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贴在脖颈的肌肤上,泛着丝丝凉意,朱瞻壑脸上却依旧挂着一副淡淡的笑容,不急不慢地说道:“我爷爷恐怕要和你们主子聊上一会,就这么架着你们手不会酸么?”
说着,从容地倒了一杯茶,递给徐滨:“幸亏我自带了一壶茶,虽然泡久了,不过浓茶解乏,赏个脸?”
“哼!”
其余几人都是哼了一声。
徐滨却皱眉思忖了片刻:“把刀放下吧!”
几人闻言,都把刀收到了腰间。
徐滨看了一眼朱瞻壑,并没有接茶的意思,而是冷冷说道:“建文皇帝出来之后,我们自会放你离开,不过在这之前不要搞什么花样,不然神仙都救不了你!”
朱瞻壑笑了笑:“你这个人我还真的有些看不懂,说你不忠心吧,比谁都在乎建文。说你中心吧,建文在那边当着和尚,你在这边造着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人格分裂呢!”
“你!”
徐滨被他气得太阳穴狂跳,这人看着人畜无害,说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损。
看着他手中颤抖着的尖刀,朱瞻壑身体下意识向后仰了仰,挑逗这种人还是挺有意思的,不过还是得适度,不然真上头了大家都得倒霉。
这徐滨,抗压能力不够啊!
他自顾自地把凉茶喝了,问道:“今天若是我们都能平安离开,你有什么打算?”
徐滨冷哼一声,反问道:“怎么?世子殿下想要留我?”
“没有没有!”
朱瞻壑谦虚地摆了摆手:“我们汉王府穷,养不起闲人。”
这种造反都造不专业的朋友,汉王府真的养不起。
“你!”
徐滨气得眼角直抽,手中的尖刀又颤抖了起来。
朱瞻壑打着哈哈:“开玩笑开玩笑,主要是我们汉王府庙小,没有适合徐兄的职位。不过若是真能过了今天,这些提着刀的朋友应该就能各自回乡了,徐兄的确要提早打算。”
听到这话,徐滨不禁有些黯然:“既然这样,那我便和聂兴若微他们一起行走江湖吧!”
朱瞻壑摇头道:“聂兴我不知道,若微肯定不会跟你走。”
徐滨皱眉:“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朱瞻壑笑道:“奴儿干都司远在北方,三万人回乡可不是个小工程,皇帝有意让若微从中协助。若微可不像你们只管造反爽,不晓收场累,你说她会跟你们一起行走江湖么?”
徐滨:“……”
看着他再次颤抖的尖刀,朱瞻壑知道他信了。
其实也不由他不信,因为孙若微和他们本来就有本质的区别。
朱瞻壑怕他上头,于是安慰道:“你别担心,万一我爷爷真的杀了建文,你也会杀了我,然后山下的锦衣卫也会杀了你们,若微知道了肯定也不会独活,到时候大家就都不会分开了。”
徐滨:“……”
朱瞻壑怕他不信,继续说道:“我没有在安慰你,昨天我爷爷还跟我说,当年他本来没想造反,结果其他几个藩王被建文整得一个比一个惨。他只能装疯卖傻,躺大街上一睡就是一天,每到饭点都跑进别人家抢饭吃。好家伙,那一段时间他整整胖了十斤。”
徐滨:“……”
朱瞻壑没有继续气他,而是望向灵山寺的方向。
君王,是气量最小的人,也是气度最大的人。
朱棣究竟会不会杀掉建文,他心里也没有底。
……
“还别说,顺天那边,还真有几家菜做的不错。”
朱棣抹了抹嘴巴,神情颇有些怀念,看向孙若微:“你怎么不笑?我讲得不好笑么?”
孙若微:“……”
好笑!
若这些话是从天桥下说书先生嘴里说出来,她肯定笑得前仰后合。
但从朱棣嘴里说出来,他却听到了浓浓的悲凉。
一个王爷,被自己亲侄子逼得装疯卖傻,当时的心情又有谁能理解。
朱棣也不逼她笑,便说道:“你上去问建文他做噩梦都梦见什么,不弄清楚我心里不爽。”
“好!”
孙若微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便又向九层爬去。
听完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叙述,朱允炆嘴角流出一丝苦笑。
“遁入空门以前啊,我的确夜夜都睡不着觉,总是先梦见我爷爷临终前告诫我千万不要手上沾朱家人的血,但是爷爷刚闭眼,我就提起刀找几位叔叔了。结果刚踹开门,就看到爷爷和几个叔叔都提着刀,正冷笑着等着我。可能……这就是报应吧!”
他笑了笑,继续说道:“现在回想起来,在皇位面前,亲情就像是刚出炉的番薯一样,拿着它就拿不起剑。刀光剑影之后,总有一方能站着,倒下的那一方却也会带来遍野哀鸿。”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深深看了孙若微一眼,眼神中满满都是羞愧。
他说的遍野哀鸿,里面便包括三万靖难遗孤。
孙若微心头一震,似乎听出了朱允炆另外一层含义。
倒下的是他,哀鸿便是靖难遗孤。
倒下的若是朱棣呢?
会不会有另外一批苦大仇深的人死死地盯朱允炆一辈子?
“下去吧!”
“是!”
一层。
朱棣缓缓叹息:“原来他也做这种梦!说的倒是不错,这块烫手的番薯啊……”
他觉得朱允炆这番话似乎别有用意,像是在提示自己什么。
想到此刻正在对面山头的朱瞻壑,还有前些日子被把朱瞻壑押到乾清宫的朱瞻基,他的心头就咯噔了一下。
又想到年轻时,他与允炆叔侄两人,一个是燕山逍遥的王爷,一个是朱标的乖儿子,也不像有深仇大恨的样子。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问问他现在住在哪,我有意迎他回宫做太上皇。”
“是!”
九层。
朱允炆听到这些话,也有些明白了朱棣的用意,心中不禁有些感慨,原来这位叔叔,也怕儿孙走自己的老路啊!
迎我回宫做太上皇,固然是为了化解叔侄仇恨。
但更多的,还是想平息世间的流言蜚语。
同时告诫自己儿孙,亲情应当放在何等地位。
他笑了笑:“我好不容易才从那里逃出来,又怎么会轻易地回去?既然我已出家,便已无家可归。你让皇帝不要继续挂念,多年以来他未曾有一日懈怠,又何必在意死后之事?只要福泽天下百姓,对不对得起我,又有什么影响呢?”
“你可以下去了,他听到这些话,你或许就不用再上来了。”
朱允炆微微一笑,却见孙若微迟迟不动,便又问道:“你还有话要问?是你要问的,还是皇帝要问的?”
孙若微垂下眼帘:“是我要问的,还想请您赐教。”
“嗯!”
“我从小就被人教导一定要报仇,我也曾起誓,只要我活下来,我的生命便是一柄利刃,换来所有靖难遗孤都能平安返乡,然后这一切的仇恨就都烟消云散。可是……之后呢?”
孙若微眼神迷茫:“之后我该怎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