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郡内辖七县,治所为晋阳,其他六县,分别是界休、邬、兹氏、离石、榆次、霍人,秦落衡一行人,离开晋阳之后,便策马去向了非屯行营的界休县。
正值开春,天下启耕,晋阳境内是一片繁忙。
然而这种盛景并未持续多远,离了晋阳城邑不到五里,繁忙的景象却是豁然一变,田野上变得人丁寥寥,不过总体还是颇具规模,然刚踏出晋阳县,情况变发生了大变。
界休地域,田野上人丁寥寥,而且这边已经非是人少,更为怪异的是田野中极少看到精壮男子,田野中除了白发老人与总角孩童,几乎全是女子。
见状。
众人都不由面露异色。
章豨纳闷道:“怪哉,现在正值农忙时节,田间地里应该都是一片匆忙,为何这边田地人影稀疏,而且大多还都是老弱妇孺?界休的精壮男子去哪了?”
固迟疑片刻,疑惑道:
“确实有些古怪。”
“按《戍律》,就算这边有家庭需服徭役,一家也不会出现同时征调两人的情况,而且一地不可能征调这么多精壮。”
“就算这些家庭的精壮都犯了罪,按《司空》规定,在播种和管理禾苗的时节,犯罪或被判罚以徭役偿还的刑徒都会特许放二十天让其回家务农,地方不该缺精壮男子啊。”
“眼下这是何情况?”
众人面露百思不得其解之色。
至于家中精壮为懒汉,不事生产,这种情况一乡一里,的确存在个许,但断不可能家家如此,其中恐有不少隐情,想到这,众人的脸色都微微一沉。
秦落衡长身而立。
望着田野上的老弱妇孺,眼中也是若有所思。
他前面还认为始皇有些言重,但此刻见到田间的稀疏模样,心中却是突然明白,晋阳境内呈现的岁月静好是何等虚妄,界休内的情况,或许才是真实的民间。
秦落衡也不免有些慨然。
始皇的车架就在邻县,但仅隔了不到几十里地,这边却是丝毫不假以任何遮掩,地方糜烂竟已到了这种境地?
秦落衡道:“上前去问问吧。”
说完,便一马当先走在了最前方,章豨、固等人对视一眼,也是牵马跟了上去。
他们在出发前便换了便装,不过跟四周的粗布乡民,还是有着明显的差异。
阳春之月的田野,因空旷寂寥而显得格外清冷,阳光下的春风也夹带着几分料峭春寒,广阔的田畴中耕者寥寥,大多是女人与儿童,田间没有耕牛,也没有丁壮,此时应有的喧闹热烈,在此刻却是丝毫感受不到。
唯有无尽的萧瑟!
秦落衡站在田间打量了一阵,皱着眉头,向一片地头的两个人影走了过去,问道:“敢问大姐,这是界休的哪里?”
正用铁耒(lei)松土翻地的女人停下了手中活路,抬头拭汗的同时,瞥了一眼来人,黄瘦的脸膛弥散着一股木然,不过对于外人,她还是保持着一定警戒,警惕道:“想买地?”
秦落衡道:“大姐,我等并不是来买地的,只是路过此处,不知这里距离界休县邑还有多久?”
女人再次打量了秦落衡几眼,又看了看跟在身后不远的几人,拄着铁耒喘息道:“界休县邑?朝北面直走,也就十几里地,不过你们要抓紧点时间,用不了多久天要黑了。”
秦落衡拱手道:“多谢大姐。”
说完,朝后拿了一个水袋,伸手递了过去。
“多谢壮士。”女人接过水袋,却是不敢直接饮用,而是拿来地垄旁的两只陶碗,将其倒满,而后双手把水袋递回给了秦落衡,而后又转身朝不远处的少年喊了一声,少年丢下铁耒,飞快的奔了过来,端起陶碗汩汩大喝起来。
喝完,还惊喜道:“娘,这水真甜!”
“壮士好心人哩。”女人疲倦的露出一抹笑。
秦落衡伸手把皮袋递给了少年,道:“只是普通井水罢了,不过我出门带了不少,这个便留给你了。”
说完。
秦落衡扫了一下四周,主动道:“现在正值春耕,你家男人为何不在?四周也为何不见一头耕牛?还有,你初见我,为何会认为我是要买田地?秦律不是规定,田地为公有,不准私下贩卖?难道你们这还能私下买卖田地?”
秦落衡趁机问出了心中所问。
“你这壮士,像从天上刚掉下来的。”女人淡淡笑了,她忙碌大半天,也是想趁机歇息一下,便浑不在意的坐到了田埂上,粗黑的手掌不断拭着额头冒出的汗珠。
“看你们应是外地来的,男人?我们乡里还有几家能有男人?男人金贵哩,看你这模样也不像是没下过田地的人,怎么连这些都不知道?”
“耕牛?那是给钱人、封主的,我们哪有这个份?”
“男人?”
“都被拉去服徭役了。”
“如果不是被强制服徭役,那个男人敢在这时不下田?那不被人耳根子都说掉?都被抓去其他郡县修路了。”
“估计春耕不结束是回不来哩。”
“娘,莫伤心,还有我......”少年低声说了一句。
“你?你是没长大,长大了,还不是一样要去服徭役。”女人突然气恨恨的黑了脸,而后忍不住骂道:“官府跟那些钱人、封主是一伙的,故意在这时把男人弄出去,就是想借机强买田地。”
秦落衡蹙眉,惊疑道:“你们乡里还能强买田地?”
女人如同见到了什么贵物一般,以一副不可言喻的神色看了秦落衡一眼,道:“我们乡里?附近郡县不都一样吗?每到农忙时候,官府就跟那些钱人、封主合谋,把各家男人弄出去,然后开始各种找茬,要低价购买田地。”
“我现在是明白了。”
“这些人不拿到田地是不会罢休的。”
“等下次他们来,我家这些田地还是卖了吧,这样我家男人至少能多归家,日后也能少受点罪。”
“累了!”
秦落衡脸色颇为难堪,但却是默然了。
他很想说,买卖田地是违法的,但此时此刻,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因为他帮不上忙,他能帮的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只要这边的风气环境不改善,土地兼并便会一直存在。
直到......
所有黔首都沦为佣耕!
秦落衡看向少年,缓缓道:“后生,你父亲农忙时以后都会回来的,你们的田地不用卖出去,这是你们一家的生计所在,岂能任由那些钱人、封主强买强卖?”
“你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只是我想知道,你们这边土地强买强卖严重吗?官府以往就不曾出面阻止?农耕时节,官府征服徭役,难道没有法官出面制止?还是......官府跟这些人已经勾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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