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地歇一歇吧。”姜喧唤住前头领路的羊倌老李,因每个人脚力不同,所以身后的士兵队伍早已拉伸成了一条“长蛇”,三三两两间相互搀扶,吃力攀爬着上山路径,向下一眼望不见队尾。
姜喧和羊倌走在前头,由此率先走上坡顶,入眼已是平地。见四周开阔又有树荫可乘,当即决定在此休整半日,既能避开正午的日头,也能等待掉队的士卒赶上。
这五六月的天气说热不热说冷不冷,本是气候宜人的好时节。但山里的气候与外界大不相同,自正午开始便燥热不堪,到了太阳下山气温又开始斗转直下,睡觉时阴冷透体。
士卒们陆续走上坡顶,各自择阴凉处小憩。慢慢的,被安插在队列中,负责指挥普通士卒的家丁们也相继汇聚在姜喧身前,以百户何求领衔,禀报营中详情。
“总兵大人,经我等清点,今日又少了七十九人,算上前四日染病离队、趁夜偷逃者,总计少了四百八十人。”何求说完不免叹了口气,士兵越来越少,士气随之低迷,行路难矣。
姜喧人马到了浑源地界,按照计划是由向导领路,从隶属恒山主峰的天峰领进山。然甫一进山便收到噩耗,天峰岭的山路因前些日子下雨,导致山体滑坡,道路被滚下来的石块封死。
众人只得掉头返回,绕行数十里之远,改由更陡峭的枪峰领口进山。为了在预定时间内赶到目的地,姜喧的部众每日必须行进一百二十里以上的山路。有好些个士卒实在吃不消,摸黑逃离。
兼之山里昼夜温差大,有部分士兵不听话擅自引用生水,导致身患风寒病症高烧不止,只能被原地留下。
“传令下去,休息一个时辰继续赶路。”
见姜喧未对逃兵一事发表意见,并急于继续赶路,何求问道:“不妨让弟兄们多歇会儿?他们是真走不动了。”
“弟兄们的状况,姜某何尝不知,可你要知道,要是咱们慢了半日,大同就得跟着多守半日。”姜喧语重心长地向下官诉说心中苦楚。
何求这次犯了执拗劲,似他这等兵官,途中离士卒们最近,所以士卒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要是再这么赶下去,兵全跑完了。
“卑职实在不愿顶撞总兵大人,可弟兄们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啊,若手底下的人都跑完了,咱拿什么和鞑子斗?”
言语间,上下级互相对视,可何求寸步不让,执意要上官收回成令。最终姜喧做出了妥协,允许休息三个时辰,但必须走夜路。
待家丁们散去,羊倌老李凑将到姜喧身边,将手里的水囊递了过去,姜喧一把接过。
“额说,当兵的都是咋想嘞,造反也有你们,回头平反的还是你们,到底图个啥。”趁着喝水的空档,老李头扯起闲天来。
姜喧听言不由泛起一丝苦笑,俗话说得好,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在老百姓的眼中,当兵的名声甚至不如土匪,什么家国情怀?谁来都是烧杀抢掠,蛇鼠一窝没甚区别。
“唉,有些事咱也不明白。”姜喧感受着舌尖清凉,心里却泛着苦水。
“糊涂就对咯,糊涂人命贱,老天爷不收。”
“但愿如此了,咱还剩多少路程要走?”
羊倌穿着小皮裘,佝着身子,像条机敏的老猎狗,环指着四周答道:“最难走的路已经过了,往那边去,下了山往外走,咱就能到林关村了。”
姜喧点头默默听着,也不知道大同现在是什么情况,家兄是否无恙,陛下可还安好?
...........
“快扶我起来!”崇祯冲着身边的士兵喊道,方才一记炮弹轰在他身边,将他震晕了过去。
清军在两日内接连组织数波攻势,一举将大同东面的护城河道拦腰填平。随后,云梯冲车等器械接踵而至,和度将所有非满旗军全部投入战场,意图瓦解东门防线。
崇祯扶着脑袋,见几名士兵正抬着巨木欲向城下扔去,赶忙上前帮扶。
“把火油搬来!”巨木向下坠去,将蚁附在外墙向上攀爬的清军砸落,见墙下乌泱泱的全是贼军,崇祯忙命令士兵们搬火油来。
清军的云梯高过城墙,士兵们将绳索砍断,巨大的梯板倒下,搭在大同的城头上,铺出一条直入城中的“天路”。
除了用钩锁蚁附的清军外,其余清军士兵攀爬云梯登顶,举盾在前,蹿步跳上梯板,与城墙上的探出枪矛对峙。当先的清军士兵一时间有些胆怯,驻足不前,却被后面人用力一推,挺着胸膛倒在对面的枪头上。
趁此机会,后人蜂拥而上,踩踏着前者尸身,几步飞入城墙,在守城的明军阵中左砍右杀,霎时间血肉横飞。
崇祯见右侧城头不稳,似是有人登墙而入,急率士兵奔赴支援。
乘机踏入城墙的清军,明明是以寡敌众,却无所畏惧。将手中火把四处乱扔,意图纵火,此处的明军士兵被砍翻几人后,措手不及,本是左右两边长枪合围几人之势,但见明军士兵在不停后撤,无人上前。
“哈哈哈哈!堪西老爷!你看见了吗?他们在害怕。”其中一名清军士兵批头散发,浑身邋里邋遢说着蒙语。
“活着回去,找贝勒爷领赏!”背靠着他的堪西沉声道。
“大同官兵,有进无退,杀!”墙道拥堵不堪,崇祯眼见一众士兵竟被几名建虏震慑住,原地登高振臂狂呼。主心骨一至,明军止住退势,挺着长枪向前逼近。
方才叫嚣得邋遢汉子被接连三枪刺死。堪西怒吼,将手斧朝人群掷出,抬起圆盾摆出蛮牛架势硬生生往枪口上撞,顶着折断的枪身往人群里冲,被顶断长枪的士兵向后栽倒,数人被同僚踩踏致死。
堪西几人的疯狂行为,将脚下清出一截空地,不断有清兵踩着云梯登上大同城墙。
“谁敢替朕斩杀此獠!?”崇祯见来者汹汹,竟有万夫不敌之勇,大声叫道,然前方士兵只顾退却,竟无一人响应。
“某敢!”
来者竟是之前在箭楼负了伤的张宛,缠着纱布的额头向外正透着血。
得了医官准话,自知时日无多的他,竟偷偷从伤兵所溜出,径自往城墙杀敌,听闻陛下呼唤,当即应声。
“都退开!”张宛将后撤的步卒一个接一个拉开,从人缝中穿出,与堪西面面相对。
堪西“喝”得一声,朝张宛扑去,却被一个闪身晃过,空手白刃的张宛绕至堪西身后,用尽浑身解数,死死抱住堪西的腰一同摔下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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