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若微只觉周身被一股无力感蔓延。
她为复仇而生，却也为靖难遗孤而活。
可若是复仇，靖难遗孤便再没有翻身的可能。
几经犹豫，她最终选择放下仇恨，为前后两代君王传话，似乎已经看到帮靖难遗孤脱离苦海曙光。
只要能走出这座塔，三万兄弟姐妹就能平安归来。
可除了这座塔之后呢，自己又能够为什么而活？
朱允炆仿佛早就料到她会问出这种话，便微微笑道：“好孩子，这世上有关心你的人么？”
“有吧！”
孙若微垂着头：“可我在他们身上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朱允炆继续问道：“那你出去以后，还有事情要做么？”
孙若微眼前忽然出现了那个青年招人厌的笑容，便说道：“有人告诉我说，三万靖难遗孤从北方迁回绝非易事，便问我想不想在其中协助。”
“那你想去么？”
“想！”
朱允炆忍不住笑道：“那你出去后便去找这个人，或许在他身上，你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孙若微沉默了好一会儿，微微躬身道：“多谢大师！”
说罢，便起身准备离开。
然而他刚站起身，一道身影就大步流星地闯上了九层。
朱允炆的两个护卫见状，连忙擎刀守护在两边，定睛一看，却发现是怒气冲冲的朱棣。
“朱棣！我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
朱棣哈哈大笑：“竟然敢直呼朕的名字！建文，你的人果真好胆！”
朱允炆似乎预料到朱棣会上来，淡淡笑道：“四叔，好久不见！”
朱棣淡漠地看他了一眼：“刚才还说已经出家，怎么现在又叫四叔了？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我就想问你一句，你要是用大话欺瞒我，我还是可以杀你的！”
听到这话，孙若微心头一惊：“皇帝！你……”
朱允炆摆了摆手，示意她心安，随即笑道：“不妨事！请问！”
朱棣面色肃然：“如果我死了，你召集旧部，祸乱天下，我会不会后悔今天没有杀你？”
朱允炆笑道：“我听闻汉王世子与我的旧臣做了约定，以他的脑袋押我的一条性命。”
朱棣点头：“是的！他很年轻，还没有大婚，我……还有别的孙子！”
听到这句话，孙若微心头一紧。
还有别的孙子……
莫非皇帝真的动了杀心？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向自己的侍卫：“那好！那就派他们两个人，将汉王世子接过来，我听凭处置。”
朱棣淡漠地看着他：“你少扮可怜！”
朱允炆则是微微一笑，看向孙若微道：“这位小姑娘肯以自己的一生，搭救奴儿干都司三万靖难遗孤的性命，他虽未学佛，行的却是菩萨道。我修佛这么多年，怎么连他都不如呢？生死这一关没有看破，我是不会来的！四叔，如果我的死能还你安心，那么……”
他敞开双臂，示意朱棣可以随时取他性命。
而朱棣，似乎也有些意动。
孙若微面色一变，连忙拦在两人只见：“皇帝！你要想杀他，那就先杀我，只怕你的心魔是越来越大，世子为你做的所有努力岂不只是个笑话？”
被小辈呵斥了一通，朱棣却没有丝毫怒气，而是用手指敲了敲太阳穴，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说起我这好圣孙，他倒是让我给你带句话！”
朱允炆神情定了定，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他都听徐滨说了个大概，知道朱棣说的这个”好圣孙“应该就是能帮孙若微解开心结的人。
便微微笑道：“世子说什么？”
朱棣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我孙儿让我问你，你修佛，到底是为了渡己还是为了渡人？”
朱允炆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沉默了片刻：“自己尚在苦海，又谈何渡人？”
朱棣哈哈大笑：“果然！我的好圣孙没有猜错，他让我告诉你，苦海中无数人都因你而堕，你却只想着渡己，如此一来，恐怕一辈子都渡不过去了。”
这当然不是朱瞻壑的原话。
他之所以没说朱瞻壑的原话，实在是不堪入耳。
他想起那日午膳时，朱瞻壑在自己面前指点江山的样子。
“快别说了！天下的和尚都一个弔样，嘴上都是大慈大悲，碰见困难惹了麻烦，就拍拍屁股关上门修佛了，留了一地的米田共都不愿意铲啊！
你看这建文，一小撮靖难遗孤帮他谋反，一大波靖难遗孤在苦寒之地哭爹喊娘，他倒是美滋滋地修佛，你说他不愧疚么？倒是也愧疚，但就是什么事都不干！
要我说，天下的和尚每一个好东……爷爷！你别动手，鸡鸣寺那个假和尚除外，他只有脑袋光，修的都不是正经佛法。”
一想到朱瞻壑，他就忍不住笑了笑。
朱允炆却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脸色一下阴郁了许多。
苦海中无数人因我而堕！
我却只想渡己！
如此一来，难道我真的一辈子无法脱离苦海。
他沉默了许久，抬头问道：“四叔！如此困境，世子可解？”
朱棣叉着腰，微微抬起头：“我的好孙儿自然有法可解！”
朱允炆点了点头，看向身旁的侍卫：“两位兄弟，劳烦你们把世子殿下请过来！”
两个侍卫顿时大惊，扑通一声跪在了朱允炆面前：“陛下！万万不可啊！若是把那小子放回来，那您就成砧板上的鱼肉了啊！”
朱允炆笑道：“无妨！圣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若能渡过苦海，今日在此坐化又有何不可？”
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皆是叹了口气，只能起身离开。
朱棣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朱允炆，心中却想起了那日朱瞻壑说过的话。
“爷爷！我看那朱允炆虽然不干人事，但应该也是诚心求佛的，不然他的下属也不会干出这些蠢事儿。要不到时候你就这么跟他说，骗他把我放回来，主要他手下有几个愣头青，我怕他们忽然哪根筋搭错把我砍了！爷爷，你可得心疼心疼孙儿啊！”
朱棣不由失笑：“这小无赖！”
……
而另一头，朱瞻壑的脖子上，又架上了好几把尖刀。
一个人怒声道：“徐大哥！杀了他吧，这小子说话忒气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