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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见事贵见缺!(求订阅)

    半个时辰后。

    秦落衡去到了始皇御车外。

    御车前面戒备十分森严,即便是始皇亲卫,同样也被反复搜查,秦落衡长身而立,在御车外,恭敬道:“尚书令秦落衡参见陛下。”

    四下无声。

    隔了些许时间,御车内才传来回应,不过并非始皇开口,而是车内侍奉的宦官高声道:“陛下有令,宣秦尚书令入车。”

    话音落下。

    御车内便有宦官从车上跳下,在御车外摆上一个木墩,而后笑脸盈盈道:“秦尚书令,请。”

    秦落衡微微欠身,而后踩着木墩,进到了御车内。

    外界清寒,御车内却十分温暖,秦落衡自不敢东张西望,一进到车内便直接拜身道:“臣秦落衡参见陛下。”

    嬴政并未抬头,只是嗯了一声,随即道:“朕听说你想外出?”

    秦落衡道:

    “臣不敢对陛下说谎,臣的确有向丞相申请外出,旅途辛劳,臣平日除了帮忙处理一些行军琐事,便再无他事,而今正值春耕,臣所领尚书司,正好有农家子弟,因而事职春耕,臣认为是臣本分。”

    “请陛下明鉴。”

    嬴政微微额首,淡淡道:“你所司尚书的确有农家子弟,然春耕事宜当属治粟内史,你这个借口不够。”

    说完。

    嬴政朝四周拂手。

    四周宦官当即会意,朝始皇一躬身,缓缓退出了御车。

    见状。

    秦落衡神色更显端正。

    等四周宦官悉数下车,车内只余他们两人,嬴政这才开口:“你什么想法,朕心知肚明,你不过是耐不住寂寞,想外出活动,什么农家之类,全都是借口托词。”

    秦落衡尴尬的笑了笑。

    嬴政摇摇头,对此并不在意,淡淡道:“近前来。”

    秦落衡迟疑片刻,挪着身子,靠近到了始皇十步之内,这个距离已十分近了,他甚至能看到始皇两鬓斑白的发丝,一时间,心中也是生出无尽感喟,也真切的感受到了始皇这些时日的辛劳。

    他拱手道:

    “路途艰辛,陛下要珍重身体啊。”

    他是发自真情实感。

    他从骊山出来后,跟始皇见过许多面,也是真切的品味到了始皇的巨大辛劳,但细细回想,始皇的辛劳,或许从天下一统之后,便一直都是这样了。

    倏忽十几年间,秦国已扩展为整个天下。

    国家大了,国事自然就多了,嬴政也从一国之主成了天下之主,变成了万民敬畏的始皇帝,这种变化的实际内涵,或许在普通臣民心中,只有皇帝神圣的权力与光环。

    但秦落衡却看得更透彻。

    大秦的确实现了国家的扩张和权力的猛增,但与此同时对皇帝的要求也高了不少,甚至有些要求是以生命为代价。

    只是一年时间。

    始皇却是不知老了几年。

    嬴政道:

    “外界的人都认为,朕大公至明,又躬操政事,起居无度又永无歇息,你也是这般认为的?”

    秦落衡道:“臣认为陛下的确做到了这些。”

    嬴政轻笑一声,对此不置可否,冷声道:“朕并不这么认为,朕的很多方面,其实都没做到,甚至于,天下积弊,朕清楚,但选择了放任。”

    “天下治理从来都不简单。”

    “朕少年还国,冠剑任事,正当其所,当时,朕同样一腔热血,想为天下打造一方乐土,而在历经了种种坎坷历练之后,朕的初心其实早就变了。”

    “你曾建议让朕启用宗室子弟。”

    “这个道理,朕难道不知?”

    “就算朕不明白,儒生尚在时又岂会放过,淳于越就不止一次对外说过:‘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患,国无辅拂,何以相救哉!’”

    “地方土地兼并,六国余孽兴风作浪,朕难道真不知情?”

    “有些消息早已传遍天下,但朕却是故意选择了不闻不问,你可知这是为何?”

    秦落衡摇头,拱手道:“臣不敢妄自揣测上意。”

    嬴政道:

    “为政者,其实最重要的一点特性,便是要装的糊涂。”

    “无论任何言论,只要不写进奏章,不说在庙堂,便要永远地当没听闻过,也永远地不据以论事。”

    “先祖孝公与商君补正了秦法,历代秦君奉商君之法如神圣,但若是商君之法真有如此利害,朕又何须革新破法?所谓革新,不过是事态恶化到一定程度的补救之法罢了,但如果真能做到革新天下如臂指使,有那样的执行力,又何以到革新天下的地步?”

    秦落衡一怔。

    他还是第一次听闻这种说法,听后也是似懂非懂,心中有一些想法,但明悟的却不多。

    嬴政并未在此事上多言。

    继续道:

    “出了关中之后,朕的确派了不少官吏,考察预定屯卫行营地的郡县,你知道这些官吏呈上来的文书上记录的是什么吗?”

    秦落衡继续摇头。

    嬴政道:“通篇都是夸耀天下治情,说什么盘整华夏大略业已初见成效,地方郡县道路畅通,一路都是生机勃勃。”

    “见事贵见缺!”

    “他们所列的缺陷,几乎都是涉及民生,诸般实事尚杂乱,如天下钱币改制,人口登录,以及田税徭役等。”

    “而这真的是所谓事实吗?”

    嬴政呵呵一笑。

    摇头道:

    “现在大军驻扎在太原郡晋阳,这是赵地,赵地经长平之战,赵地民众对秦廷一直有积怨,虽然过去了几十年,这股怨恨有所减弱,但民众依旧对大秦充满敌视。”

    “秦政何以能如此迅速铺张开?”

    “若是对大秦最有敌意、最仇视的赵地,都能如此践行秦政,北地又何至于祸事频频?”

    嬴政目光冷冽。

    秦落衡默然不语。

    他自是听明了始皇之言。

    这是地方官吏在粉刷太平盛况。

    想到这。

    秦落衡也不免摇头。

    始皇这次巡狩,本就为镇抚北地,北地若是没有滋生乱象,始皇又何必大费周章的开启巡狩?而地方官吏及去地方考察的官吏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弄虚作假。

    随即,秦落衡就想到,在军中这么久,并未听到始皇处罚过随行官吏,一念至此,再联想到始皇前面所说,也是若有所思。

    有些事始皇清楚,只是装作莫不知情。

    嬴政看向秦落衡,目光已重新恢复了平静,漠然道:“有的事,朕可以选择无视,也可以选择放任,但并不意味着,真的什么都不做,地方官吏是朕耳目,考察地方的官吏同样为朕耳目。”

    “但这些只能是明面上的!”

    “为政者,不能尽听,也不能尽信,凡事要有自己的判断权衡,而且要有自己可靠的耳目。”

    “有的事更要做取舍。”

    “朕明知地方官员弄虚作假,但为何不对其进行责罚?因为朕还需要他们替朕治理地方,而且沿路下去,这样的官员恐怕数不胜数,朕处理不过来。”

    “朕也不会轻易处理。”

    “至少他们真的做了一些事,哪怕只是做了些表明事。”

    “而且......”

    “朕欲巡狩北地的消息早已传出,屯卫预定的行营地郡县所在地的官吏,恐怕早就串通好了一切,短时都难以查出结果,因而朕根本就无心去过多费神。”

    “朕这次巡狩,本就为镇抚北地,又岂会真的置之不顾?”

    “预定的屯卫行营地郡县,朕不会太过关心,但不是预定的屯卫营地郡县,才是这次整饬的重点,你想去考察预定屯卫行营地郡县,这点朕是不会同意的。”

    “朕要你去的是非预定郡县。”

    “朕要的是你为朕耳目,去实地看看地方实情。”

    “山东究竟糜烂到了何等地步,是不是真到了民不聊生,以至要跟六国余孽搅合在一起,这些都是需要你去实地考察的,你以往的确有一些小聪明,但治国从来不看聪明与否,而只看适合与否。”

    “你要了解的东西还有很多。”

    秦落衡拱手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定探明地方实情。”

    嬴政道:

    “朕准你便宜行事。”

    “大军会在晋阳待上半月,朕给你半月时间,许你在太原郡内郡县自如游走,半月后,大军便会启程,你与大军汇合也好,继续沿路北上也可,朕不会过问。”

    “此外。”

    “不要耽误农耕,不要延误官府政事,你虽有便宜行事职权,但只限于各地游走,并无各地决事职权。”

    “希望你不会让朕失望。”

    秦落衡心神一凛。

    连忙道:“臣定竭力而为。”

    嬴政微微额首,拂手道:“下去吧,你在咸阳有些时日了,也该去地方走一遭了,去看一看地方现状,去见一见真实的世间。”

    秦落衡面色肃然,拱手道:“臣告退。”

    说完。

    秦落衡缓缓退了出去。

    走出车门,他只感脚步有些虚浮,甚至生出一股踏空感,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已紧闭的御车,眼中露出一抹坚毅。

    他再次朝御车行了一礼,而后大步回到自己所在车列。

    半个时辰后。

    只有七八人的小队,却是突然从大军中脱离,而后策马向着周边县治驶去,而且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凉风习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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