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朝堂剧震。
奴儿干都司！
大家都是永乐官员，谁能不清楚“奴儿干都司”这五个字意味着什么？
这关乎两代皇权更迭，无论你是否身居高位，都会对这个话题噤若寒蝉。
但今天，皇帝却主动提起了要赦免奴儿干都司的流民，要知道这些可都是前朝旧臣的家人。
皇帝……这是忽然放下恩怨了？
再联想昨日皇帝亲自陪同的和尚，在场的都不是蠢人，很快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奥秘，纷纷吹起了彩虹屁。
“陛下英明！”
“陛下仁慈！”
开玩笑！
如此敏感的事情，连皇帝都选择了放下，哪轮到自己这些妖魔鬼怪说三道四？
况且，如今朝堂上的官员虽然大多都是永乐年间才被提拔上来的，但毕竟都是为人臣子，都理解靖难中被肃清的官员的感受。
为人臣子，得忠！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忠于皇帝的，只不过忠错了皇帝。
若哪一天再发生一次靖难，自己这些人，会不会也是相似的结局？
人都是有同理心的，现在朱棣都选择了放下，又有谁会说闲话？
朱瞻基则是神情一肃，忍不住看向朱瞻壑，只见他还是一副平静的样子，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这件事……果然跟他有关系。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朱瞻壑微微侧过脸，给他点头示意，朱瞻基迅速撇过头，不想跟他有任何交流。
“哦对！还有一件事！”
朱棣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即缓缓说道：“太子朱高炽监国劳苦功高，赏西域夜明珠两枚，绸缎千匹！”
众位大臣对视了一眼，正欲说“陛下英明”，却听朱棣话锋一转，感慨道：
“累！为了大明，都累了啊！”
累？
大家都累，但皇帝说的是谁累？
太子一直身体不好，监国卓有成效，说起累自然有他一份。
另一个累的人是谁？
皇帝忽然提他究竟是什么目的？
“北漠气候恶劣，虽是凯旋，朕也不堪其乏。正好北征期间，汉王身先士卒表现勇猛，立下汗马功劳，就暂替太子监国之位。”
此话一出，朝堂哗然。
难怪累呢！
太子累了，皇帝也累，就是为了给汉王监国铺垫？
这到底释放了什么讯号？
难道皇帝有意将太子之位换个人坐？
所有人都懵了，包括朱高煦也陷入了呆滞。
我？
监国？
不是说去乾清宫扫茅厕么？
当然，朱高煦知道扫茅厕之事只是老爷子说说，万万不可当真，否则皇室颜面何在？
但他一直以为，就算赏赐也不会赏赐太多。
因为最近让老爷子顺心的事情，几乎全都是朱瞻壑做的，自己……
的确北征表现勇猛，可这玩意儿跟监国有什么关系啊？一点都不沾边！
我懂了！
肯定是老爷子更宠爱我一些，这次监国就是想给我一个取代大哥的机会，成为大明下一任的皇帝。
毕竟，三个儿子中，只有我最像老爷子。
还记得曾经他说过：太子体弱，汝当勉励之。
再加上这次，铁定是想让自己当太子啊！
我爹真是太疼我了！
暴风哭泣！
他快步走到朝堂中央，只觉得双腿轻飘飘的，仿佛灌满了风。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大声说道：“臣！朱高煦，定勤恳监国，刻苦勤勉，不负陛下所托！”
这个时候，大臣们坐不住了。皇帝早早就立了朱高炽太子之位，而且多年不动如山。
太子是什么？
太子就是储君，是未来大明的皇帝！
所以当今朝堂上的人，大部分都是天然的太子党，尤其是在朱高炽监国的时候，彼此走动越来越密。
但现在，你忽然让汉王监国？
汉王是谁？
朱高煦啊！
一个只晓得打仗，好大喜功的泥腿子，他会监个锤子的国？
皇帝该不会想改立太子吧？
让我们这些太子党如何自处？
所以这些年你逗我们玩的么？
大臣们一个比一个慌，却没有人敢上前说话，只有将目光投到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站着文官之首，内阁的三杨——杨士奇、杨荣、杨浦，希望他们能劝谏皇帝。
结果出人意料的，三杨却稳如泰山，丝毫不为所动，仿佛汉王监国并未有何不妥之处。
三杨都不说话，自然不会有人这时去当出头鸟。
“你有此心便好！”
朱棣淡淡说道：“朕有些乏了，退朝吧！”
说完，就直接离开了朝堂。
这次上朝，时间出乎意料的短，甚至可以用草草结束形容。
但偏偏，抛出的两个信息却比神机营的大炮还震耳欲聋。
奴儿干都司的靖难遗孤抛开不谈。
太子监国期间表现这么好，忽然改让汉王监国算是怎么回事？
几乎所有人都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朱高煦都沉浸在狂喜之中不能自拔。
只有五个人，还能保持着平静。
其中，三杨跟众人点头示意以后，便先行离开了朝堂。
朱瞻壑则是静静地站在一边，神色平静，似乎没有对朱高煦的狂喜感同身受。
而朱高炽却面带微笑，看不出有一丝沮丧。
“爹！”
朱瞻基反倒急了，压低声音道：“让你天天‘不争’！现在爷爷都让二叔监国了！”
朱高炽摸着肚子，笑眯眯道：“不急不急，又不是什么坏事情，刚好我也能趁着这个机会将养一下身子。”
“这还不急？你是要气死我啊！”
朱瞻基要疯了，若这个当爹的太子之位被抢，那以后的皇位还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是真的不理解，为什么都到这个地步了，朱高炽还是一点不急。
朱高炽笑道：“不着急！回家再说！”
而此时，朱高煦已经被不少官员给围了起来，这些大多都没有和太子走得太近，如今看风向有变，自然起了与汉王交好的心思。
朱高煦更是满面春风，意气风发：“监国之时，还要多多仰仗各位了！”
“自然自然！”
“都是我们这些臣子该做的！”
“汉王刚北征回来，皇上就委以监国重任，实在是为大明劳心劳力，鞠躬尽瘁啊！”
众位大臣皆是吹捧。
朱高煦连连摆手，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哪里哪里！能者多劳嘛！”
随即，他想朱高炽走来：“大哥！你身体向来不好，监国这么久，着实辛苦了！这次就让我这个当弟弟的给你分忧吧！”
“你！”
朱瞻基被气得胸口一闷，没想到朱高煦这个时候还来耀武扬威。
朱高炽则是按住他的手，随后笑眯眯道：“监国实乃重任，老二！往后的时间你可能要辛苦了！”
朱高煦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为大明，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苦点累点算什么？倒是大哥得好好养养身体啊，大明可不能没有你！”
接着，兄弟俩一路交谈，看起来亲热无比，一幕幕都是手足情深的戏码。
直到路过东宫，朱高煦才恋恋不舍地目送朱高炽回家。
他转身看向自己的儿子，一张脸激动得又黑又红，五官各有各的想法，都恨不得长到脑门上去。
朱瞻壑看他的模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东宫！
朱瞻基终于忍不住了：“爹！昨天你说我我都认！可今天这是什么情况？二叔都监国了！下一步就是抢你的太子之位！你都快被二叔从东宫里赶出去了，怎么还是如此淡定？”
朱高炽却是丝毫不急，反而笑眯眯道：“你真当监国之位是这个好东西？”
朱瞻基都要气笑了：“不然呢？代天子监国，行使的可是皇权，爷爷让二叔监国，肯定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当接班人的能力！万一二叔真的表现极好，那这次就真是把太子之位砸到他屁股底下！”
朱高炽笑着摇摇头：“你这小子，跟你二叔一样，不当家不知油盐贵！只看到了监国之位威风，却丝毫看不到坐在上面有多困顿。监国要真那么轻松，你爹我也不会病成这个样子了。”
朱瞻基愣了一下：“爹，你这话什么意思？”
朱高炽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有些感慨：“北征看似威风，但其实巨额的军费已经将国库掏得差不多了。结果你爷爷回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继续朝我要军费！”
朱瞻基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爷爷他还没打过瘾？”
虽然大家都不敢说，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从自己侄子手里抢走江山以后，朱棣迫不及待地找遍一切方法来证明自己。
北征！
运河！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想要证明自己是一个伟大的君王。
有生之年，将鞑靼彻底打垮，可能已经成为了朱棣的执念。
上次北征虽然大捷，但距离彻底打垮还有不近的距离。
而朱棣现在已过六旬，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朱高炽“嗯”了一声，默认了这个说法，继续说道：“现在的国库，哪还能再掏出一笔军费啊！况且现在全国各地都旱灾不断，大家都想着问朝廷要赈灾粮，你爷爷又要修永乐大典，花费更是天文数字，我就问你！钱从哪出？”
他摇了摇头，颇为感慨道：“砸向你二叔的，哪是什么太子宝座？那是一口巨大的黑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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