎着伸出了一只手……
文字间的痛苦与不甘,如细丝般将妊抱枝紧紧束缚。
好像在某一刻,她也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与班昭同悲同苦。
但妊抱枝迫使自己从这股强烈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只是脱离之后,她的心脏竟然觉得空空荡荡的,像是被野火燎过的旷野。
明明有万千思绪却根本无法用言语将其表述出来。
妊抱枝又想起了重阳节那日见到的姜糖糖,语带试探:“公主那日是特地让我去见姜糖糖的?”
李起兮搁下了手中的笔,左手揉了揉手腕:“此话怎讲?”
妊抱枝盯着李起兮:“公主觉得这《班昭传》如何?又觉得姜糖糖如何?”
“本公主听闻姜家七年前走失一子,”李起兮终于放下手腕,抬眼看她,“你又意下如何?”
心中的揣测如疯长的藤蔓,在这一刻猛然攀至顶点,妊抱枝有些僵硬地开口:“公主既然早就知晓此事,为何……”
“姜家乃朝中重臣,倘若本公主方便出面,也便轮不到你了,”李起兮缓缓起身,望向殿门的方向:“如今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看向妊抱枝,瞳仁幽深:“找到她,为你所用。”
说罢,她又吩咐俾子:“夜色已深,你们几个带陈大娘子去偏殿安歇,将人好生照料着。其余的人也都一起退了吧。”
待到殿内只余两人,上官花流噙着笑,悠悠哉道:“陈抱枝此人心思之巧,实乃罕见,这活字印刷与报社我闻所未闻,她竟能想到将而二者结合。”
李起兮看着书案上的那纸契约:“此子堪才,今日我于低谷之际向她伸以援手,只盼她将来能为我所用。”
上官花流亦将目光落在那契约之上,二人的视线仿佛能于契约处交汇:“然则,她现下也只是空有构想而已,谁又知道她未来能成就几许?终至何方?公主你又何必将女子学堂一事轻易告知于她?公主何时这般思虑不周了?”
李起兮缓缓开口:“你可知,她能凭空变出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