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
崇祯靠坐在龙椅上细细思索着,有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他面前,如何出城?
闯贼十万大军将内城九门围了个水泄不通,强行出城自是不可能。
他深知眼下宫中心思各异,不少人心怀鬼胎,断不可将身家性命全押一处,该用谁,该怎么用,这都会影响最终的结果。
所幸的是皇室已无太多掣肘,三位皇子早已托付宫人秘密送出宫,应能保性命无虞,至于后宫,唉...
值崇祯心思惆怅之际,王承恩领着一人快步走了进来,显然方才是奉了崇祯传令寻人去了。
“禀陛下,后军都督府左都督骆大人带到了。”
“不敢,罪臣有负皇恩,锦衣卫,骆养性,拜见陛下。”
崇祯打量着眼前身穿麒麟服的骆养性,理了理情绪,言道:“养性,不必拘礼,起身吧,站着与朕说话。”骆养性听罢起身站定,崇祯与他一问一答起来。
“宫中尚有锦衣卫多少人?皆在何处?”
“禀陛下,可堪用者,千余人,其中八百参差不齐,臣已分四队,镇守天安、地安、西安、东安四门。余者皆锦衣卫中好手,臣都带来了,现在乾清宫外,随时听陛下调遣。”
“哦?锦衣卫好手,皆忠心死士耶?”
骆养性听罢立刻跪了下去,这次,崇祯没有再叫起他。
“甘为陛下赴死!”
“骆爱卿,不必惶恐,朕并无试探尔之意,骆家三代官至锦衣卫都指挥使,替朱家办事已有百年,朕自是信得过的。只是听闻有传言,今日乃天下易主之际,当做两手打算的说法,该惶恐的是朕啊。”
“何人竟敢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微臣即刻带人去查,将其挖眼拔舌,脱皮去骨,以慰帝心!”
崇祯此时已站在了骆养性身旁。
“呵呵,无妨,相比城外的贼寇,此亦小事尔,当务之急朕有一要事托付于你,无需你赴死,而要你求活。”
骆养性不解,抬头看着崇祯,“陛下这是何意?”
崇祯答非所问,“身前事,身后名,骆爱卿更看重哪个啊?”
“臣只重为陛下分忧解难。”
“好!”崇祯重重地拍了拍骆养性的肩膀,道:“朕要你待那闯贼攻进来后,降于他,朕不要你死,你要好好的活,要长命百岁。”
“朕要你瞪大你的双眼看着,谁是忠谁是奸,忠臣有难希望你能尽力救上一救,奸臣不论死活给我牢牢地记下,此事重大,尔听清否!”
崇祯一声吼,将有些浑浑噩噩的骆养性惊出一身冷汗。也难怪,在来之前,他想过很多种对话场景,唯独没想到崇祯竟主动让他投降贼寇,此事对他的冲击太大,一时间没回味过来。
可执掌锦衣卫多年的骆养性又岂是蠢笨之人?稍许片刻,便领会了其中含义。
“臣领命,愿为陛下活着。”
“去守城吧,日后朕会亲自为你平反,昭告天下,但现在,此事你知我知,不可再有第三人知。”
崇祯说罢指了指王承恩,这位公公人精儿似的人物,噔的跳了起来。
“奴婢该死,方才竟睡着了,请皇上责罚。”
骆养性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再做他言,正欲起身朝殿外走去,此时的他自感身负无比重担。
“把殿外的锦衣卫都喊进来吧,朕还有其他要事吩咐。承恩你过来,替朕更衣。”
骆养性诺了一声,自是出门而去,不见了身影。
王承恩飞快从身旁拿起一套飞鱼服,上前给崇祯更衣。殿内陆续有着飞鱼服配绣春刀的锦衣卫涌入,然殿中空间不够,余者皆按顺序站在门外。待全部站定,为首二人当即跪下。
“臣,锦衣卫指挥,王国兴,拜见陛下。”
“臣,锦衣卫指挥,李若琏,拜见陛下。”
崇祯换上一身玄色飞鱼服,俨然一副锦衣卫总旗的模样,他紧了紧腰间的双扣环首腰带,好让衣服更合身些。
“免礼,平身吧。”边说边从王承恩手中接过佩刀,握在手中。
“朕即刻便要带尔等赴死,自愿者,留下,不愿者,可自行出宫也可留在宫内投降闯贼,朕一概不追究,大明天子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殿中并无一人挪步,也无一人应答,崇祯心里清楚,这些好儿郎是最后为数不多忠于皇家的人,死一个少一个。于心不忍,但又无可奈何,何谓孤家寡人?便是如此了。
话到此处,王承恩见状,捧了一套明黄天子龙袍立于李若琏身前,眼前的李若琏身形似与崇祯相仿。
李若琏当即会意,毫不拖泥带水换上龙袍,将天子冠冕捧在腰间。
崇祯将佩刀举于身前,大声道:“尔等一分为二,李指挥使做朕打扮,率一队出宫,尝试走齐化、崇文、正阳三门出城。若不得出,便上煤山,朕要你沿途制造动静,越大越好。”
“王指挥使带一队,且随朕来!”
“诺!”包括李若琏,王国兴二人在内,在场锦衣卫二百余人,齐齐应诺,声音震天。
此情此景,崇祯眼角噙着泪水,感动至极。早在崇祯朝初年,因魏忠贤阉党一事,宦官权重,他大幅度裁撤锦衣卫,收回了很多世袭锦衣卫子弟的封赏。
就这样十年了,锦衣卫势弱,早无当年风采。
但今日,他一句话,依然有人愿意为他赴死。
崇祯有感而发,拔出绣春刀,明晃晃的刀尖直指天际,大喊:“锦衣不死!只是凋零!”
“锦衣不死!只是凋零!”所有人抽刀,喊着这句新的口号,眼神坚定地注视着崇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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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李自成这次进京号称十万兵马,实数应不过八万之数。顺军各营又有良莠之分,实力最强的是老营,好穿红衣,多是骑兵且射术一流,但人数最少,仅带了两万余人。
占人数大头的是流民,实力最弱,皆是沿途裹挟而来,大多手无寸铁衣不蔽体,战时可充当炮灰用。
实力居中的是江北各地闻名来投的匪类,虽说是居中,也就比衣不蔽体的流民好了一些而已。
此番围城,京城九门都是布置了兵力攻城的。
兵家有云围三阙一,李自成打的仗多了也深得此要领,所以重心都放在南、北、东三个方面,西侧只安排了些流民土匪看着,搭配少许老营督战追逃。
西直门,早在顺军进高碑店后,李自成就命令部下炮轰过此门。
此时的西直门,门闸紧闭,里面尚有宫廷禁军守城。瓮城上的箭楼被炮轰缺了一角,城墙上布满黑色的炮印,形成了大小不一的凹陷。
城门五里外西郊,顺军有几营兵驻扎于此,几十骑身穿红衣的闯营老匪来回巡视着营中部卒,时不时也往西直门方向去观察城楼情况。
全营有个三两千人,或站或坐四处分布。多是衣不蔽体者,武器千奇百怪,拿刀的拿棍的,甚至还有拿锄头的。
营中一角落,围坐着三人,正吃着干粮
其中一人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是个小娃子,望着旁边吃麦饼的汉子直流口水,问道:“邓三哥,恁说这京城,闯王能打下来吗?”
“那是闯王的事儿,可轮不到俺操心。”回话的汉子低着头麦饼啃得正香,抹了抹嘴。
“那等俺们进了京,跟着闯王弄个王爷驸马当当,那敢情好哩。”
吃饼汉子闻言,朝着那小娃脑门子就是一巴掌,“个狗娃子,就凭你?”
“邓三哥,恁说归说,可不可别打俺脑瓜?俺娘说会打傻!”
另外一人看着直乐,把手中麦饼递给小娃子,“狗娃,拿去吃吧,我说你也是,老打狗娃干啥。”狗娃一把将麦饼抓在手里,囫囵吃起来,还把身子侧了侧,防备地看着邓三。
邓三见狗娃那副瓜怂样气不打一处来,作势又要打,被另外那人按住手。
“行了,行了,狗娃,多吃点,待会脚底有劲儿,闯营突然发干粮,多半是要咱攻城了。”
邓三闻言鬼鬼祟祟打量了下四周,确认附近没有老营红衣的身影后,问道:“游哥,待会咱是扯呼还是咋?”
“老营盯着咱们,跑不掉的,攻城的时候你俩都离我近些,放机灵点。”
之后,三人再无言语,吃完东西赶紧就着饱劲休息,以便多保存些体力。
约莫是半个时辰过去,各营之间的传令哨兵往来的频次越来越高,隐隐约约能听见其他营逐渐嘈杂起来。
“都醒醒。”游姓汉子踢了踢呼呼大睡的狗娃和邓三,二人揉着惺忪睡眼不知所以。
一阵急促的哨声突然响起,一骑红衣小校骑马立于营中,马嘴一开一合冒着白气。
“都给老子滚起来列队,一群废物!”
说罢,那小校策马手持马鞭见人就打,邓三起身慢了些,脸上挨了一鞭,打的脸颊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捂着脸嗷嗷直叫唤。
“他娘的!老子嫩死你!”邓三怒骂一声,不顾脸上火辣的疼痛,便要上前与其拼命。那小校轻蔑一笑,反手朝着邓三又是一鞭,这一鞭狠辣至极,打的是头顶死穴。
游姓汉子抢到邓三身前,抬手替他挡下这致命一鞭,手臂登时鲜血淋漓,汉子吃痛却并未言语。
小校来了兴致,正欲抽刀,却听“轰轰轰”的一阵炮响,是其他营开始攻城了,只好作罢,用手指了指俩人,道:“攻城的时候跑快点,爷爷会注意你俩的,哈哈。”
说完拨马掉头,命营中所有人即刻出营,强攻西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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